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老大還算顧忌臉面沒說是欠賭坊的銀子，但這紙能包住火嗎？三天一到，賭坊的人就上門要債，街坊四鄰也不敢上前拉著，誰管打誰。

    陳青兄妹躲在自家院子沒過去，反正欠銀子的不是他，這事也找不到他頭上。

    賭坊的人打了陳平一頓，苗仁翠就是再恨這個兒子，那也心疼。終歸是從自己肚子里爬出來的，替他挨了幾下，又見陳青兄妹不管不顧，也是狠了心把事做絕。

    “啥？阿娘這可是騙婚，要去蹲大牢的”陳平就算再渾也知道律法對騙婚的處置是挺重的。

    “總比咱全家被發(fā)賣強(qiáng)吧，那陳青就是哥兒，賣了也不值錢，要不我真恨不能把他給賣了還賬”苗仁翠咬牙罵到。

    “這咋個能行？”陳老大不同意。

    “行不行都得行，反正到時聘禮收了，陳青要么去求萬家退親，要么就去梁家抵債”苗仁翠揉著腰上的傷處咬牙說道。

    “萬一萬家不肯退親，或是梁家不肯收陳青咋辦？一個小哥，就是打一輩子長工也不抵五百兩啊，他們哪個告到官府，咱家都得被問罪”陳老大嚇的直搖頭。

    “真到了那時候，坐牢也比被打死強(qiáng)吧”苗仁翠看兒子氣息奄奄的樣子，一咬牙，總之先把賭坊的討債鬼打發(fā)了。

    “唉~走一步看一步吧”陳老大悶聲嘆氣。

    第二日，陳老大和苗仁翠走著去了梁家村，親家上門，梁家人默默坐了一屋子，好在梁子俊不在，不然說不準(zhǔn)就會把這兩人給哄出去。

    最終還是梁柏達(dá)一點(diǎn)頭，同意了下來“就照親家說的辦，聘禮后日就送到府上，到時連帶借據(jù)一同給你送去?！?/br>
    “成，就按東家的意思辦”苗仁翠點(diǎn)點(diǎn)頭，接過兩百兩銀票，拖著自家男人便往回趕。

    半夜才走回家中，老夫妻累的好懸沒趴下。自打把牛給抽壞后，再沒人敢借他家牛使。這耕牛對務(wù)農(nóng)多重要不言而喻，律法明文規(guī)定，耕牛許賣不許殺，除非有病或殘疾不能耕種外，其余宰牛者一律按律法問罪。

    陳青自從得知萬家三月后來迎親，便秘密給陳碧籌辦嫁妝?，F(xiàn)銀一共90兩，余下都是散錢。

    花了30兩置辦了一套玉石頭面，其余加起來又花了近40兩，所有物件都是陳青親自挑選，他要將妹子這些年受的委屈全部補(bǔ)足。更何況歷經(jīng)此事，若是沒有體面的嫁妝撐腰，即使妹子嫁過去也會受人白眼。

    布料都是挑同記布行最好的選，又請嬸娘幫著制成衣裳，被褥。原本這些東西都需阿娘親手縫制，奈何陳碧沒有阿娘，只得請嬸娘代勞。

    柳秀蓮照拂他們兄妹近10年，不是阿娘更似阿娘，是以柳秀蓮足以當(dāng)?shù)眠@活計(jì)。

    梁家聘禮送來前一夜，陳老大家一室冰霜。明明是夏日炎炎，陳青卻覺得遍體生寒。大伯這一家是要把自己往死路上逼啊。

    陳碧被阿奶留在自己家里說體己話，女兒出嫁前，娘家要教一些規(guī)矩，免得去了婆家被責(zé)罰。

    陳青則是被叫來開誠布公的說起家里現(xiàn)狀。

    陳青此刻方才得知，萬家不肯退親非但沒讓他們偃旗息鼓，反而大膽的又去梁家要了二百兩聘禮，其余一些物件明日就會送來。

    “錢已經(jīng)拿去替你弟弟還債了，家里現(xiàn)在一文錢都沒有，所以你自己看著辦吧”陳老大也感覺對不起自己這個侄子，他終歸還是有良心的。

    這么些年，陳青幫襯著家里掙了不少錢，還為此耽誤了婚事，一個19歲的小哥，即使找婆家估計(jì)也是只當(dāng)長工使喚，能生個孩子還好，生不出來，連個長工都不如。

    但他又能有啥法子？整不好全家都得坐牢。賭債還清倒是不用擔(dān)心被發(fā)賣或是被活活打死，但告到官府，全家都躲不了。

    “你讓我怎么辦？”陳青心寒不已，聲音嘶啞的問道。

    “去求萬家退親或許還有條活路，等阿碧嫁去梁家再拿點(diǎn)錢出來打發(fā)萬家”苗仁翠見陳老大不出聲，只得把心一橫。

    “我不會讓阿碧嫁去梁家，那梁子俊是個什么東西，我早打聽過了，一個當(dāng)街非禮良家女子的人渣，你們?nèi)绦?，我還不忍心妹子跳進(jìn)火坑呢！”陳青急喘幾口氣，壓下胸膛的疼痛。

    “那你就自己跳，反正要銀子沒有，要命——連上你一共六條”苗仁翠心虛的縮了腦袋，反正到時官府問責(zé)，除了陳碧，家里所有人都會被治罪。

    騙婚，除了當(dāng)事人不知情外，家里人都是幫兇。

    “大哥，算我求你了，幫幫我吧，我以后再也不敢賭錢了，一定用功讀書，爭取考個秀才光宗耀祖”陳平扯著嘶啞的嗓子開口求到，只怕沒從地上爬起來給陳青磕頭了。

    “你省省吧，就你還想光宗耀祖？老陳家的臉面早讓你敗光了”陳青氣的第一次當(dāng)面說出心里話。陳平這個時候也不敢反駁，連苗仁翠都忍著沒破口大罵。

    “阿青，這些年大伯雖對不住你，但看在我好歹照顧陳碧9年的份上，你就當(dāng)大伯求你，幫幫這一家老小，讓那萬家退了親。陳碧去梁家也不能短了吃喝，總比在咱家日子過得舒坦，你與那萬家還能說上幾句話，我和你伯娘去了就被人趕出來，怕是談不攏”陳老大起身就要跪下求情。

    陳青就算再寒心也不能讓大伯跪他，一把拉住大伯，咬牙說“這事我自己掂量，你們明天什么都不用說，只管收下聘禮就成，若我能解決，以后你們自己好自為之，若是解決不了，大家一塊進(jìn)大獄”

    陳老大以為陳青這是答應(yīng)去求萬家退親，立馬含著眼淚拍拍他，家里接連幾日陰沉的氣氛一哄而散。

    “在陳碧面前誰都不許亂說，我希望她能高高興興嫁人”陳青冷著臉看向眾人。

    “好，好，這總是家里的喜事，我們也希望阿碧能高高興興上花轎”苗仁翠連忙保證。

    第二日，一長串聘禮被身穿紅衫的年輕爺們抬進(jìn)陳家，陳家溝因這闊氣的場面老遠(yuǎn)就引來人呼喝圍觀，老老少少全聚在陳老大家門口看熱鬧。

    二人抬的竹竿上堆著用紅紙包裹的聘禮，光隊(duì)伍就有18人，九樣聘禮連同五谷雜糧一同送入院子，媒婆一見面就講了一堆吉利話，又請梁柏達(dá)拿出聘禮清單給親家過目。

    苗仁翠瞧著那一長串清單眉開眼笑，她不識字，卻也不多說，白來的東西心里當(dāng)然高興，把這東西賣了也能換不少錢，梁家送來的必定都是好物件。

    第31章 到底誰出嫁？

    苗仁翠熱情的將親家大伯往屋里請，陳老大因做了虧心事自是不敢正眼瞧梁柏達(dá)，躲在角落里低頭看著腳尖。

    陳柏達(dá)雖看不上這人家，還是沉穩(wěn)的開口“既然東西清點(diǎn)過了，那就簽文書吧”

    苗仁翠看看陳老大，又將目光轉(zhuǎn)向陳青。

    陳青一直站在屋內(nèi)，此刻走到桌前說道“妹子嫁人后，我兄妹與陳家再無關(guān)系，所以這婚書當(dāng)我來簽，以后有事也需跟我講”

    梁柏達(dá)看向苗仁翠和陳老大，見二人點(diǎn)點(diǎn)頭，說道“既是如此，也需得了村里長輩的認(rèn)可”

    村長早早就被請到陳老大家，便開口解釋“這事原也是合家之前就定好的，有村里長輩作證，不會有差池”

    “我10歲，陳碧5歲，入大伯家。陳碧嫁人，家里兩畝旱田同房契均歸大伯所有，我凈身出戶，從此再無瓜葛，對還是不對？”陳青緩慢而堅(jiān)定的向村長和屋內(nèi)長輩看了一圈，得到所有人點(diǎn)頭后，才對梁柏達(dá)點(diǎn)點(diǎn)頭。

    “如此甚好，即如此，便當(dāng)由你簽”梁柏達(dá)也希望能與這樣的人家趕緊斷親，免得將來貼上梁家。

    陳青磨了磨，一筆一畫的寫下自己的名字，吹干后說“妹子不識字，又是女兒家，我去讓她蓋手印”

    說完陳青便親自拿著朱砂和文書去了隔壁院子。這文書等同于婚書，大婚后，憑此入族譜。也就是說，簽了文書等于半個梁家人，入了族譜就徹底改姓夫家姓。

    陳青也沒避著妹子，直接將自己的手印蓋在本該陳碧簽字畫押的地方。

    “哥~”陳碧擔(dān)憂的看著哥哥。

    “不怕，哥哥有辦法”陳青安慰meimei，他不想妹子擔(dān)憂，就沒跟陳碧說實(shí)話，只說自己將來會以工抵債，還清欠款就可脫離梁家。

    陳碧眼淚含在眼圈里強(qiáng)忍著不掉下來，哥哥為了自己能嫁去萬家，寧可做長工替大伯一家還債。終歸還是自己拖累了哥哥，以后她要努力攢錢爭取幫哥哥早日還清債務(wù)。

    “別這樣，在陳家不也跟長工一樣？頂多就是換個東家而已，憑哥哥的本事，不出十年就能還清三百兩”陳青隱去聘禮要的二百兩，輕笑著說道。

    “嗯，阿碧也會努力繡活”陳碧擦去淚花，堅(jiān)定點(diǎn)頭。

    “自己留著花，哥哥比你掙的多”陳青笑笑，便拿起文書轉(zhuǎn)身出門，陽光落在身周，只留給陳碧一個高大厚重的背影，一如她夢想中阿爹的樣子，可靠又值得依賴。

    梁柏達(dá)收了文書，覺得陳青這個孩子還算不錯，多跟他講了幾句話，越發(fā)滿意這個未來大舅哥。

    “東家，陳家小門小戶，又是您家手里的佃戶，所以按照規(guī)矩是要送親上門的，到時新人自己去就行，不用東家迎親”陳青規(guī)規(guī)矩矩的站在一旁，輕聲對梁柏達(dá)說道。

    “咱梁家雖是地主，但終歸也是農(nóng)戶靠土地發(fā)家，不比那些城里人規(guī)矩大，這親還是要迎，姑娘家一輩子就這一次婚事，還是體面點(diǎn)好，免得委屈著”梁柏達(dá)語氣緩和不少，也不愿委屈了人家妹子，遂開口解釋。

    “使不得，咱還是按規(guī)矩來”陳青低眉順眼的說道，語氣染上一絲堅(jiān)定。

    梁柏達(dá)見陳青態(tài)度堅(jiān)決，也不免有絲顧慮，這放著花轎不坐，非要自己上門，這當(dāng)哥的也未免狠心了點(diǎn)，語氣便也不如剛才友好，生硬說道“若改變主意可以隨時來通知梁家”

    定好日子，陳青恭敬的送走梁柏達(dá)，這才松了一口氣，遣散村民，送走村長和長輩，這才關(guān)了院門冷聲對家里人說“嘴嚴(yán)點(diǎn)，不然出了問題，就別怪我兜不住全吐出來”

    陳家人立馬閉嘴點(diǎn)頭，有人出頭抗事，他們也樂意做縮頭烏龜。

    一轉(zhuǎn)眼，陳碧出嫁的日子快到了。

    陳青里里外外忙碌了月余，才安排好妹子出嫁的各種事宜，婚期越近，陳碧越緊張，不僅擔(dān)心自己更擔(dān)心哥哥，每日魂不守舍的，連嫁衣都繡錯了好幾針。

    嫁衣是陳青特意帶阿碧去選的料子，回來就說是柳嬸娘送給阿碧的賀禮。大伯娘倒是沒說什么，總歸不用自己出錢就行。

    梁家送來的聘禮，陳青兄妹一點(diǎn)沒動，大部分值錢物件都讓陳老大拿去換了銀子，剩下些吃食布卷，陳青也不屑沾染。

    當(dāng)喜慶的喜樂聲遠(yuǎn)遠(yuǎn)傳來，陳家溝立馬沸騰起來，今日是陳家小哥出嫁的日子，大家都來瞧個熱鬧，再過兩日就是秋收農(nóng)忙時節(jié)，為了趕在農(nóng)忙之前完婚，據(jù)說陳家還破了規(guī)矩提前出嫁。

    原本跟萬家定親的是陳碧，但也不知怎么回事，又傳出梁家與陳碧定了親，陳家昨天說是陳青出嫁，今日又說陳碧出嫁，村里人迷迷糊糊，陳家人說的也含含糊糊，反正今日是陳家的好日子，眾人也都等著看嫁人的到底是陳碧還是陳青。

    “哥，我走了”陳碧裝扮一新，大紅嫁衣將稚嫩的臉頰映出一抹不屬于這個年紀(jì)的成熟。

    陳青將喜帕蓋在妹子頭上，輕輕抱了一下，又在她手里塞上一個錢袋。才說“哥哥不在身邊，好好照顧自己，受了委屈記得捎信給我”

    “哥，我不要，你自己留著”陳碧強(qiáng)忍的眼淚，在聽見陳青那極力隱藏的一絲顫音后，徹底崩潰。

    “哭什么哭，哥哥不許你哭嫁，要給哥哥笑著上花轎”陳青抖著嗓子，哽咽的努力眨回泛出的淚花，硬是將銀子塞進(jìn)meimei手里。他終于知道父親嫁女兒到底是什么心情了，其中各種滋味除了當(dāng)事人根本無法說清。

    “嗯~~哥哥也……嗚嗚……照顧好自己~”陳碧艱難的說道一半，到底還是崩潰哭出聲來。

    此刻陳青萬千言語梗在喉中，只擠出干巴巴的兩個字“去吧~”

    擺擺手，讓門外的萬卓平背起妹子進(jìn)入花轎。門關(guān)上那一刻，陳青聽著噼噼啪啪的鞭炮聲整理包袱，今日也是他出嫁的日子，但卻不能讓人知道……

    除了一身體面的嫁衣，陳碧連一樣嫁妝也沒有，連接親的柳媒婆都不免撇嘴，對娘家親戚更是語帶嘲諷。揮著娟帕怪聲怪氣的叫了一聲“走了，走了~新人起轎！”

    大伯娘假意的哭了兩嗓子后收起眼淚，今后陳碧就再不是陳家人了。

    花轎抬著新人步出陳家溝，一路跟著的村娃子才慢慢止住腳步，走過鄉(xiāng)間小路，騎在高頭大馬上的新郎官停在路邊，向縣城方向張望。

    柳媒婆笑了一下，就聽遠(yuǎn)遠(yuǎn)傳來唱嫁聲“陳碧姑娘的嫁妝送到~~”

    “翡翠玉石頭面一套~”

    “四爪雕花梳妝臺一件~”

    “八寶首飾盒一個~”

    “文房四寶一套~”

    “錦面大紅喜被三套~”

    “四季時令披掛12套~”

    “同記錦緞三匹~”

    “同記棉布三匹~”

    “同記麻布三匹~”

    “盧云繡針一套~”

    “胭脂水粉十盒~”

    “……”

    抑揚(yáng)頓挫的唱嫁聲遠(yuǎn)遠(yuǎn)傳遞開來，身處山坳的眾人聽著久久不散的回聲，隨著媒婆一聲“起轎！”迎親隊(duì)伍朝著萬柳屯慢慢行去。

    陳碧咬著嘴唇，捏緊手里的荷包，猛然扯掉頭上的蓋頭，掀開簾子對小山包喊了聲“哥~”

    山包上一抹熟悉的身影對著她遙遙擺手，那一身粗布紅衫映襯在滿是綠色的山包上是那么顯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