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衡開這個店，最開始其實是因為要老和德國那邊日夜顛倒地聯(lián)絡(luò)。”

    林茉爾邊聽著邊轉(zhuǎn)轉(zhuǎn)盤，直到陸衡母親夾到了自己想要的菜。

    在陸衡父親喋喋不休的時間里，陸衡母親就這么靜靜地坐著，除了在適當?shù)臅r間說兩句，其余一概交給自家丈夫。某種意義上來說，倒真是和陸衡一個模子里刻出來。

    細細算來，這是林茉爾第二次見到這位“喬教授”。

    全身上下首先入眼的是一副半框眼鏡。雖然同樣是老師，雖然同樣戴眼鏡，母親和她的氣質(zhì)卻完全不一樣。

    母親在嶺中是出了名的好脾氣，說話時時常微微瞇著眼睛，一副很好說話的樣子。雖然實際上并非如此。陸衡母親，則帶著非常鋒利的外殼，一雙眼睛總讓人無所遁形。

    她比母親愛打扮很多，從頭發(fā)絲到手指尖都非常講究，身上的香味也不濃不淡十分得體，是典型的大都市成功女性樣。從頭到腳全副武裝，隨時隨地都做好了上戰(zhàn)場的準備。她是這樣，表姐是這樣，林茉爾曾經(jīng)也是這樣。

    “早上下午補覺，下午起來正好德國那邊就開始來郵件了。”在林茉爾思緒飄遠時，陸叔仍在開口。

    說到陸衡副業(yè)，他母親終于來了說話的興趣。她先是有來有往地，將林茉爾想夾的菜轉(zhuǎn)到了她面前，才道：“你這一兩年也算是玩夠了吧？差不多要準備申請博士了。不然以你這年紀，叁十五歲之前評上副高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br>
    一邊聽著，林茉爾一邊如機器人般將食物塞進嘴里。即便肚子已經(jīng)有些漲了，但她還是努力裝作很餓的樣子，筷子沒有一刻停息。

    “哎呀，其實當自由撰稿人自由翻譯也挺好的嘛，反正孩子能養(yǎng)活自己，能養(yǎng)活媳婦不就夠了？”見陸衡沉默不語，陸叔趕忙幫著說話，“人各有志，你當時為了進高校評教授受了這么多苦，我都看在眼里，要我說我可舍不得阿衡把那些苦再吃一遍?！?/br>
    “可正是因為阿衡沒有話語權(quán)，才不得不日夜顛倒配合德國那邊進行工作，如果阿衡有了成績有了身份，那就得反過來了。何況這樣，對身體也好?！?/br>
    聽起來也是那么個道理。林茉爾不由得贊同陸衡母親的話。于是她偏頭看向身旁的陸衡，恰好見到他抿了抿嘴，道：“做翻譯只是為了增加收入，我的主業(yè)就是經(jīng)營餐廳。不管您承不承認?！?/br>
    話音落地，他母親扶額，“算了，今天這個大喜日子我不想跟你吵。”

    見氣氛一下子劍拔弩張了起來，林茉爾母親忍不住插話：“哎呀孩子嘛總是勸不住也不聽勸的，等到吃了虧自然也就知道父母掛在嘴邊的道理了。”

    林母坐在陸衡母親的旁邊，占據(jù)天然地理優(yōu)勢。見對方與自己對視一眼，她馬上投以同樣無奈的笑，這般才算是暫時過去了。

    隨后，陸衡母親略帶歉意地看向林茉爾，說：“不好意思茉茉，我有點把工作情緒帶回家了，在這里阿姨先跟你說個對不起?！闭f完，她就要給林茉爾敬酒。

    林茉爾哪兒能受得住這個，趕緊就小碎步來到了陸衡母親身邊。剛把酒杯低半個腦袋，對方又忽然反應(yīng)過來什么，將兩邊的酒都換成飲料后才同她喝了一杯。

    聽陸衡說，他母親在省城一所211當教授，至于她如何能從嶺城這個小地方一步一步走出國，再從以海外博士的身份回到省城教書，中間的辛酸與過往，他只輕描淡寫的一句：她犧牲了很多。

    看到席間拼命緩和母子關(guān)系的陸叔，林茉爾也不難猜到，他母親犧牲的眾多事物之中，一定有他們母子二人的相處時間，一些再難彌補的時間。

    話說到這里，大家本都打算把陸衡工作的事情拋之腦后，可林父卻又把話題給拐了回來。

    他已經(jīng)幾杯下肚，人免不得有些迷迷糊糊。仿佛看火燒得不夠旺，他不僅加了把柴火，更把火引到了自家女兒身上，“人陸衡能兼顧主業(yè)副業(yè)那都是他能力好，不像林茉爾，到現(xiàn)在都還是個無業(yè)游民?！?/br>
    林茉爾雖然早已習慣了父親的貶低式教育，但在今天這個場面，她竟莫名有些上火。但怕事情越來越糟糕，她也只尷尬地笑笑，“我這不已經(jīng)在重新找工作了嘛?！?/br>
    “茉茉之后打算做什么工作？有打算回到之前的行業(yè)嗎？”陸衡母親突然又有了興趣，“陸衡他舅舅是做生意的，現(xiàn)在在省城也有個媒體公司，我聽他提過你，他說你之前寫過不少好文章?！?/br>
    “我......”

    “她不需要出去工作?！?/br>
    陸衡忽然打斷了林茉爾的話。見大家都把目光放到了自己身上，他接著道：“她想的話可以去，但是如果她不想，我也養(yǎng)得起她?！?/br>
    陸衡母親聞言，又忍不住嘴一句：“就憑你那不穩(wěn)定的餐廳和叁腳貓的翻譯水平？”

    此話一出，本稍有緩和的氣氛，又變得令人窒息了起來。

    莫名其妙地，林茉爾對陸衡生出了點惺惺相惜來。

    “阿姨。”她忽地出聲，用著剛剛從陸衡那里聽來的東西，替他小心辯駁著，“其實我也是今天才知道，嶺城陳舊的漁業(yè)模式已經(jīng)沒辦法再支撐漁民們的生活了。但因為他們沒有錢也沒有資源，就還是只能按照祖祖輩輩傳下來的手藝養(yǎng)家糊口，這樣活一天是一天。

    城里的餐館雖然一個接一個的開，但大多都是些網(wǎng)紅生意，預(yù)制菜加營銷收一波快錢，在生意下落時又立馬脫手，給懷著改善生活憧憬的本地接盤手留個爛攤子，這波收割就算是完了。

    但是陸衡不一樣，以他為代表的金帶路商戶，以及嶺小附近的一眾老字號不一樣。他們都還在堅持收魚貨做老嶺城味道，于此，那些漁民才不至于連口飯都吃不上。

    這些莫名其妙的堅持，就是支撐這座城市的東西，也是他工作的意義。”

    大約是勾起了祖輩關(guān)于江與海的回憶，陸衡母親終于是沉下了眼眸，開始靜靜地聽林茉爾說話。也是這時，林茉爾才忽然想起一些事情。

    想起在她還在傳統(tǒng)媒體，甚至剛步入新媒體領(lǐng)域時候的樣子，想起發(fā)現(xiàn)平凡而偉大的事物本身，是一件多么有魅力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