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故意想晚到一些，接著又因?yàn)榛瘖y換衣裳，膠東王妃到得就很晚了。素波一進(jìn)花廳就見里面人頭攢動，心里無端地就升出了些怯意。還是在上學(xué)時(shí)，素波盡管愛懶床，但總盡可能不遲到，就是因?yàn)檫t到了走進(jìn)教室時(shí)便有無數(shù)雙眼睛立即都看了過來，讓她覺得很是難受。

    現(xiàn)在素波便是如此，花廳有兩處門，身為王妃不必走大門，而只是從廳后的側(cè)門轉(zhuǎn)過屏風(fēng)就正好到了大家面前，又因?yàn)榛◤d里面有一處臺階，正與教室頗有些相似，她如今就站在講臺之上。不過她不能露怯，只有繼續(xù)揚(yáng)著頭走上了最上首的座位，然后款款地坐了下來，故做鎮(zhèn)靜地向下掃了一眼。

    還不待素波看清什么，呼啦啦地，她面前跪倒了一片，把她嚇得差一點(diǎn)從座位上掉下來。好在，這個時(shí)候大家都在俯首叩頭，并沒有人看她。

    素波平靜了一下心緒，不知不覺地“咳”了一聲，然后才道：“大家都起來吧?！?/br>
    眾人便都起來，所有的人也都看向了膠東王妃。

    皇六子膠東王為靜妃所出，非嫡又非長，雖有當(dāng)朝陸丞相這樣的外祖，但在新朝初建，后族當(dāng)?shù)赖男蝿菹缕鋵?shí)卻是極弱勢的皇子，甚至比起趙美人所出的長沙王還要弱勢。

    只從諸位王爺?shù)耐蹂湍芸闯鰜怼?/br>
    太子自然是不必說了，娶的是皇后的親侄女當(dāng)朝太尉的親孫女鄧氏；其余河間王和江都王也都娶的名門高官人家的女兒，王妃的父祖不是宗正寺卿就是大將軍；便是比膠東王小的長沙王，也就要與陸相的孫女成親了。唯有膠東王，娶了個江陰徐家的女兒，徐家雖然是世家，但早沒落得不成樣子，張長史先前就沒聽過徐家，后來才知道果然徐家一族竟連一個出仕的人都沒有了。

    所以，張長史被指定為膠東王府的長史是很不情愿的。

    新朝初建，許多規(guī)制尚未健全，先前河間王、江都王成親時(shí)并沒有出宮，直到這一次膠東王要成親前才一道建王府，同時(shí)又加上了比膠東王還要小的長沙王，因此年前皇上一氣為四個兒子指定了長史。

    按說張長史一個北地的武官，怎么也沒想到能成為王府的長史。他年底來京述職，因?yàn)橐荒昀镱H有幾次戰(zhàn)功，原指望著能升上一級，結(jié)果級是升了，由原來的秩俸三百石成了秩俸四百石，只是卻變成了文官！他也不知自己怎么由武官轉(zhuǎn)了過來，許多人還以為他自己找的門路呢，其實(shí)他真是稀里糊涂接到的任命！

    當(dāng)張長史四處打聽了膠東王的情形后，所有的上進(jìn)心一下子都沒了。他雖是武官，又在邊地，但也不是什么也不懂：朝中太子地位穩(wěn)固，且又有三位嫡出皇子在前的情況下，膠東王最好的結(jié)果就是一輩子富貴平安，而自己這一生注定只能是庸庸碌碌的人了！

    就是皇上在招見時(shí)也向他這樣說：“朕與靜妃年少結(jié)發(fā)，情誼非常。如今靜妃所出清河公主得皇后照料與駙馬過得很是和美，而膠東王朕便交給張卿了，只望他能一生平安喜樂，做一個富貴閑王?！?/br>
    那么皇上的意思就是希望自己一輩子服侍著膠東王安安穩(wěn)穩(wěn)地過一生了。

    食君之祿，忠君之事，張長史唯有聽命，何況安安穩(wěn)穩(wěn)也不是什么壞事。

    接了膠東王長史之職后，張長史才明白有多少事要做。不比河間王和江都王，他們雖然賜了府，但卻一直在宮里住著，并不急于搬出來，因此王府可以慢慢修繕，一點(diǎn)也不急；也不比長沙王，他的親事也較膠東王要晚上一些日子，而且又有趙美人的娘家人幫忙，只需按步就班地布置，唯有膠東王成親在即，要做的事情一大堆，卻又沒有親族相助，便是膠東王外祖也不過只送了一千緡錢而已。

    說起錢，就是張長史一個粗人都感覺了出來，表面看膠東王與大家都是一樣的俸祿，但其實(shí)別的皇子一定還有其余的補(bǔ)貼，他們府里花起錢來個個手筆都很大，古董寶物什么的看中了什么就買，唯有膠東王府只能靠著皇子的俸祿，因此就格外緊巴巴的。他一個錢也沒貪，可是也沒法子只用膠東王的俸祿把府內(nèi)裝飾一新，幸而皇后娘娘格外賞了膠東王府一萬緡錢，才辦了一場還算體面的親事。

    其間勞心勞力之事說都說不完哪！

    唉！這日子過得還不如在邊城與匈奴人打仗省心省力呢！

    可是，張長史也有一點(diǎn)小得意，那就是他好不容易打聽到的一個消息，那就是自己是膠東王親自選中的長史！聽說陸相本來為膠東王挑了相府里的主薄許衍做膠東王長史，可是膠東王卻在皇上面前回絕了，又另選了自己。

    想想河間王、江都王、長沙王三處王府的長史，那可都是王爺?shù)男母?，出門代表著王府的體面，不算是朝中品級高的官員也要讓上幾分，就知道長史這個職位并不是尋常人就能得到的。膠東王既然選中了自己，那么就是說明自己還是有許多過人之處的。

    但張長史也沒有想明白，膠東王既然如此看中自己，為什么從來沒有招自己相見呢？其實(shí)王爺搬到府里也有些時(shí)日了，可他們卻一次也沒有見過面，平日有事也只叫留福來傳話，雖然留福為承奉正，也是官身，但畢竟他是內(nèi)侍，與朝廷正經(jīng)地官員相差還很大的。

    張長史很想見到王爺，請教一下王府的事務(wù)，如果可能還可以向王爺稟報(bào)匈奴人和邊城的事情，請王爺向皇上建言如何防范匈奴人；如果王爺有雄心壯志，他還想勸王爺?shù)竭叺兀谀抢锝üαI(yè)，豈不是要比留在京城里當(dāng)一個閑散宗室要好得多。

    身為膠東王府的長史，他的愿望一直沒有實(shí)現(xiàn)。只在大喜的日子張長史才見了膠東王一面，那天膠東王也不過在敬酒時(shí)露了一面，聽留福說身子有些不適，只飲了一點(diǎn)酒便回了府里，與他一句話都沒說，甚至一個眼色都沒給他。

    今天一早，府里傳出話來，召見全府上下人等到小花廳，張長史知道王爺和王妃要正式與大家見面了，畢竟隨著大婚，王爺也算成人，而王府也就是真正開府了。在這樣重要的時(shí)候，王爺總要來到大殿上向大家說些什么吧。

    可是，內(nèi)堂里傳話讓大家到了花廳，然后張長史帶著所有的王府屬官和下人等了許久，王爺還是沒有來，只有王妃一人露面了。

    難道王爺?shù)牟∵€沒好？

    王爺看起來身子是不大好，瘦瘦弱弱的，自己的小兒子才十歲，卻比他長得又高又壯。自己悄悄問過留福，王爺有什么病，留福只說是胎里來來的弱癥，他是粗人，不知道什么是弱癥，就是看到王爺在喜筳上吃東西像小貓一樣，只輕輕點(diǎn)了一點(diǎn)，而喝酒呢，只一小口就醉了，真是太差了！

    這么糟的身子，可偏偏又早早成親，也不知皇上怎么想的？

    就膠東王的身子，再有女色相浸，小病也能成大病。萬一膠東王就此夭折了，皇上一怒之下，自己這個長史恐怕不會有好結(jié)果吧。張長史擔(dān)心之余就忍不住問：“王妃，王爺?shù)牟∵€沒好嗎？”

    第50章 花銷太大

    素波第一次登上寶座以王妃的身份面對著府里上百的屬官和下人, 本就非常不適應(yīng)，特別是受到這么多人的磕頭行禮后, 未免更加緊張, 手心里都出了汗, 強(qiáng)忍著在寶座上沒動, 忽聽張長史問起膠東王的病, 立即想到, 難不成張長史看出膠東王有病，所以當(dāng)眾來問？

    膠東王的實(shí)情是決不能讓其他人知道的！

    素波便將緊張什么的都忘記了，挺直了身子高聲宣布：“王爺哪里有什么病？他好著呢，今天一早就隨著薛太傅讀書去了！”

    張長史當(dāng)然知道薛太傅，他可是天底下最有名氣的大儒, 就連他這個武夫都知道的。薛大儒原本在文瀾閣里整理修訂天下書籍，后來因?yàn)樾蕾p膠東王的才華便教導(dǎo)膠東王讀書，現(xiàn)在被皇上封為膠東王太傅——這可是秩俸兩千石的高官，雖然沒有實(shí)權(quán), 但地位幾乎與三公同列。但在天下大亂數(shù)十年之后，張長史與許多武夫的想法一樣, 讀那么多書有什么用？尤其是膠東王，還不如多練練拳腳呢。只是這話他不敢說，只得低頭道：“下官只是想見一見王爺，稟報(bào)府里的事務(wù)?！?/br>
    素波認(rèn)真地看著張長史，這個三十多歲的男子身材高大健壯，皮膚黝黑, 滿臉絡(luò)腮胡子，聽叔父說他原是北邊的武將，行事魯莽，不通禮節(jié)，可他怎么能成為膠東王長史呢？

    還在很久以前，許衍告訴自己他會成為膠東王的長史，然后一直照顧膠東王，當(dāng)然也要瞞住膠東王的一切秘密。但不知為什么許衍并沒有成為膠東王長史，而是眼前的這個人。不過素波覺得這樣很好，倒不是她害怕面對許衍，事實(shí)上是許衍對不起自己，她卻沒有一點(diǎn)愧對許衍的，因此一點(diǎn)也不怕面對他，但是素波卻很討厭許衍——他有著那么多的秘密，那么多的陰謀鬼計(jì)，第一次自己被牽連在皇上皇后面前撒謊，第二次自己被牽連落水差點(diǎn)一病死了，然后成了膠東王妃再不能過簡單而輕松的家常日子，她不愿意再有第三次了。

    而眼前的張長史，雖然叔父和何老先生對他的印象都不大好，但他們也都不認(rèn)為他很壞，甚至還還算是個赤誠的人，只是學(xué)識太差又不通禮節(jié)而已?，F(xiàn)在素波覺得他與叔父、何老先生不是一類人，但還算不錯，畢竟他不像許衍那樣深不可測地地告訴自已要怎么做，而是被自己一句話說得縮了縮頭，似乎有些害怕一般地問起了王府的事兒，這讓素波只憑著直覺便認(rèn)為很好對付。

    這時(shí)候站在素波身邊的福兒突然大聲地說道：“王府里有什么事情，只管稟報(bào)王妃就好了，王爺讀書誰也不能去打擾！”

    素波贊賞地轉(zhuǎn)頭看了一眼福兒，這丫頭，不福奉儀比起壽奉儀要機(jī)靈得多，以前就幫過自己許多忙，現(xiàn)在這話說得很對，“不錯，張長史有什么事只管回稟本王妃吧?！彪m然自己什么也不會，但總比膠東王強(qiáng)??！

    張長史遲疑了一下，王爺雖然年紀(jì)不大，又瘦又弱的，但他總歸是膠東王，自己也應(yīng)該向他稟告王府的事，而王妃卻是女流之輩，不大合適的吧？但是先是被王妃身邊的女官斥責(zé)了，又有王妃大包大攬地都答應(yīng)下來，他也不好不說，更何況府里果然有許多事需要有人拿主意呢。

    畢竟王妃也是王府的主人。

    想通了這一節(jié)，張長史就上前道：“王爺今年的俸祿都用光了，長沙王下月就要成親，我們府里沒有足夠的錢送賀儀了?！?/br>
    素波與膠東王成親后，不管是進(jìn)宮還是回徐府所有的禮品都由張長史打點(diǎn)，因此她雖聽說長沙王下個月就要成親了，但根本沒有過問賀儀的事，反正有張長史呢。但不想剛過了年，春天還沒來呢，府里就沒有錢了，她不禁著了急，“你是怎么弄的？王爺一年的俸祿一個月就花光了！”

    張長史也很委屈，他一直急著要見膠東王也是為此，而且原以為王爺一定會有辦法，不想王妃聽了立即就責(zé)怪自己，一時(shí)間漲紅了臉，恨不得指天劃地發(fā)誓，可因?yàn)樽毂坑终f不出，只能結(jié)結(jié)巴巴地解釋，“王、王爺?shù)幕槎Y，都，都花光了，下，下官完全聽宗正寺的，一個錢，一個錢也沒貪！”

    素波見張長史額頭已經(jīng)見了汗，話說得都不利落了，且一大屋子的人都在看他，一時(shí)間也覺得自己未免有些過了。其實(shí)到了這個時(shí)代她一直過著窮日子的，每月數(shù)著叔父的那份工錢仔細(xì)地花用，一個錢都要認(rèn)真算上一算，就是后來情況稍稍好了些她也沒敢大手大腳地花過錢，因此乍一聽膠東王府在年初時(shí)就沒了錢焉能不急？如今聽了張長史嗑嗑絆絆的幾句話倒也明白了，原來錢都用在成親上了。

    這倒也不錯，素波想起自己成親那日的排場，實(shí)在是風(fēng)光無限，想必一定花了無數(shù)的錢吧。張長史又說是聽宗正寺的，那里正是管著皇家事務(wù)的，之所以如此花錢如流水，恐怕也是為了皇子成親面子上好看。

    這種不要里子只要面子的事素波一向不贊同的。就比如她和叔父剛?cè)胂喔X不夠用時(shí)，她是寧愿穿著破舊的衣裳也要盡量吃好的。要知道吃到肚子里的實(shí)惠了自己是里子，而穿在外面是給別人看的面子，孰重孰輕，這還分不出來嗎？

    就如眼下，初初成立的膠東王府就被面子工程害得沒了里子，若素波是張長史絕不會同意宗正寺如此做事，想要好看，就由宗正寺花錢，否則親事就簡單辦一辦好了。但事到如今，再說這些也沒有用，還是要拿出一個主意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