履霜當(dāng)然明白，令嬅母子都無實(shí)權(quán)，劉炟若把事情告訴她，無疑是在害她，他不會這么做。痛快地起身出去了。

    殿門被關(guān)上，令嬅抖抖索索地握緊丈夫的手，俯下身問，“是她害你嗎？是她嗎？”

    劉炟?fù)u頭否認(rèn)了，“和皇后無關(guān)，今后你還是要同她和平共處。”

    令嬅歇斯底里地叫了起來，“我不信！是她！我知道！”

    劉炟安撫著她，“聽我說，我的時(shí)間不多了?！?/br>
    她陡然覺得傷心起來，凄惶地看著他。

    到了最后，他反而沒有了那種憤怒之情，滿心只剩下為人夫、為人父的不舍。撫摸著令嬅的頭發(fā)，道，“吉兒還有六年就要及笄，到時(shí)候你給她挑夫婿，一定要仔細(xì)地看。我的女兒已是公主，不求什么尊榮，只求一個(gè)難得的有情郎。三郎是個(gè)好孩子，只是這些年被我縱壞了，將來你要好好地讓他改過來，免得吃虧。佩兒還小，也不知以后會不會像你一樣漂亮。好可惜啊，我都見不到他們長大了?！?/br>
    他嘆息起來，心里明白，這份悵惘里，其實(shí)并無多少愛戀，更多的是對她的愧疚。

    真可憐啊。到如今她還在為他哭泣。

    她其實(shí)并不明白，他這些年的寵愛都是為了什么。

    他愛過她嗎？

    似乎沒有。

    只是這一生，在遇到她之前所碰到的人，大多是懷抱著各自的目的而接近他的。所以他累了、倦了。在遇到她之后，假裝自己喜歡她，和她相守了一生。

    因?yàn)槲ㄓ羞@樣，才能得到一份毫無保留的愛意，才能心甘情愿地生活下去。

    毒性慢慢地發(fā)作了，他覺得胸口創(chuàng)痛起來。

    生母、養(yǎng)母、父皇、長子、皇兄，還有她。月樓...那個(gè)他第一個(gè)愛過的人。到現(xiàn)在他卻已經(jīng)記不清她的樣子。

    在她死后，他曾許多次暗暗地為她涕泣，每年都遣使者祭祀她的冢墓。但卻一直不曾公開地提到過她。

    多么可惜。

    我和你，相遇在最好的年紀(jì)，可是彼此都不曾有愛對方的能力?；ハ喾纻洌ハ嗨阌?jì)，這一生還沒有到盡頭，就走向了分離。

    還有母后、生母、父皇......

    無數(shù)的人和事從他眼前歷歷而過。

    原來生在皇家，不管這一生有多繁華靡麗，走到最后，也全然是失去。

    索性，比起父皇，他的生命到最后，并不是空無一人。

    他勉強(qiáng)地微笑起來，不知是對著令嬅，還是虛空中的誰，“別哭了。此生已過，但愿，但愿我們來世再見?！?/br>
    內(nèi)殿里陡然爆發(fā)出哭聲。履霜沉默地打開了殿門。

    申令嬅痛苦地抱著劉炟的尸身，不斷地叫著“陛下”。

    她在旁看了一會兒后，開口，“等陛下的喪禮過了，我會盡快安排壽兒離京?！?/br>
    令嬅聽的心頭一片寒意。她忽然察覺到：這十幾來，她從不了解自己的這個(gè)姐妹。竇履霜從未表達(dá)出對于皇帝的愛慕，所以不管是受了委屈，還是面對自己的受寵，她始終置若罔聞。她在想什么？權(quán)利嗎？她很恨陛下吧？他的死和她有沒有關(guān)系呢？她的下一步又是什么？

    令嬅沖了過去，嘶聲問，“是你殺了陛下吧？是你吧？”

    履霜推開了她的手，沉聲說，“我不想回答你毫無來由的指責(zé)?！?/br>
    令嬅驟然跪倒了下來，痛哭失聲，“你怎么可以這樣？陛下是多好的一個(gè)人啊...”她來來回回地重復(fù)著，“那是我的丈夫，我的孩子們的父親?！?/br>
    履霜終于有了一點(diǎn)動容。

    她在心里說，抱歉，令嬅?？墒俏乙灿邢胧刈o(hù)的人。那也是我唯一的丈夫，哪怕沒有成婚。那同樣是我兒子的父親。

    她猝然轉(zhuǎn)過臉，往殿外而去，囑咐竹茹，“申貴人悲傷過度，意識不清。派人送她回去，好好地照看。幾位皇子皇女，都先接到長秋宮，讓麥穗半夏她們照管?！?/br>
    稍后竇憲趕來了福寧宮。

    聽聞劉炟已經(jīng)去世，他重重地舒了一口氣。沒有往里走，只是遣開了眾人，這才對著殿門前的她說，“過來?！?/br>
    她方才不覺得如何，可真正見到了他，陡然覺得渾身的力氣都消失了，整個(gè)的背心都在冒汗，茫然地看著他，沒有回應(yīng)。

    他又說，“過來?！边@一次，他伸出了手。

    她慢慢地走了過去。

    等到接近他的時(shí)候，他忽然一下子把她攬?jiān)趹牙?，篤定地說，“我就知道，不管中間如何，你到最后還是會選擇我?！?/br>
    她喉間一陣干澀。竇憲雖是武將，但心思縝密。怎么會與劉炟撕破了臉，卻又僅僅只處置了王福勝就離去？又任消息傳到她那里。

    他不過是想逼她選擇罷了。

    她有些疲憊，其實(shí)這些年，竇憲是變了許多的。十年前的竇憲不會對她使這樣的心思。

    而他沒有察覺，只是說，“累的話，就靠著我歇一歇吧。往后萬事都有我扛起來，再也不會有人欺辱你、讓你勞累了?！陛p輕地吻她的鬢角。

    她瑟縮了一下，但沒有推拒。

    于是他自胸臆中發(fā)出大笑，把她更緊地?cái)堅(jiān)诹藨牙铩?/br>
    次日，帝王崩逝，昭告天下。

    劉炟是突然暴死的，這引起了許多朝臣的注意。一日之間，要追查皇帝死因的奏折，共上交了兩百多份，許多人的矛頭都直指皇后竇氏。

    但國舅竇憲推出了王福勝，稱他為宋貴人的擁躉。因不滿主人失寵自盡，而投毒于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