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說：“你以后對阿妹要有些耐性。她平常很是活潑，你回來了話也不多說了。可見得是你太嚴(yán)肅了些。她有不懂的，要慢慢教導(dǎo)。不要總是嚇?biāo)??！?/br>
    長公主有些不自在，回頭狠狠瞥了小公主一眼。

    小公主垂著頭玩指頭不看她。心里想：哼，這太后可真是個壞得不得了的人。這時(shí)候還在裝好人呢。

    長公主見齊田臉色越來越不好，只說“母母先歇息，便有什么明天也是可以商議的。”

    齊田大概是有些不舍得，伸手想留她的，但最后還是點(diǎn)了點(diǎn)頭。

    長公主拖著小公主出去。

    小公主極不情愿，但也不敢在內(nèi)殿胡說了，怕阿姐罵自己，走到了外殿，才嘀咕“阿姐到底是哪一邊的？阿姐為甚么要向著壞人！”

    長公主皺眉“誰教你說這些話？”

    “阿婆說的，她跟我們又不親。現(xiàn)在就是巴著我們呢。偏你還上她的當(dāng)?！?/br>
    長公主斥道“阿婆知道什么，胡亂教話，我回去也要說她！”

    小公主便不敢再開口了。

    兩個人才行至殿外，就聽到內(nèi)殿有宮人尖叫。

    長公主心里‘咯噔’一下，轉(zhuǎn)身便跑。將將只看到一個人影倒在大案前。

    宮人已經(jīng)嚇瘋了，坐在地上，一點(diǎn)點(diǎn)往后挪，見她來了帶著哭腔叫“不是我，不是我。我進(jìn)來就看到太后自刎。”

    長公主沖上去，也看不到傷口在哪里，只胡亂地捂，沖宮人叫“傳御醫(yī)來！”心里慌亂，看人眼睛已經(jīng)閉起來，再沒有平日平點(diǎn)從容。只叫“母母？母母？”

    小公主本來被外面的內(nèi)侍攔住，但還是斥退了下仆跑進(jìn)殿來，一進(jìn)來便便看到大灘的血，一時(shí)嚇呆了。站在那里一動不動。

    齊田好歹還有一口氣，掙扎睜開眼睛，說“阿丑該死，但周、田無辜。你看在母母……”可已卻說不出來了，她看著面前長公主這張臉，想最后再撫一撫，手卻漸漸下垂，不能再抬得起來了末世之吟游詩人。心想，這世，可真是還得干干凈了。即不虧欠誰，誰也不虧她的……或……或有吧，她對不起長公主，要長公主看著自己死在面前。其它的，再有恩怨也都算了吧。她的小公主已經(jīng)長成，這里風(fēng)風(fēng)雨雨也吹不倒了。大概不必再掛念什么。

    眼看著懷里的人沒了氣息，長公主怔一怔，不可置信，伸手試了試鼻息，叫“母母？”可再人無人回應(yīng)。

    她曉得，這天下從今以后，再不會有人應(yīng)自己這一聲了。緊緊把還有余溫的人摟在懷里，失聲痛哭起來。

    椿從外面進(jìn)來，手里托盤在地上摔了個粉碎，怔怔看著，踉蹌上去，叫“娘娘？”頹然坐到地上。

    小公主大概是嚇傻了，臉都是白的，回過神說“她會不會在別處活了？”

    長貴沖進(jìn)來，聽到小公主這么說，氣得直抹淚，跺腳“日前御醫(yī)便說，娘娘已有日暮之勢沒多少壽數(shù)。這都嘔了多少血了，還活什么呀活！”

    椿看向小公主，突然有些恨她。

    可她懂什么呢？不過是個寵慣的孩子。只想到主家之前那些話，終于有些明白了，為什么說對不起長公主。那時(shí)候她就打定了主意，還真的就是在等長公主回來的。要死在她面前的。

    讓長公主看著自己如母親一樣的人自刎，她該多么難過。主家那時(shí)想想，便是舍不得。

    可長公主比徐鱗心軟，有這一著，周家與田家必然是能得平安的。才便硬起了這個心腸。

    椿含淚向長公主跪下，只磕頭“娘娘早先便說，阿丑是不能活的。但其家人無辜。這件事又因娘娘而起，娘娘實(shí)在有愧。只以為自己自長成從未在長輩膝前盡什么孝道，卻給家里惹來了滅族之禍，是為不孝，有負(fù)于家人。求公主，看在與娘娘的母女之情，就當(dāng)是全了周家對娘娘的養(yǎng)育之恩。放周家與田家一條生路?！?/br>
    長公主怔怔跪坐在血泊之中，呆呆看著那張浸血的容顏，光看樣貌，外人恐怕以為兩個人會是姐妹。可幼時(shí)，看到這張臉，自己便能心安了，聽到母母說話的聲音，就不害怕了。她被這個人、這雙手牽著，一路上，從一開始的磕磕絆絆，到后來松開來健步如飛——她學(xué)會了騎馬，還會爬樹，有了自己的家臣，謀劃起更壯闊的未來。她未來想怎么樣，先時(shí)都說給母母聽，母母坐在這案后聽得再喜歡也沒有，還問這問那里。她想著，以后要帶母母去自己的治地養(yǎng)老，將來也帶母母出海，去海外諸國，見識那里的風(fēng)光。

    可這些母母都看不到了。

    來都城時(shí)，她一路在想，底母母是向著自己，還是向著周家人呢？以死相逼的話，太讓自己傷心了。

    現(xiàn)在想來，也是可笑。大概于母母而言，阿丑殺了阿弟，便如左手砍了右手一般心疼，卻還要收拾殘局。即舍不下這邊，又放不下那邊。

    長公主仰面向天，只想著，自己還以為有兩全齊美的法子，卻原來是并沒有的。

    她這樣坐了良久，好一會兒才伸手扶住椿“姑姑起來吧?！?/br>
    又叫了宮人來，與自己一道收整，親手幫齊田擦洗，換上干凈的大衣裳。時(shí)不時(shí)停下來，會想到過去的時(shí)候，自己不聽話總覺得自己又香又美，不須得沐浴，便是身上的泥搓下來，也是甜的，是母母強(qiáng)按著她在浴池里。

    她看看身邊的椿，想說，母母不必死的，她好好跟我說，我也答應(yīng)的呀，為什么要死呢種種田，養(yǎng)養(yǎng)兒。

    可她說不出來。自己真的會答應(yīng)嗎？大概還是會同阿舅一樣，背著母母把這件事情辦了。想來，以母母的智慧，也是深諳其道理。

    一時(shí)，又恨起來。

    母母明明該最喜歡自己的。憑什么要為那個阿丑送命？他算什么東西！

    人都收整完，呆呆坐了好一會兒，長公主便拿起塌邊齊田用來逢刎的劍，大步向外去。剛出去，就見到才得到消息的徐鱗，她攔住迎面而來的徐鱗問“周家人到哪里了。阿舅殺了他們嗎？”

    徐鱗一把推開她，往內(nèi)殿去。一直到了塌前，才停下來。

    床上的人盛妝而臥，打扮得華貴艷麗，仿佛隨時(shí)會醒來一般。

    他伸手，小心翼翼碰了碰敷了脂粉的臉頰，是冰的。

    她死了。

    齊田在世時(shí)，他自以為對她如何半點(diǎn)也不曾露出來。現(xiàn)在自然也是。沒甚么悲意，只茫茫然向外走了幾步，遇到長貴來說“娘娘最舍不得便是家人?！?/br>
    這便是來說情的人。徐鱗少有地笑了起來“那她家人可有舍不得她呢？阿丑若真是心里有她這個阿姐，便不會拿家人冒險(xiǎn)去搶她根本不要的東西。若她母親心里有她，便會厲害管教！”如今她一死，可真好啊。他笑一笑，眼淚都要笑出來。這下自己擔(dān)憂的事便成了真的，就好像頭上的鍘刀終于落了下來，竟輕松起來。

    現(xiàn)在便是有什么，也不怕她知道難過。

    什么人死有在天之靈，這些總歸他是不信的。

    人死了，就是死了，什么也沒了。就像他家里那么多叔伯，死了便化成灰，不見蹤影，世上的人是好是壞，也再不與這些人相關(guān)。世間的人是死是活度多少苦難，再牽不動他們的心弦。不然怎么沒有一個來幫自己呢。

    所以，她死，也就是死了。沒有了，與這世間再沒有半點(diǎn)關(guān)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