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9節(jié)
和祖逖、王玄一樣被趙含章這封折子打動的士族不少,她在文中論述的天下大勢得到了許多人的認(rèn)同,她所展望的未來也挑動了不少人的內(nèi)心。 其中以被迫南遷的士族為最。 他們是這兩年因為動亂而陸續(xù)南遷的士族,但在南方的日子也并不好過,雖然這里沒有戰(zhàn)禍,但被當(dāng)?shù)厥孔搴秃兰澟艛D,輕視,不管是身體還是心理都受到了很大的打擊。 要說誰最想收復(fù)失土,安定北地,非這些士族莫屬。 年長者已無斗志,但年青人中卻不少心懷壯志。 此時的大晉雖然混亂,但還沒有十年后的頹靡,所以不少人和祖逖王玄一樣,合上冊子便要收拾東西北上。 有人決定去投奔趙含章,還有的決定直接去鄆城投效皇帝和茍晞。 反正不管是誰,兩方最后都要合作,一起收復(fù)失地的。 揚州鄱陽郡的一所幽靜小院里,衛(wèi)玠靠在窗邊將冊子看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屋外傳來走路聲,衛(wèi)玠這才慢慢合上冊子,只是還握在手中不肯放。 見母親進(jìn)來,他立即要起身行禮,只是他才動了一下,王氏便快步上前,一把按住他道:“你我母子,何須多禮,快坐著別動?!?/br> 她從丫鬟手中接過羊乳,放在他身前的案幾上,輕聲道:“你早上進(jìn)食少,還是應(yīng)該多用一些,身體方有元氣?!?/br> 衛(wèi)玠應(yīng)下,將冊子放在案幾上,端起碗來輕輕地喝。 王氏看了一眼冊子,嘆息一聲問道:“這冊子你都看三天了,怎么還在看?” 衛(wèi)玠將羊乳喝完,垂眸思考片刻后道:“母親,兒想回洛陽?!?/br> 王氏臉色沒多少變化,只是問道:“為何?” 他道:“本來我?guī)赣H南下,與兄長分開,是為給家族求一生機,他盡忠,我盡孝。” “可我等是北人,就算我在南方多受禮遇,衛(wèi)家想要在此出頭也不易,這兩月的情形您也看到了,我衛(wèi)家想要買一塊地,不論出多高的價錢,沒有當(dāng)?shù)厥考澦煽?,便無人敢賣予我們,便是我衛(wèi)玠在此有再好的名聲也枉然?!?/br> 衛(wèi)玠的手指用力按在冊子上,蔥白一樣的手指在陽光下才有些血色,他道:“聽聞趙含章已經(jīng)三次開招賢考,除招賢考外,其余時間凡有投效的士子過去,只要入了她的眼,她也都不吝官職;” “我還聽來江南的客商說,現(xiàn)在豫州商稅極低,是幾大州中各類賦稅最低的,她還派趙家軍清掃官道兩旁的賊匪,以保證往來客商的安全。”衛(wèi)玠道:“她既有此心胸,那她收復(fù)失土的大愿說不定能成?!?/br> 王氏則一臉恍惚道:“如此大志,多少男兒尚不能成,她能行嗎?” 衛(wèi)玠攥緊了手中的冊子,抿了抿嘴道:“我想可以,而且我想去試一試。” 王氏一時沒說話。 衛(wèi)玠輕聲道:“母親,這是為家族計,本來,兄長在陛下身邊盡忠,我?guī)Ъ易迥舷?,一是為求存,二也是另尋出路,現(xiàn)在不過是將南方換成趙含章?!?/br> 他道:“我和兄長一東一西,將來不論是茍晞獨掌大權(quán),還是趙含章更進(jìn)一步,衛(wèi)氏都有安處?!?/br> 王氏見他為家族計謀到這地步,且目光堅韌,便知道攔不住,于是嘆息一聲問:“我們?nèi)家剡w嗎?” “不,”衛(wèi)玠道:“母親和族兄們?nèi)?,我?guī)б欢迦嘶芈尻柤纯??!?/br> 王氏一驚,“我們不同往?” 衛(wèi)玠點頭,目光悲傷,握住她的手道:“阿母,我怕是不能盡孝于前了,北方有強敵,一旦趙含章和茍晞不能合力收復(fù)故土,那中原必陷落,兗州、豫州和司州都不會幸免,讓家族根基暫留江南,若是我與兄長……那衛(wèi)氏還有族人尚存,若我和兄長有捷報,到時再將宗族回遷?!?/br> 第675章 快叫表叔 王氏一聽,悲傷不已。 但她說不出讓兒子留下的話,他們這一次南逃并不安定,和幾十個家族一起逃難,路上遭遇過流民軍和賊寇,衛(wèi)氏也死了不少族人。 衛(wèi)玠一直是被重點保護(hù)的對象,家族為他們付出至此,衛(wèi)玠自然也要回護(hù)家族,此時有另一條能讓家族回故土的道路,她怎能阻攔? 王氏眼淚簌簌而落,人在異鄉(xiāng)便更加思鄉(xiāng),尤其揚州的士族并沒有接納他們,這里生活飲食,衣飾不一樣,連語言都不一樣,王氏也想回故土。 她很快收斂神色,擦了擦眼淚道:“也好,你既打算北歸,那我就給你寫信,你先去豫州找你表姐,我聽她說過,趙含章是個孝順的孩子,有她引薦,你在趙含章處也方便些。” 衛(wèi)玠想著狡兔三窟,兩邊下注,其他家族也不是傻的,甚至就連江南當(dāng)?shù)氐氖孔逶诳催^趙含章的折子后都開始選擇合適的弟子往北地送; 或是在族中鼓舞一番,讓有志者去往北地,最好洛陽和鄆城都要有人,這樣,將來不管是哪方最終獲勝,他們都能帶著家族更進(jìn)一步,至少不會讓家族落后他人。 趙含章留在陳縣,兩個月時間里便面見了不少來投效的士人,有的趙含章收下了,然后用起來; 還有的,趙含章則是談笑一番,挽留對方在豫州頑耍,若有空還能去洛陽游玩一番。 這就是沒看上人家了。 即便深秋,天氣已經(jīng)轉(zhuǎn)寒,趙含章依舊一身寒衣,她一桿長槍如長蛇般游走,耍得虎虎生風(fēng)。 王氏帶著丫鬟站在一旁看,等她練完一套槍法,立即將巾子浸濕擰干后拿給她,“快擦擦,這天都冷了,你還出這么多汗,小心著涼?!?/br> 趙含章接過巾子擦了臉和脖子,就開始擦手,好奇的問道:“阿娘找我何事?” 王氏嗔怪道:“沒事就不能來找你了?” “那倒也不是,只是往日這時候您都出門去育善堂了吧,今日您不僅在家,還親自給我遞巾子,我有些受寵若驚?!?/br> 王氏再愛女兒,天天見著她,再香的女兒也變臭了,反正母女倆的日常充分展現(xiàn)了啥叫距離產(chǎn)生美。 趙含章剛回來時,王氏恨不得晚上睡覺都在一處,衣食住行,她是無一不cao心。 趙含章練劍練槍,她就坐在一旁看,事了幫她擦汗,日常心疼她; 趙含章回來一旬后,王氏稀罕夠了她,開始念叨遠(yuǎn)在洛陽的兒子,再兩日,王氏就開始念叨了。 念叨趙二郎,念叨她對傅庭涵不夠體貼,念叨她的衣裳總是磨破,每日回來都灰頭土臉臟兮兮的…… 再后來,便是一日不見趙含章,王氏也不會再想她,每每再見還總能給她找出點錯處來。 連她早上多吃了兩個雞蛋她都要念叨,說雞蛋吃多了于身體無益。 明明她剛回來的時候,見她喜歡吃雞蛋,王氏便叫人煮了一盆雞蛋給她吃,各種做法都有,可疼她了。 “所以阿娘找我什么事?” 王氏這才道:“你姑婆來信了?!?/br> 趙含章喝水的動作一頓,呆問道:“我姑婆是誰?” 王氏便嗔怪的看了她一眼道:“你姑婆自然就是我的姑姑了,不過我們兩家只是同族,到我們這里正好是第五服,關(guān)系有些遠(yuǎn)了。” “不過,她不僅是你姑婆,還是你的姨婆,這個關(guān)系近一點?!?/br> 這關(guān)系繞得她有點兒眼暈,所以她虛心請教道:“所以?” “所以你表舅兼你表叔要來投奔你,你那兒可有什么好職位給人家嗎?”王氏道:“他雖然走了我的關(guān)系,但才情并不差的,你不要小看了人家?!?/br> 又道:“這次隨他一起來的還有你另一個表叔,那個你就不必太cao心,我以前沒聽說過他有才華,而且我們兩家關(guān)系不太好。” 趙含章一口將水喝光,隨性的問道:“他們叫什么呀?” 王氏就笑容滿面,甚至臉上還有些小嬌羞道:“他叫衛(wèi)玠!” 趙含章一下被自己口水嗆住,劇烈的咳嗽起來,臉?biāo)查g通紅,眼睛也因為咳嗽紅了,好一會兒她才停下,驚奇的看著她娘,“您說誰?” 王氏得意起來,笑吟吟道:“衛(wèi)玠,怎樣,阿娘介紹的人不錯吧?” 天下何人不識衛(wèi)玠名呢? 她特意壓著沒提前說名字,就是為了給女兒一個驚喜。 趙含章喜不喜還不知道,但驚是一定驚的,她瞪大雙眼問:“衛(wèi)玠是我……表叔?” 王氏就嗔了她一眼道:“還是表舅!” 她道:“我與他母親同出王氏,他要喊你外祖父一聲舅舅的,我是他表姐?!?/br> 王氏頓了頓,嘆息道:“不過我們兩家關(guān)系遠(yuǎn)了,但你父親和他關(guān)系近呀。” 趙含章更加虛心的請教,“我父親和他……” 王氏就點著她的額頭道:“我看你是打仗習(xí)武丟了腦子,你八歲就能把族譜背下來,怎么這會兒卻忘了?” 趙含章:……族譜這種枯燥的東西,不特意去想,記憶怎么會冒出來? 王氏已經(jīng)道:“你祖母也出自王氏,而且和衛(wèi)玠的母親是同父姐妹,她是你父親的親姨母,你說這關(guān)系近不近?” 趙含章驚得說不出話來,這可太近了。 趙含章半晌回神,想起來什么,小心翼翼地問,“阿娘,我外祖他們家……” 王氏就嘆息道:“自你外祖和大舅舅過世,那邊的事我就不過問了,他們也顧不上我,也不知他們現(xiàn)在是死是活。” 趙含章在記憶里搜索了一下,外祖家的情況這才從記憶的旮旯里冒出來。 王氏是嫡女,只有一個嫡出的親大哥,還有個庶出的哥哥,但很不幸,她兩個兄長都早死,且都是因為八王之亂而死的。 外祖父連失兩子,身體也更加的不好,最后隨便從族里過繼了一個嗣子,沒多久也病故了。 這也是王氏嫁妝尤其豐厚的原因之一,有相當(dāng)一部分資產(chǎn)是王父過繼嗣子前給她補的,當(dāng)時趙含章都八九歲了,連她和趙二郎收到了不少外祖父的貴重禮物。 或許是因為王父私下給了王氏太多資產(chǎn),所以嗣子過繼后和王氏關(guān)系很一般,兩邊基本上不來往,趙含章基本上想不起來自己還有一個舅舅。 而趙家和她祖母的王家,那關(guān)系就更復(fù)雜了。 第676章 都是親戚 王氏談興上來,主要是公爹和她那個叔叔的二三事太好八卦了。 她拉著女兒在樹下坐下,即便已經(jīng)收斂,但依舊壓不住興奮道:“你姨婆和你祖母年齡相差大,關(guān)系還算不錯,但我們家之所以和王家來往少,卻是因為你舅公?!?/br> 趙含章更加虛心的請教,“我舅公怎么了?” 王氏就嘆息道:“你這舅公呀,跟你祖父是完全相反的兩類人?!?/br> 她這舅公叫王濟,他親jiejie就是趙含章的親親祖母。 按說姐夫和小舅子,關(guān)系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但他們兩個不是如此。 趙長輿生性節(jié)儉,但王濟卻是生性奢糜,走了兩個極端。 極端到何處呢,王濟可以把錢撒著玩兒,他喜歡騎馬,當(dāng)時洛陽繁華,土地很貴,但他卻會花大價錢買下一大塊地,直接圈了做跑馬場,為了視覺享受和炫耀,還用錢鋪地,走著錢路去馬廄牽馬。 趙含章覺得,這要是在現(xiàn)代,光這一條就可以判他侮辱錢,把人關(guān)牢里去,她帶了些嫉妒的問道:“然后呢?” “你祖父很看不慣他的奢靡,但你祖父胸懷寬廣,雖不喜,卻不會對他人的生活指手畫腳?!?/br> 趙含章點頭,要是她,她就冷眼看著對方作,要是再能從他手上坑點錢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