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jié)
四目相對,他彎起眼睛笑了,“爸,你怎么在這里?” 他邊問邊跑過去,袁清遠見他跑近了,替他捋了捋被風吹亂的頭發(fā),“我在等你啊?!?/br> “哎喲,這么冷的天你跑下來等我做什么?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br> “反正閑著沒事,下來逛逛,順便接你。”袁清遠拍了拍他的肩,“走吧,回去吧?!?/br> 袁一邊走邊用一種類似于語重心長的腔調勸他老爸,“你應該學我,多認識一些朋友,不要總是待在家里,經常和朋友出去聚聚,就不會感到無聊了?!?/br> “說得好像你有很多朋友似的?!痹暹h忍不住笑起來,順著他的話往下問,“剛才送你回來的是你哪個朋友???” “我老板,上次你在樓下見到的那個?!?/br> 鐘滿高大帥氣的模樣一下子跳入袁清遠的腦海,他看了看袁一身上那件不合體的外套,幾不可察地蹙了下眉,“他對你挺好的嘛,還借衣服給你穿?!?/br> “是啊,他當我是朋友,沒把我當成他的員工?!?/br> “你不是說和姜黎在一起么?怎么是他把你送回來的?” “小姜也在啊,我們三個在一起玩,小姜先回去了?!?/br> “你們玩了些什么?” “先去吃火鍋,再去澡堂子里泡澡,我本來還想去唱歌,他們都不愿意去,然后就回來了?!?/br> “你和他們去泡澡?!”袁清遠沒克制住,聲音提高了好幾個分貝。 袁一不明白自家老爸在激動個什么,納悶地問:“是啊,不行嗎?” 袁清遠干笑,“行,行……” “哦,嚇我一跳?!痹豢鋸埖嘏牧伺男乜冢φf,“我還以為你覺得澡堂子太臟,怕我染一身病呢?!?/br> “你這孩子會不會說話?什么病啊病的,不吉利!” “呸呸呸,我吐出來不就行了?!?/br> 袁清遠:…… 走在回家的路上,袁清遠扭頭看著與自己并肩而行的袁一。 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當年那個總愛躲在他身后的小男孩長大了,個子差不多快趕上他了,臉上的稚氣也褪去不少,不再膽小,不再懦弱,變得陽光樂觀,充滿朝氣,有了自己的夢想,做著自己想做的事情,在不知不覺中,悄悄地長成了一個男子漢。 孩子不可能永遠依附在家長的羽翼之下,終究是要獨立生活的。隱瞞這么多年,袁清遠覺得自己是時候該把一切都告訴袁一了,不能讓他一直活得懵懵懂懂的,他有權利知道他的身體狀況。 至于以后的路該怎么走?袁清遠心里明白,袁一在一天天長大,而他卻在一天天老去,即使是孩子的父親,他也無法干涉一個成年人成熟的決定。 兩人回到家里,袁清遠先去洗澡了,袁一悶不做聲地在幾間房里翻箱倒柜的找東西。 袁清遠洗完澡出來,看見客廳里堆滿了大大小小的紙箱子,感到有些奇怪。 “思澤,你在干什么呢?把家里翻得亂七八糟的?!?/br> 袁一抱著一個紙箱從雜物房里走出來,“我想找一找家里有沒有我媽原來用過的東西。” “你媽……”袁清遠啞然失笑,“你找這個干什么?別白費力氣了,家里沒有他的東西?!?/br> “她難道沒和我們在一起生活過嗎?怎么一點痕跡都沒留下?”袁一似乎有點不甘心,打開剛找出來的舊紙箱,翻了兩下,抬頭問袁清遠,“爸,我媽是個什么樣的人?” 袁清遠沒有吭聲,只聽他又說道:“爸,你就跟我講講唄,她人好嗎?長的好看嗎?她為什么會離開我們?。空娴暮煤菪?。” 袁清遠大吃一驚,他沒料到袁一居然會用“狠心”這個詞來形容他的另一個父親,可見他對其誤解得太深,而這并不是一件好事,袁清遠希望他心無怨恨,永遠都是快樂的。不過袁清遠也知道,這些誤解全是因為自己瞞著不說才產生的。 時光飛逝,一晃二十幾年了,袁清遠對初戀的印象還停留在青春年少時。 他們不在同一所學校,卻因為一次校外聯誼而相識、相知、相戀,整個過程都那么的水到渠成。 他本是一個清冷的性子,那人也是沉默寡言,身上帶著一種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氣質。他們其實是兩個八竿子打不著的人,可相處起來卻意外的融洽。 那人相貌堂堂,儀態(tài)大方,和同齡的大學生全然不一樣,有著超越自身年齡的成熟和穩(wěn)重。 袁清遠對他幾乎是一見傾心,接著便暗中展開了追求。 具體過程,袁清遠有點記不清了,只記得他鼓起勇氣向對方說出“我喜歡你”這四個字時,那個向來不茍言笑的男人竟然發(fā)自內心地笑了,于是他們順其自然地走到了一起。 他們的學校離得很遠,一個在城東,一個在城北,每到周末那人都會坐一兩個小時的公車來他的學校找他,從他們第一天談戀愛開始,到他懷上孩子偷偷地跑掉,從沒間斷過一次。 那人雖然從不將喜歡掛在嘴邊,對他卻是真真切切的好。知道他練舞辛苦,便專門跑去學按摩;知道他為了保持身材偷偷節(jié)食,便在校外的餐館給他定好一日三餐每天準點送去他的寢室。有時候他真心覺得自己就像是那人捧在手里的寶貝,對方對他千依百順有求必應,簡直是毫無保留地寵愛著他,而他竟把一個真心待他的人給弄丟了。 后來,他生完孩子回到學校,掙扎了很久,終究抵擋不住心中的思念跑去找那個人,可得到的消息卻是對方早已經出國了。在他消失了半年之后,那人不聲不響地辦理了退學手續(xù),去了一個遙遠的國度。 一年前,他悄悄地走了。一年后,對方居然比他消失得更徹底。 也許那人對他真是的失望透頂了吧,臨走前還給他留下了東西。 當他從對方同學的手里接過精心包裝的小紙盒時,心情本是又驚又喜的,甚至還有一絲期待在里面??墒谴蜷_后,整個人猶如云端跌入谷底。 他收到的是一張被撕成兩半的合照。 一半是他,一半是那個人,兩人都在笑,明明笑得那么燦爛,在他看來,卻十分諷刺。 這一撕,便是與他割席絕交,老死不相往來了吧…… 第16章 談心 袁清遠見袁一還在箱子里翻找個沒完,走過去坐在了他的身邊。 屁股還沒坐穩(wěn),袁一就黏了上來。 “爸,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我媽究竟是什么樣的人?我很想知道,你就說吧說吧!” “好好,我說?!痹暹h寵溺地瞧了一眼袁一,又把目光投向眼前的老物件上,那些陳年往事就像這些舊東西一樣,你把它收藏在平時觸碰不到的地方,時間長了便將它忘得一干二凈,直到哪天無意將它翻曬出來,你才知道它一直存在于你的生活之中。 “他是一個很溫暖的人?!?/br> 時隔多年,袁清遠還記得他們相戀的那個冬天比往年要寒冷許多,雪也下得早,當時班上還有幾個女同學抵擋不住酷冷的寒冬早早的請假回家避寒,而他卻從不覺得冷。 也許身邊多了一個人,什么都不重要了。即使每個周末站在寒風中等待著那個人踏雪而來,他的心里也是暖呼呼的。而這些溫暖,全是他的戀人帶給他的。 “溫暖的人?”袁一問,“她性格很好嗎?” “他性格偏冷,比較慢熱,不過心思很細膩,和他接觸久了就能感受到他細心體貼的一面?!?/br> “那就是外冷內熱型吧?”袁一又問,“她長什么樣子?好看嗎?” 瞧見兒子一臉好奇的模樣,袁清遠屈指刮了刮他的鼻子,“你長得這么帥,他肯定也不差啊?!?/br> “我都胖成球了,也就你覺得我?guī)??!痹荒罅艘话涯樕系姆蕆ou,聯想起之前鐘滿說他胖,要他減肥,難道被嫌棄了嗎? “爸,我是不是必須減肥了?” “還好啊,你又不是很胖,為什么要減肥?” “可我的老板嫌我胖啊,他說帶我去做運動,我很糾結到底去不去。你也知道,我很懶,不愛動,但我又不想拒絕他。哎,頭好疼?!?/br> “你只是替他打工而已,他憑什么嫌你長得胖?”袁清遠護犢心切,容不得別人說袁一半點不好,“而且你天天在廚房里待著,又不出來迎賓,他管那么多干什么?” “爸,你別激動,我口誤口誤……”袁一當然了解自己的老爸,連忙解釋,“我老板不是嫌我胖,他是見我怕冷,體質差,所以想帶我去鍛煉身體,讓我變得強壯一點?!?/br> “哦,他cao的心還挺多嘛。” “那是,他對我可好了?!?/br> 袁清遠感到好笑,他的兒子真是太單純,話中有話都沒聽出來,“好吧,你說說看,他對你的好體現在哪里?” “他每天中午出去吃飯的時候都會喊上我,有時候我要做蛋糕沒時間去,他就給我?guī)С缘幕貋?。他知道我認字費力,專門交代了幾個服務生在客人點單后口頭向我知會一聲。他只要有空就會接我上下班,他經常給我買好吃的小零食……還有很多小事情,我一時半會兒也說不完,反正他對我真的很好,除了你,他應該是這世上對我最好的人了?!?/br> 袁一說話時,好像有星光落入了眼睛里,晶亮晶亮的。 看著他那張笑臉,袁清遠心里“咚”地一沉。 完了,這傻小子動心了…… 唉,袁清遠幽幽長嘆。 他處處防范,把袁一保護的那么好,卻防不住那顆悸動的心。 他叫了聲“思澤”,見袁一看過來,說道:“你不要輕易去依賴一個人,時間長了會養(yǎng)成習慣,你的喜怒哀樂都為他牽動,久而久之他便成了你生命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如果有一天他轉身離你而去,你失去的不僅僅是他這個人,還有他帶給你的精神支柱,到時候你會很難受的?!?/br> 袁一似懂非懂,“你的意思是讓我別太依賴我的老板嗎?” “嗯,不光是他,包括我也不可能照顧你一輩子,你要學會獨立。” “這個我知道,我現在能自己掙錢了,爸,應該換我來照顧你了?!?/br> “好,我等著你來照顧我?!?/br> 袁清遠笑了,眼角的細紋微微蕩起,袁一看在眼里,當真有種歲月不饒人的感覺。 他貼向袁清遠,把頭靠在對方的肩膀上,似撒嬌般蹭了蹭。 下一刻,軟軟的聲音在袁清遠的耳邊響起,“爸,你去找個伴吧?!?/br> …… “你一直單著,是不是怕我接受不了?。科鋵嵨覜]關系的,只要你開心,我絕對支持你。” 袁清遠微微一怔,倒是有些訝異他會說出這番話,隨后輕聲道:“不關你的事,是我心里有個結始終解不開?!?/br> “什么結?”袁一支起身體看他,模樣有點緊張,“你該不會還是忘不掉我媽吧?” 袁清遠笑了笑,然后一陣沉默,就在袁一以為他不會再說話的時候,卻聽空氣中飄來一個似有若無的“嗯”字。 鼻尖一酸,袁一感到心痛又難過。 從他出生到現在,剛好二十一年,袁清遠也從青春年華邁入不惑之年。 人們常說人生最好的時光在二十到四十歲,而他的父親竟然把自己最好的時光全給了一個不知身在何處的人。 如果那個人永遠不出現,是不是就得無止境的等下去? 袁一想哭,二十年可以發(fā)生很多事,也許那個人早就有了新的生活,他要是想回來,也不會等到現在還沒現身。 這世上最無奈的事情莫過于,你傾盡一生等待一個人,而他早已把你忘了。 袁一別過臉,拼命地睜大眼睛,試圖把即將溢出眼眶的淚水給咽回去。 感覺眼眶沒那么脹了,他又埋頭去收拾東西,生怕袁清遠看出什么,他不想對方陪他一起難受。 屋內忽然安靜下來,兩父子各自想著心事,頭頂的吊燈將兩人的身影拉長了映在墻上,一動不動的,略顯落寞。 也不知過了多久,袁清遠靠坐在沙發(fā)上都快打瞌睡了,只聽袁一一個人在那兒咋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