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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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超從喉嚨里艱難地吐出了兩個字:“謝云……” 謝云突然手撐地面,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他已經(jīng)跪坐太久了,腿腳因缺血而麻痹,走路便十分蹣跚;單超想去扶,卻被他揮開了。 謝云走到供桌前,親手將快要燃盡的香換了出來,煙霧裊裊中他的身影非常頹敗,肩膀在衣底支楞出來,隱約可以看見清晰的蝴蝶骨。 “她來長安不到一月,就對皇后不滿得很,屢次當(dāng)眾言語冒犯。我知道這樣下去不行,那天是動了真格想把她強送回去,但她怎么也不愿意,這才告訴我原來她是逃婚跑出來的。” 單超呆了呆:“你說什么?” “四圣印一般同族通婚,她及笄后,家人就給訂了一個未婚的小伙子。但她又不喜歡得很,說人家長得不好看,快成婚時就從關(guān)山跑出來了,正巧在山下遇上北衙禁軍的馬隊壓著涼州欽犯路過,就碰見了我。” 謝云退后數(shù)步,語氣悠長仿佛夢囈,在懸浮的微塵中緩緩飄散開去:“她說要是被我送回去,就肯定得同那小伙子成婚了,到時過得不開心,豈不是害了她一輩子?倒不如在長安與我成了親再回涼州,掛了個成婚的名頭,家族父母再不能逼她嫁人生子了,從此天大地大,豈不自由自在?” 單超內(nèi)心唯一的想法就是,竟然這樣也行! “……她未婚夫真長得很丑?” “還好吧,”謝云淡淡道,“一個世代只能內(nèi)部通婚的氏族,最后還能剩下多少人?又要適齡又要未婚,選擇余地很少的?!?/br> “那你呢?你也愿意當(dāng)這個幌子?” 謝云揚起脖頸,閉上了眼睛,胸膛深深起伏,幾乎是虛脫般長長吐出了一口顫抖而酸澀的熱氣。 他臉上其實并沒有什么表情,這是多年來在政權(quán)中心起落沉浮而養(yǎng)成的習(xí)慣,即便是情緒極度強烈的時候,他都不會給旁人瞥見任何多余的表現(xiàn)。 但單超突然能感受到那種無可奈何的、幾乎窒息的,在自責(zé)的沉重枷鎖下撕裂般劇烈的痛苦。 “我錯了,”他第二次重復(fù)這句話,緩慢地喃喃道:“現(xiàn)在就……在承擔(dān)代價啊?!?/br> 突然靈堂大門從外被輕輕叩了幾下,單超看看謝云,他似乎對外界失去了一切反應(yīng)。半晌扣門聲停了,馬鑫在外面緊張地喚了句:“統(tǒng)領(lǐng)?有、有要事回報。” 謝云的神色與其說冷淡,不如說是麻木。單超試探地向門口挪了兩步,見他沒有阻止的意思,于是走過去打開了一條門縫。 馬鑫擠進(jìn)來,首先看到地上一口沒動的參湯,立刻用“你怎么這么沒用”的指責(zé)目光瞥了眼單超,才躬身道:“統(tǒng)領(lǐng),對當(dāng)日在場侍衛(wèi)的排查問詢已經(jīng)完成了?!?/br> 謝云背對著他們,漠然道:“如何?” “實在……實在找不出是誰射出了那根……害了楊姑娘的箭?!瘪R鑫吞了口唾沫:“按理說此事東宮該報上去領(lǐng)賞,但奇怪的是侍衛(wèi)中也沒什么動靜,仿佛只是現(xiàn)場亂箭齊發(fā),流矢誤中了她……” “看來北衙的威懾力比圣上的賞賜要大啊,”謝云聽不出是譏嘲還是嘆息地道。 馬鑫不敢回答他。 “查不出來也沒事?!庇诌^了一會,謝云低聲說:“此事定是戴至德臨時討得圣上口諭而致,既然是東宮侍衛(wèi)軍放的箭……那便記在東宮賬上好了?!?/br> 那聲調(diào)明明很平淡,最后幾個字卻有種刻骨的意思,馬鑫不禁閉住了呼吸。 “沒事了,你下去罷。” 馬鑫又抱拳一欠身,輕手踮腳退出靈堂,離開前狠命對單超使了個眼色。 單超遲疑了下,問:“你想讓我也走么?” 即便這“成親”跟他原本以為的不是一回事,但謝云不吃不喝守了這么些天的靈,單超心里還是有些難以言說的復(fù)雜滋味。 他只當(dāng)謝云會毫不猶豫地叫他也出去,繼續(xù)一人在此獨處;但出乎意料的是謝云慢慢側(cè)過臉,干裂失血的嘴唇動了動,仿佛想說什么又停住了。 “……沒關(guān)系。”他輕聲說,“你也可以走。” 單超一腳懸空邁出門檻,突然動作停住了。 那一瞬間心頭涌起的是狐疑和不可置信,但緊接著,他確確實實地意識到了什么—— 謝云不想讓他走。 雖然話沒說出口,但……多少年來的朝夕相對,讓他突然就懂得了那絲嘆息背后的意思。 單超轉(zhuǎn)身關(guān)上門,走到供桌前,重新端起參湯微笑道:“你起碼喝一點吧!喝了也不耽誤你繼續(xù)守著,不是還要守今晚嗎?” 謝云手指果然一動,繼而抬起,終于伸向了那碗?yún)?/br> 單超卻一晃,繞過他的手,舀了滿滿一勺送到他嘴邊。謝云也沒有抗拒的意思,低下頭喝了,單超又舀起一勺,依法炮制,一口口喂完了整碗湯。 百年老參果然有效果,謝云灰敗的面容總算稍微浮起了一絲血色,再開口時聲音也不再是剛才沙礫磨過似的粗啞了,說:“謝謝……” 單超反問:“你我之間,還用說這兩個字?” 謝云疲憊地擺了擺手。 “……我昨晚守靈的時候看見她了?!?/br> “什么?” “她打開門,乘著月光從青石板上走來,身側(cè)盤踞著白龍,腳底下沒有影子。我以為她會恨我,但她只過來拉了拉我的手……” 謝云閉上眼睛,昏暗中眼角閃動著細(xì)微的水光。 “楊姑娘說什么了?”單超忍不住問。 “什么都沒有,只沖我笑了一笑。我再追到庭院中……她已經(jīng)向西北方向走遠(yuǎn)了?!?/br> 單超驟然望向靈堂緊閉的大門,腦海中不禁浮現(xiàn)出楊妙容披星戴月而來,溫柔地告別,然后轉(zhuǎn)身離開的樣子。 “……”單超喉嚨間也有些奇怪的酸楚,他勉強把那酸澀的硬塊咽了回去,小聲喚道:“謝云……” 謝云緊緊捂住眼睛,指縫間有些隱約的淚跡。 “我還是……很愛你。”單超微微喘息,繼續(xù)道:“但我知道你以后可能會成家,甚至可能會留下子嗣。我只希望你下次成親時多為自己想一想,只要你真正覺得快樂,我甚至可以……” 謝云卻搖了搖頭。 “不會有下次了……”他說,“不會了?!?/br> 他慢慢靠在供桌前,隨著這個動作,鬢發(fā)也從肩側(cè)垂落下來,單超的瞳孔驟然緊縮。 ——滿頭黑發(fā)中,他竟然看到了一絲刺目的雪白! 那一刻單超滿腔的苦澀簡直難以用語言形容,仿佛生吞了帶血的苦膽,那滋味逼得他話都說不出。好半天他才伸手想去把白發(fā)拔了,但手抬起來又頓在了半空,一股難以遏制的沖動讓他忍不住一字一句問:“謝云,要是有一天我死了,半夜來與你告別,你也會這樣嗎?” 謝云估計沒想到他會這么問,一時沒有反應(yīng)。 “……你還能找得到我告別?”忽然他心灰意冷地苦笑起來:“我還有什么指望,你怎么不先弄死我干脆利落一點!” 單超整個人都被鎮(zhèn)住了,只見謝云胸膛劇烈起伏,緊接著拂袖向外走去。 就在這個時候,靈堂外突然傳來急匆匆的腳步聲,緊接著馬鑫倉促的聲音驟然響起:“太子殿下駕到——” 第76章 拜祭 太子是來悼唁的。 從謝云十年前回京開府起,太子就沒打禁軍統(tǒng)領(lǐng)府的大門前經(jīng)過一次,今天破天荒不請自到,驚呆了謝府上下所有人。 馬鑫親手打開靈堂大門, 太子一身素衣, 臉色灰白,頭上還裹著繃帶, 身上包扎著多處外傷,被心腹太監(jiān)扶著, 腳步蹣跚地跨過了門檻。 謝云眼睜睜看著他走進(jìn)靈堂,眼底的神情簡直能用錯愕來形容。緊接著太子站在棺槨前,顫顫巍巍地拿起一炷香, 親身拜了下去。 單超:“……” 饒是單超對這位太子軟弱心善的心性已經(jīng)很了解了, 但親眼見到這一幕還是非常震撼,以至于剎那間都沒回過神來。 緊接著,他還沒來得及有所動作, 只見謝云伸手一抬,掌心向上,無形的氣勁瞬間就穩(wěn)穩(wěn)托住了太子彎下去的膝蓋。 “小王是來吊唁逝者的,謝統(tǒng)領(lǐng)這般不客氣,又是何故?” 太子憋得臉色微紅,牙關(guān)緊咬,這話問得語氣竟有些凄厲。謝云手掌向上平舉,太子就不由自主地站直了,只聽他淡淡道:“妙容在宮禁中發(fā)狂,害得殿下險喪了命,心里自然是很愧疚的。然而如今死者已矣,殿下這一拜就省了吧,免得她九泉之下也不得安息?!?/br> 太子激動道:“既然死者已矣,生前再有天大的錯處也都不重要了,小王且以一拜來寄托心中的哀思,又有何不可?!” 謝云眉心微皺,上下打量李弘。 其實不光謝云,連單超心里都有些生疑,太子今日是發(fā)了哪門子的瘋? “殿下心存仁厚,前來拜祭楊姑娘,想必逝者泉下也是欣慰的。但畢竟身份有別,上一炷香也就夠了,我看……” 單超這個圓場沒打完,太子已不滿地打斷了:“單大哥!” 靈堂中一片僵持,半晌只聽謝云冷冷道:“殿下今日駕臨謝府,難道是來砸場子的么?” 這要是放在平常,太子面對謝統(tǒng)領(lǐng)的時候是免不了露出幾分怯氣的。 但今日不知何故太子竟然毫不示弱,立刻轉(zhuǎn)頭瞪視謝云:“小王誠心誠意前來拜祭,謝統(tǒng)領(lǐng)卻再三為難,是身為臣子的本分嗎?!” “……本分?!敝x云慢悠悠重復(fù)這兩個字,尾音帶著顯而易見的嘲諷:“殿下今日親臨寒舍,來憑吊一個犯了重罪的民女,也是出于身為儲君應(yīng)盡的本分么?” 太子也無法解釋自己的行為,當(dāng)即就哽在了那里。 “馬鑫,”謝云道,“端茶,送客?!?/br> “謝云,你別太過分!”太子怒不可遏,猛一振袖:“本王今日是為楊姑娘而來,又不是為了你!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四海之內(nèi)皆為王臣,你竟敢趕我走!” 謝云開口要反駁,但隨著太子那衣袖驟然掀起的動作,一絲若有若無、略微怪異的香氣飄進(jìn)了鼻端,讓他心跳驟然加快,一股難以形容的不舒服直沖上了喉嚨。 “……”謝云深吸了口氣,淡淡道:“殿下誤會了。臣哪是趕你走,而是……眾所周知臣與殿下政見多有不合,萬一殿下今天在臣府上出了什么事兒,天下人怎么想微臣呢,嗯?” 太子身體一僵。 那個東宮心腹太監(jiān)已經(jīng)快哭出來了,偷偷用力扯他袖子,然而太子沖口怒道:“你大膽——” “況且,”謝云淡紅色的唇角勾起,浮現(xiàn)出了一絲惡意的弧度:“要是十年來從未登門的太子殿下,今天突然帶著重傷不請自來了,然后突然就在臣眼前出意外了……這叫圣上與天后將來審案的時候,心里又怎么想?” ——你該不會是自知大限已到,來我府上碰瓷兒的吧? 如果說剛才還只是威脅的話,現(xiàn)在這簡直就是赤裸裸倒打一耙的威脅了。 太子臉上騰地變色,看樣子是瞬間怒極——他這輩子還沒被人這么蹬鼻子上臉地威脅過。但就在單超以為他會破口大罵的時候,太子竟然握緊拳頭,把怒火硬生生強壓了下來,取而代之的是鼻腔中“哼!”的一聲:“謝統(tǒng)領(lǐng)要對本王不利么,我看你沒有這個膽子吧!” “本王今天可不是一個人來的,六皇子雍王現(xiàn)就帶著東宮侍衛(wèi)駐扎在胡同外,謝統(tǒng)領(lǐng)想不想出去會會?” 馬鑫快步而來,俯在謝云耳側(cè)小聲說了幾句,隱隱飄來“雍王”、“圍府”等零碎詞句。 單超耳力敏銳,眉峰登時一跳——他聽得清清楚楚,馬鑫說的赫然是:雍王李賢帶著東宮數(shù)百名侍衛(wèi),已經(jīng)強行圍住了整座禁軍統(tǒng)領(lǐng)府! 這是要干什么,抄家?! 單超向謝云的方向走了幾步,悄沒聲息按住了身側(cè)的龍淵劍柄。然而緊接著,謝云將掌心按在了他手背上,那動作非常隱蔽,又很用力。 “先等等,”他輕輕道。 那一刻兩人對視,單超心內(nèi)忽然浮起一種非常奇怪又酥麻的感覺。 他第一次感覺面前這個撫養(yǎng)他長大,同時也嚴(yán)厲壓制他、管束他的人,并不總是高高在上又毫無破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