“是，我手上有兵權(quán)，兵部尚書蔣洵被斬首之后，兵部的歸屬一直還是問題?！背汕鄭拐f道。

    成青云抿唇不語。

    “所以，這京城，看似一片繁榮，實則暗藏殺機(jī)。皇帝勢力單薄，只有瑞親王府一個后盾，青云，若有朝一日，瑞親王府……”他欲言又止，壓低了聲音，低聲說道：“你現(xiàn)在抽身，肯定來得及。你辭官，或許世子會顧念你的安危，讓你離開?！?/br>
    “說到底，你就是為了讓我離開。”成青云緊緊地抓著桌案邊緣，指尖泛白。

    她直勾勾地看著他，往日之中藏在心頭的猜忌，那些內(nèi)心深處不敢觸碰卻難以介懷的事情，一幕一幕浮上心頭。

    她突然覺得自己堅不可摧的心裂開一道口子，再接受打擊就會坍塌。

    成青嵐將少許涼了的茶水放在她身前，“吃了青梅，用清茶潤潤口?！彼L(fēng)輕云淡地看著她，輕聲問：“你還有什么疑惑？”

    到底是從小一起長大，就算她的心思隱匿得再深，他也能輕易察覺。

    她端起茶盞，仰頭一飲而盡，重重地放下之后，問道：“樓三娘……”

    “樓三娘是我救走的?！背汕鄭怪毖圆恢M。

    “為什么？”成青云雙手置于桌案之下，敏感地用袖口蓋住，生怕他看見自己顫抖的指尖。

    “她有用處?！背汕鄭拐f道。

    成青云深吸一口氣，一字一頓地說出了自己內(nèi)心的猜測。“樓三娘與兵部尚書蔣府之間的恩怨，你早就知道？”

    “是，”成青嵐點頭。

    “所以，樓三娘入京，樓三娘接近鐘靈郡主，利用鐘靈郡主得到錦云教坊，甚至伺機(jī)接近蔣府，都是你的安排？”成青云的聲音越來越輕，也越來越冷。

    成青嵐輕笑，眼底竟然含著欣慰。他怡然自得地又為她斟了一盞茶，輕輕地點頭，“是?！?/br>
    “因為你要除掉兵部尚書蔣洵？甚至是不惜一網(wǎng)打盡，除了蔣府滿門？”成青云蹙眉，“從頭到尾，你兵不血刃，甚至不用出面，就輕而易舉地清除了你的頂頭上司蔣尚書？為什么？是為了盡早取而代之，完全掌控兵部嗎？”

    成青嵐的手頓了頓，隨即放下水壺，輕輕拂袖，輕嘆一聲，“也算是吧。”

    成青云垂眸閉眼，心亂如麻。她抓緊下裳，用了很大的力氣，才輕聲問：“是你讓樓三娘擄走我的嗎？”

    成青嵐全身微微一僵，“云兒，抱歉，我若是知道，你會在龍尾山遇到殺手，定然不會輕率地讓樓三娘帶你離開?！?/br>
    葉落無聲，滿庭寂靜。

    成青云呼吸輕柔微弱，這幾句簡短的話，似乎已用盡了她所有的力氣。她頹然跪坐在桌案前，轉(zhuǎn)頭看向那片竹林。

    “你知道，鐘靈郡主其實對你一片癡心，你這樣利用她，若是她知道了，會很傷心?！彼卣f道。

    許久，成青嵐只是安靜而坐。

    眼前落木紛紛，秋風(fēng)淺送。桌案上的菜色漸涼，清茶漸冷，唯有那琉璃罐中的青梅，在蜜汁中浸潤泛著光澤。

    “鐘靈郡主的癡心，我終究是要辜負(fù)的?！背汕鄭挂馕渡铋L地看著她，眼底熾熱難掩，卻又隱著無盡的哀涼和渴求。

    成青云轉(zhuǎn)頭，平靜地看著他。

    “且不說，郡主乃皇上嫡親meimei，身份尊貴?；蛟S將來，還會欽封公主。我從不曾想過攀親皇室。何況……”成青嵐欲言又止，片刻之后，沉定地說道：“何況，我還要與你回蜀郡，這是個諾言，我希望，你我都不會忘記。”

    “若是能回去，”成青云抿唇，輕輕一笑，“若是能回去，該多好?！?/br>
    她蹙眉，忽然生出無限的眷戀和牽掛?；蛟S，今日她才徹底的頓悟，她與南行止，終究是沒有可能的。

    第229章 此物相思

    日影漸斜，光景流逝，已過午時。陣陣暗香飄繆，縈繞過竹林。桌案上菜香已然涼透，已不能讓人有任何食欲。

    成青云心頭五味雜陳。她忽而輕笑，“也不知道何時才能回蜀郡?；蛟S……永遠(yuǎn)都不會有那么一天了?！?/br>
    成青嵐輕笑，“怎么會？”

    她慢慢地執(zhí)起茶壺為自己斟茶，他抬手輕輕按住她的手，“茶水涼了，先熱一熱?！?/br>
    說罷，他將茶壺放在火爐上，熟練地添上水。

    “你接下來還想做什么？”成青云輕聲問道。

    這淡漠的一句，似諷刺一般，讓成青嵐驀地蹙眉。他直視著成青云，說道：“你若是想要揭發(fā)我，我也不會責(zé)怪你?！?/br>
    成青云低眉，苦澀而笑，“你覺得我會揭發(fā)你嗎？”

    成青嵐審慎地看著她，眼神閃爍，他輕輕搖頭，“我并不敢確定?！彼σ鉀霰?，輕聲說道：“有時候，許多事情，做與不做，都只是在一念之間?！?/br>
    “接下來你要做什么？”成青云審視著他，“你卷入蕭妃的案子之中，到底為什么？”

    她至今都不明白，成青嵐到底是屬于朝堂之中的哪一個陣營。

    成青嵐瞇了瞇眼，只是輕輕搖頭。

    成青云正欲起身，他突然伸手按住她的肩膀。

    “已經(jīng)過了午時了，用完午膳再走吧?！背汕鄭拐f道。

    喚了侍女來，問道：“午膳備好了嗎？”

    侍女立即欠身行禮，說道：“備好了?！?/br>
    “讓人準(zhǔn)備午膳吧，”成青嵐起身，又對侍女說道：“將這些茶點和烤茄子也拿去熱一熱。”

    侍女照做，撤走桌上已然發(fā)涼的茶點和菜。桌案上一時空空如也，只有燒盡了的水壺，還有淺淺的茶盞。

    成青嵐轉(zhuǎn)身，見成青云依舊呆怔地坐著。他重新坐下，與她相視。

    “我還有事需要回刑部，”成青云起身，“改天再陪你吃飯?！?/br>
    成青嵐深深地看著她，許久之后，才俯身將桌案上腌制好的青梅遞給她，“這是給你的?！?/br>
    成青云遲疑片刻，伸手將青梅罐子抱在懷中。不過一小罐，就算蓋子蓋住，也能聞到青梅的清甜和蜂蜜的香郁。抱在懷中，有些沉。

    她抬頭看了他一眼，輕輕頷首后，轉(zhuǎn)身離去。

    成青嵐靜默的看著她離開的背影，久久凝睇追視。那抹背影徹底消失在庭院之中，他依舊靜立于竹亭之中。

    “大人，”侍女謹(jǐn)慎地站在竹亭之外，恭敬地欠身行禮，“午膳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br>
    成青嵐遲鈍地轉(zhuǎn)身，凌厲慍怒的眼神讓侍女一駭。

    他只是輕輕地?fù)]了揮手，對侍女說道：“撤了吧?！?/br>
    侍女狐疑地點點頭，立即欠身行禮，快速地轉(zhuǎn)身離去。

    成青云出了成府，立刻從門房那里牽來自己的馬，將青梅罐子放在馬鞍的布袋里，翻身上馬。

    正欲策馬離開，忽而聽見有馬蹄聲靠近。她一轉(zhuǎn)身，見胡柴策馬而來。

    “世子吩咐過，讓你去王府一趟?！焙裾f道。

    成青云拉緊馬韁，臉色冷如冰霜，不置一詞，調(diào)轉(zhuǎn)馬頭策馬離去。

    胡柴立刻跟上。兩人策馬而行，穿過川流不息的街道，胡柴發(fā)現(xiàn)成青云竟是徑直往衛(wèi)宅而去。

    衛(wèi)宅之內(nèi)，已染上秋意，庭院內(nèi)的草木疏疏落落，已帶著幾分秋涼的蕭瑟。成青云下了馬，抱著青梅罐子入了院子，不管胡柴的提醒，她始終一言不發(fā)。

    回到屋中，才發(fā)現(xiàn)襯里的中衣已經(jīng)被汗浸濕。濕意透涼，黏膩的貼在身上，黏稠而窒息。

    她心底無端煩悶而悲痛，不管三七二十一，關(guān)上門之后，翻出干凈的衣裳，褪下濕透的衣服準(zhǔn)備換上新衣。

    衣裳褪盡，露出的肌膚彈滑緊致，光潔白皙，唯有腹部和后背交錯的傷痕猙獰而恐懼。

    她無法忽視那些猙獰觸目驚心的傷口，更無法忽視當(dāng)初在龍尾山命懸一線的絕望與驚心動魄。

    如今，她更難以接受成青嵐的隱瞞和改變。他是她唯一的親人，她最信任的人，親密無間、兩小無猜的歲月之中，他們彼此見證了對方最美好最單純的芳華。

    可如今，信任出現(xiàn)裂痕，親密變成疏冷和猜忌……甚至，如今他站在與她敵對且未知的立場上。

    失望與茫然，讓她倉皇又悲痛。她忽而覺得自己就像一個被親人遺棄的孩子。此刻的悲傷與無措，竟比父親離去時更加的深沉。

    父親的去世，或許是生命之中不可避免的傷痛，但青嵐……青嵐的背棄，卻讓她始料未及。

    衣柜之中，還放著他為自己準(zhǔn)備的襦裙。那些芳華少女才該穿上的衣服，他早就為她準(zhǔn)備好了。

    她伸手摸了摸，冷淡的笑了笑。有些憧憬與渴望，事到如今，也不過是自欺欺人而已。

    她抓住那些襦裙，狠狠地?fù)ピ诘厣?，再聞到青梅的氣息，心頭的酸澀與怒意，終于在壓抑之后排山倒海席卷而來。她抄起桌上的琉璃罐子，狠狠地摔在地上。

    清脆而短促的一聲裂響，罐子裂出一道細(xì)而長的縫。晶瑩甜潤的蜂蜜，慢慢地滲出罐子，肆意的滾動，將一罐的蜂蜜與清甜拋灑在地上。

    或許是動靜太大，驚動了院內(nèi)的清婉與胡柴，兩人同時敲門，擔(dān)憂地詢問成青云的情況。

    成青云搖頭，慢慢地穿好衣裳，遲鈍地回答道：“沒事，就是……不小心摔東西了。”

    清婉擔(dān)憂不已，多問了幾句，成青云敷衍地答了幾句，怔怔地看著地上的青梅。

    許久之后，她將青梅罐子撿起來，重新?lián)Q了罐子。忍不住扔了一顆青梅放進(jìn)嘴里，起先是甜的，慢慢咀嚼，卻是酸澀的味道。

    她呆坐了許久，漸漸察覺到?jīng)鲆?，連忙將外衣也披上。

    心情勉強(qiáng)平靜下來，她才去收拾衣柜和一地的狼藉。有些事情，或許終究無法接受，但到底還是需要面對。

    清婉輕輕地敲了敲門，輕聲問：“先生，我做了午膳，你要吃嗎？”

    成青云開了門，門外的光有些刺眼。她瞇了瞇眼，見清婉笑意吟吟，端著飯菜，親切地看著自己。

    “謝謝?！背汕嘣粕焓纸舆^她遞過來的飯菜，轉(zhuǎn)身進(jìn)屋，放在了桌上。

    清婉探頭探腦地在門外看了看，又與胡柴無聲對視一眼，這才放心離去。

    食不知味，成青云扒了兩口飯，夾了一塊茄子。

    清婉的手藝很好，茄子切得均勻整齊，醬色紅亮，口感飽滿豐富。

    她忽而想起青嵐為她燒的茄子，當(dāng)時為什么沒有多吃兩口呢？事到如今，她或許再也不能坦然地去讓他為自己燒菜做飯了。

    屋外清風(fēng)微送，忽而聽聞琮琮環(huán)佩相鳴之聲，她本沒在意，繼續(xù)埋頭吃飯?；秀遍g，發(fā)現(xiàn)身前有人坐了下來。

    一抬頭，她愕住，有些茫然又怔愣地看著坐在對面的南行止。

    他身著一身常服，最簡約的裝束，依舊素然若月，翩然清卓。

    “世子？”成青云放下碗，有些不知所措。

    南行止靜靜地看著她，見她面色平靜，只眉宇間暈著些許明澈的水潤，只對她輕輕一笑。

    “原本在王府中等你的，可你不來，本世子便只能親自來看看了?！蹦闲兄拐f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