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節(jié)
聞蟬委委屈屈地接過她的竹簡,看到上面清秀的字跡,心里苦頓。她字哪里不好啦?她又不是要當(dāng)書法大家,她這個字,比李信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聞姝又問她,“前年讓你學(xué)武,給你的xue位,你認(rèn)全了沒?我要檢查的。你有沒有好好練武?” 聞蟬含糊道,“練了練了?!彼秊槭裁匆毼浒??她出行有侍從,她身份這么高,她有什么必要練武??? 聞姝看她這樣子,就知道m(xù)eimei又把她的話當(dāng)耳旁風(fēng)了。聞姝嘆口氣,“把你離開長安后的行蹤,找人來說給我聽。我對一對,看你還惹了什么禍沒?!?/br> 聞蟬苦哈哈地離開了聞姝的院子。她二姊喊人去對她的口供了,她二姊要知道她都做了些什么……聞蟬想來自己做了什么,都滿滿的心虛。她怕她二姊越追問,越要罰她…… 聞姝對這個meimei,當(dāng)真管教得嚴(yán)。 連她們的姑姑,聞蓉看到了,都有些同情聞蟬,“阿姝這是自己當(dāng)父親,把小蟬當(dāng)兒子養(yǎng)啊。” 李府諸人心有戚戚然,卻誰也不敢多說。 聞蟬被關(guān)在房中練字,手腕上被拴了沙袋,沉重?zé)o比。她都多少年沒這么練過字了,但聞姝說她的字軟綿綿的沒力度,要她重新練。府上現(xiàn)在地位最高的就是她二姊夫一家,她二姊夫正養(yǎng)著病呢,聞蟬怕吵了他,也不敢求助。于是,聞蟬再沒離開過李府了…… 中午時候,青竹從外頭回來,看到翁主坐在榻邊,旁邊堆著幾卷書簡。而翁主仰著頭,看著窗外亮光發(fā)呆。青竹嘆口氣,跪坐在聞蟬身邊,小聲告訴翁主,說寧王妃都問了自己一些什么。 聞蟬喃喃道,“青竹,我好想李信……” 她以前沒什么感覺。但是李信陪她玩了兩天后,再被二姊高壓打擊,她就有點承受不了了。所有人都教她規(guī)規(guī)矩矩的,不光是像個貴女樣子,更要像個翁主樣子;只有李信教她怎么玩。 她還想跟他再爬墻、爬樹、釣魚…… 青竹被翁主的真情流露駭住,臉色都白了,壓低聲音,“您真喜歡上那個李信了?!” 聞蟬愣一下,“沒有……”她停頓了一下,“……吧?” 青竹無話可說:翁主這又是在自言自語,還是在問她啊? 但不管如何,她早想著跟翁主談?wù)劻?。因為寧王妃的到來,翁主被關(guān)著。青竹以為翁主被關(guān)著關(guān)著就能忘了李信了,沒想到翁主還記著。這就不得不說一說她了。 青竹神色很認(rèn)真,耐心道,“翁主,您歡喜誰,也不能歡喜李信啊。他什么身份,你什么身份?他就算對你好一點,但是世上對你好的郎君們,還有很多很多。會有很多郎君歡喜您……您不能自降身份,和一個小混混玩得好?!?/br> 聞蟬撇了撇嘴,心想:哼!我是翁主,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然后她又猛然想起,這還是李信教她的。 青竹說,“想想江三郎?!?/br> 聞蟬無話。 青竹有些急了,“遠(yuǎn)的不說,就說您父母啊……當(dāng)年,他們兩個的事,翁主你也聽過一些吧?就是地位差得遠(yuǎn),那還是君侯和長公主的差距,都鬧得差點出了人命。您總不能鋌而走險???再說,您錦衣玉食慣了,出入都有仆從環(huán)繞。您和一個小混混……您是想拿身份壓他呢,還是想他跟著伺候您呢?婚姻是大事,不能兒戲的。” 聞蟬說,“能有多大啊?我堂姐還有改嫁呢,我見過好多改嫁的娘子。人家不都過得好好的嗎?” 大楚風(fēng)尚開放,女子幾與男兒平起平坐,改嫁之風(fēng),也并不少見。 青竹說,“您難道還打算先嫁李信,覺得不行了,不合適了,再休了他,改嫁去?” 聞蟬:“……” 漲紅了臉。 她卸下了手上掛著的沙袋,眼睫輕輕地顫一下,站了起來,“哎呀,我隨便說的。你別想多了。我怎么可能嫁李信嘛!”她想到了那天晚上的親吻,卻又覺得心跳不已。 她有些心煩意亂,卻說,“我喜歡的是江三郎那樣的?!?/br> 青竹認(rèn)同點頭。 看翁主起身走向床榻。 聞蟬心里亂七八糟想了很多,她趴在榻上,埋入床褥間,忽然開口,“李信要不是混混就好了?!?/br> 青竹:“……” 聞蟬睜著眼,扭頭望著天邊高云,“他要是有跟我差不多的地位、身份就好了。” 青竹:“……” 聞蟬眼睛亮晶晶,越說越興奮,“他要是再長得好看點就好了?!?/br> 青竹:“……” 聞蟬坐了起來,興致盎然,不斷舉例,“他對我好一點,別總是動不動就冷笑,就威脅我。別總那么狂,跟我低下頭,好好聽我的話。再有錢點,我想要什么都買給我。再認(rèn)字,學(xué)識淵博,我說什么他都聽得懂。再……” 青竹笑了:“您還是喜歡江三郎去吧?!?/br> 聞蟬:“……” 青竹笑瞇瞇:“您看您說的這些條件,江三郎樣樣有,李信樣樣沒。是婢子想多了,翁主您果然還是喜歡江三郎這樣的?!?/br> 聞蟬立刻蔫了。 懨懨地重新趴在了床褥間,不想起來了。 有時候,感情好奇怪。像她應(yīng)該喜歡什么樣的,她又不太想靠近了。而那不合理的,不為人接受的,她又總想給它找各種借口,想要去親近。想著要是這般,要是那般,要是如我所想,便好了。 她心中有萌動的感情。 她隱約猜到了。 可是又不敢確定。 遲遲疑疑,猶猶豫豫。真是好麻煩,好復(fù)雜。要是感情像她二姊教她寫字一樣,好就是好,不好就不好。要是感情有明確的指標(biāo),讓人一看就知道,那就好了。 聞蟬閉著眼,蜷縮在榻間,半晌沒有起身,呼吸平緩。青竹憐她寫字辛苦,也沒有去喊她起來,而是拿了一床毯子,俯下身,輕輕地蓋在翁主身上。 屋中靜謐。 卻是忽然間,開著的窗子口冒出了一個少女影子來。女孩兒趴在窗上,朝屋里喊,“表姐,表姐!” 聞蟬被驚醒,坐了起來,看到窗邊站著李伊寧。李伊寧看到她瞌睡的意思,有些不好意思,又笑了笑,“表姐,出去玩嗎?二表姐天天看著你,我想你無聊,才過來喊你。打擾到你了嗎?” “沒,”聞蟬揉了揉眼睛,她本來也沒睡著,緩了緩身后,下榻起身,走向窗口,疑惑道,“你找我玩什么?” 李伊寧是很乖很溫柔的小娘子。這樣的小娘子,能有什么好玩的? 李伊寧這次卻是瞇著眼笑,臉也微紅,悄悄跟這位翁主表姐說,“表姐,我覺得我阿父找到我二哥了!” 聞蟬呆了一下,才反應(yīng)過來李伊寧口中的“二哥”,是李家那位走失多年的二郎。李伊寧當(dāng)真興奮得不得了,又百爪撓心,顧不得跟聞蟬解釋,就拉她,“我二哥好像跟我阿父在書房!我阿父還不告訴我們!表姐,咱們偷偷去看看吧?” 李郡守是那種冷漠的父親。 李伊寧有點不敢忤逆父親,便想拉舞陽翁主作陪。 聞蟬稀里糊涂,什么都沒有弄明白,但突然冒出來的“李家二郎”,也實在讓她好奇。再加上她天天被關(guān)著寫字,也寫得很煩。既然李伊寧來找她,她沒怎么猶豫,就痛快答應(yīng)了。 兩個小娘子偷偷摸摸去了郡守的書房外蹲守。 然她們過去的時候,發(fā)現(xiàn)門開著,遠(yuǎn)遠(yuǎn)看到兩個人走出來。兩個女孩兒驚嚇無比,怕被發(fā)現(xiàn),忙蹲到了灌木叢中。 李伊寧握著聞蟬的手激動得發(fā)抖,“表姐你看!跟我阿父站一起的那個郎君,是不是我二哥?!” 烈日灼灼,又反著光。聞蟬瞇著眼看,也只看到書房外,一中年男子和一小郎君在說話。 日光是金燦色的,那郎君立在太陽下,背著她們,她只看到他挺拔無比的腰身。 艷陽天下,風(fēng)吹長襟,少年手腳修長,站姿甚好。 聞蟬心想:二表哥?這位二表哥,光看背影,好像還挺好看的啊。 ☆、48|1.0.9 和李郡守在書房前說話的少年郎君,正是李信。李信知道背后不遠(yuǎn)的灌木叢里,有人在窺看他,但他一直沒有轉(zhuǎn)身。畢竟他既沒有和聞蟬心有靈犀到這種地步,他又不知道聞蟬居然還覺得他的背影好看。他正跟著李郡守,二人邊說,邊往府外去。身旁,自有小廝跟隨。 李郡守說話還是那個不冷不熱的調(diào)調(diào),“其他的也罷,進(jìn)府后再說,幼年時發(fā)生過的事,我知道的就這些。但事情過去的太久,我很多都忘了,大部分還要你自己想象一番。再有一事……” 他說到這里,沒音了。 倒不是那種沉吟似的語氣,而是就此戛然而止,后面的話沒跟上來。 一直旁聽府君吩咐的小廝,奇怪地看一眼不說話的李郡守,疑問,“主公?”這個突然不說話,是什么個意思? 李信在旁邊樂著笑,“府君一定是平時不說話,現(xiàn)在說這么多話,說的累了,要歇一歇?!?/br> 小廝:“……” 他去看,發(fā)現(xiàn)李郡守目中真帶著一絲笑意,似默許了小郎君的猜測。李郡守不光默許,還用手中竹卷敲了敲少年的肩,“叫‘阿父’?!?/br> 李信還是那副吊兒郎當(dāng)?shù)臉幼?,語氣卻正經(jīng)認(rèn)真,“叫什么叫???誰家剛認(rèn)親,就毫無罅隙地喊父喊母?那都是騙子,真心的才叫不出來?!?/br> 李郡守嘆口氣:李信總有理。 總有理,總能說出個道道來。想管教這個少年,李郡守多日以來,真是累得不行。他有時候想自己真是做錯了,早知今日,還不如從李信最小的時候就把他撿回來養(yǎng)著,總比現(xiàn)在野大了,不好管教得好。 但他又想,李信最小的時候,自己的親生小子,李江,那也活著啊。 如果那時候就找到李江的話,李江也不會死得這樣無辜了…… 世間命數(shù)真是很難說清。 李郡守一邊想著這些,一邊把李信送出了府門口。他現(xiàn)在真像個老媽子一樣,叮囑李信良多。他將“李家二郎”押在李信身上,望李信不要讓他失望,平日自是巨細(xì)靡遺地教導(dǎo)。幸好李信雖然是混混出身,但頗有大局觀,什么事該聽什么事可以不聽,心里都有數(shù),至今沒讓李郡守生出“找錯人了”的想法。兩人互相磨合著,目前進(jìn)展倒不錯。 李郡守送那位背影好看的少年郎君離開院子后,李伊寧才和舞陽翁主從灌木叢中跳了出來。兩個小娘子由侍女們拍著她們身上的草屑污塵之類,聞蟬終于有了機(jī)會問李伊寧,“到底什么‘二哥’???二表哥不是丟了很久了嗎?怎么突然又說找到了?你又是怎么知道的?。俊?/br> 李伊寧說,“我三哥說的啊?!?/br> “三表哥?” “嗯!” 李伊寧這才慢慢告訴聞蟬,有一次她想去她阿父書房翻書的時候,在外面廊子里遇到李三郎李曄。李曄叫住了這個堂妹,說李郡守在書房接待貴客,讓李伊寧不要去打擾。李伊寧和這個三堂哥的關(guān)系尚不錯,非逼著問,李三郎才笑了一下說,“……或許是在接見二哥吧?!?/br> 作為這一脈僅存的少數(shù)幾位郎君之一,李三郎在李郡守回會稽時,也常被叫去聽李郡守吩咐做事。他也已經(jīng)十四五歲,已到了男兒十五束發(fā)的年齡。李家長輩們已經(jīng)開始慢慢放手,教著李曄去做事了。 由是,當(dāng)李郡守要認(rèn)回李信時,旁的人還沒告訴,先把李曄叫過去吩咐叮嚀了。 李伊寧又纏著問,李三郎覺得她遲早要知道,便如此說了。李三郎那時候也沒見過二郎,他被大伯母折騰了那么多年,也很好奇“天縱奇才”的李二郎是個什么樣子。兄妹兩個有了共同的秘密,就坐在廊子里,討論了李二郎很長時間。 卻不料,李伊寧這個平時害羞、關(guān)鍵時候大嘴巴的小娘子,把李二郎這件事,嚷得聞蟬都知道了。 這會兒,李伊寧和聞蟬走在小徑上,興奮不已。聞蟬專注地提著裙裾數(shù)腳下的磚,李伊寧就在一邊瞎激動瞎開心,“表姐,你說我二哥到底什么樣子?。课野⒏冈趺催€藏著掖著,到現(xiàn)在都不介紹給我們知道啊?我二哥這些年怎么過的???我二哥人怎么樣啊,會接受我們嗎?他兇不兇啊,會不會不喜歡我???” 她平時多溫柔多嫻靜啊,這會兒竟然一副要和情郎私會的樣子,緊張得不得了。 聞蟬奇怪看她,“該害怕的人,不應(yīng)該是他嗎?你瞎琢磨什么?再說他長在外頭,肯定有些和李家格格不入。到時候頭疼的是他,你別想了?!?/br> 李伊寧聞言更發(fā)愁了,揪了揪袖口,眉心輕蹙,“那更糟了。我聽很多人說過,多年相認(rèn)回家鄉(xiāng),一般情況下,那曾經(jīng)走丟的孩子,胸中都有一腔不平憤懣,很仇恨曾經(jīng)的家人。覺得是家人不當(dāng)心,是家人的錯,才害他流落了這么多年,受盡人間苦楚。你說我二哥要是恨我們一家子,這可怎么辦?。俊?/br> 聞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