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節(jié)
樓下,宋銀鉤不依不饒又問道:“那她到底是何方神圣?” 白樘冷道:“你只須記得,她是送你下黃泉之人便罷。”說話間方一抬眸,清冷的眸中所見,是那女孩子已經(jīng)跑進房內(nèi)去了。 第63章 且說云鬟跑回房中,陳叔跟薛君生兩個因擔(dān)心,便也跟著上樓,卻見云鬟跑到窗戶旁,將窗扇打開,便踮腳趴在窗臺上。 這會兒因雨狂風(fēng)驟,頓時兜頭兜臉的一陣急雨潑灑下來,薛君生忙上前將她拉回來,卻見早落了一頭臉的雨,他忙將自己的帕子抽出來,便給云鬟擦臉。 云鬟怔怔懵懂,任憑他將臉上的雨水擦去,薛君生細看,卻見女孩子的雙眼有些泛紅。 薛君生心頭詫異,然而當(dāng)著陳叔等人的面兒,倒也不好相問,反說:“必然是方才嚇壞了。” 陳叔也正擔(dān)心,便忙安撫道:“鳳哥兒不必怕,賊已經(jīng)給白四爺捉住了,一定是逃不了的,先前咱們莊上的那賊何等厲害?還不是白四爺出手便將他除掉了?” 云鬟只吶吶說道:“我口渴了。” 露珠兒忙去倒茶,云鬟胡亂喝了口,因見人都圍著自己,便又問:“奶娘怎么樣了?” 先前這一場轟動,兩個丫頭雖不敢擅自跑出去,卻也知道了大概,程曉晴早跟奶娘說了賊被白四爺和阿風(fēng)擒住之事,林奶娘聽了,方精神一振,算是去了心魔。 曉晴便扶著林奶娘出來,林奶娘道:“我已經(jīng)好了,果然是那賊殺死了人么?” 薛君生見云鬟仍有些漫不經(jīng)心,便替她說道:“正是的,那晚上嬤嬤正巧兒撞破他偷運尸首,如今尸首也找到了,這賊必會被交付刑部發(fā)落?!?/br> 林奶娘閉眸念了一聲佛,道:“謝天謝地,不是鬧鬼就好了?!?/br> 陳叔見無礙,便又下去探看究竟。 正好底下白四爺已經(jīng)吩咐妥當(dāng),店掌柜派了小二去洛陽城報官,只叫洛陽衙門的捕快將宋銀鉤帶去,然后轉(zhuǎn)付刑部即可。 陳叔因見“阿風(fēng)”去而復(fù)返,本甚是喜歡,然而見阿風(fēng)跟白樘那樣,他便才知道巽風(fēng)原來是白四爺?shù)娜耍具€想借機留下巽風(fēng),可既然人家是刑部正經(jīng)的大人,自然便不好開口了。 正觀望中,便見巽風(fēng)走上樓來,陳叔已經(jīng)不敢似先前般相待,忙行了個禮,有些謹慎道:“大人……” 巽風(fēng)笑笑:“陳叔不必如此,不知大小姐可好?我有事要見她?!?/br> 陳叔忙領(lǐng)著他過去相見,里頭薛君生見巽風(fēng)來到,不敢打擾,借口退了出來。林奶娘跟兩個丫頭也都回避了。 巽風(fēng)上前,仍以“大小姐”稱呼,云鬟坐在桌邊,聞聽便看他,道:“巽風(fēng)不必這樣喚我了?!?/br> 巽風(fēng)道:“是因為已經(jīng)辭了我么?” 云鬟道:“自然不是,是因為巽風(fēng)身份本就非常,我算是何許人?很不值得巽風(fēng)如此相稱相待?!?/br> 巽風(fēng)便不提此事,只問道:“先前……大小姐為何竟叫我的名?是巽風(fēng)在哪里露出破綻,讓大小姐看出來了么?” 云鬟搖頭:“并不是,你一絲兒破綻也沒有,我本以為你是去了的?!?/br> 巽風(fēng)便問:“既然如此,為何竟叫我?” 云鬟又喝了口茶,才緩緩道:“是因為那賊泄露了口風(fēng),他說有高手跟著我,我身邊兒又有什么高手,自然只有巽風(fēng)了……” 巽風(fēng)啞然:這一路而來,他果然是暗中跟隨云鬟的,因見宋先生不似好人,又對云鬟大有敵意,他自然加倍警覺,那日宋先生擒住了薛君生,偏被云鬟發(fā)覺,危急之時,便是巽風(fēng)在下面兒逼近,宋先生也算高手,自然察覺他身上殺氣溢出,才知難而退。 原來竟因此而走漏消息。 云鬟抬眸,想想又道:“另外,我知道你的性情其實高傲,你……雖然離開了山莊,只怕不會就這樣離去……畢竟你是四爺差遣來的,其實只是聽從四爺安排,并不用聽我的話……” 巽風(fēng)挑了挑眉,眼底帶笑。云鬟聲音漸漸低,道:“可是,白四爺怎么會在這兒?難道是你告訴了他……”聲音漸低漸無聲了。 巽風(fēng)停了停:“我雖同四爺說了大小姐的情形,可是四爺此行前來,并不是因為此事。” 云鬟的目光一瞬恍惚,此刻只覺乍雨乍晴,喃喃問:“不知是為何要事?” 巽風(fēng)自是白樘心腹,白樘親自出京所為自然非同一般,巽風(fēng)雖知,卻不好對人吐露。便道:“四爺先前在洛陽城內(nèi),只是我見這宋先生的行事有些詭秘,便通知了他……” 云鬟自知道其意,便點了點頭,不再追問。 巽風(fēng)簡略說了一回,因又說道:“其實我……是想同鳳哥兒說聲,你若是想留我,我便留下,你若仍是如前,我……便同四爺自去了?!辟泔L(fēng)本也是個老練周到之人,然而說這幾句話,卻不由有些難言似的。 云鬟一怔,巽風(fēng)咳嗽了聲,正色道:“畢竟路上有些兇險,鳳哥兒……” 云鬟看了他一會兒,才說:“也不是日日都遇上宋先生這般的兇惡之徒,且以后……我行事自也會更加謹慎些,巽風(fēng)不必擔(dān)憂,巽風(fēng)本就是四爺?shù)淖蟀蛴冶郏匀徊缓弥宦德涤褂沟馗谖覀兩磉厓骸?/br> 巽風(fēng)聽她緩緩說來,不由悄然嘆了口氣,似如此倔強的性子,倒是少見的很。 忽地想到方才云鬟的反常舉止,巽風(fēng)心頭有些猶豫,卻終究并不曾問出口。 因巽風(fēng)跟云鬟說話,薛君生自在外頭,低頭往下,見白四爺仍坐在桌邊兒,那樣清逸出塵的姿態(tài),雖不言不動,卻自有一股風(fēng)流自在,尊貴天成之氣。 那些住客等,不敢靠近,只都遠遠兒地坐著,卻無一例外偷偷打量。 因此白樘周圍的幾張桌兒上都不曾有人,然而滿場中邊角上都坐滿了人,且都偷眼望他……從樓上看來,這場景委實有些……既好笑,又叫人覺得無端敬畏。 薛君生心道:“原來是京城刑部的大人,又姓白……如此威嚴,總不成真?zhèn)€兒是那位傳說中的‘白大人’么?” 正思量看著,忽地見白樘抬眸看向此處,不期然中目光相對,薛君生一震,竟不敢怠慢,忙站直了些,向著白樘拱手端然做了個揖。 白樘見狀,方微微頷首,轉(zhuǎn)開目光去。 薛君生卻仍舊心頭警然,方才他拱手行禮,并不是出自自個兒的心意,而是出自本能——竟似是被白四爺?shù)谎壑?qū)使。 薛君生竟不敢再偷看,正欲回房,卻見云鬟的房門口人影一閃,是巽風(fēng)低頭出來,兩下撞見,巽風(fēng)也并未說什么,轉(zhuǎn)身自走開了。 薛君生目送他下樓,只見巽風(fēng)走到白樘跟前兒,行禮后便同他回稟什么似的。 遙遙之間,薛君生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巽風(fēng)的唇動,他自小學(xué)戲,因悟性高,天賦好,才小小年紀便極當(dāng)紅,但世人卻不知道,薛君生還有一樣不為人知的能為,便是他能讀人的唇語,雖不算十分嫻熟,但看個大概卻是無礙的。 薛君生盯著看時候,隱約看巽風(fēng)說的是:“……大小姐的意思,是望我留下。” 正看了這句,便見巽風(fēng)抬眸看向自己,薛君生便只做若無其事狀轉(zhuǎn)身,自行走開,心底卻掂量著這句,雖不知前因后果,卻也猜到幾分了。 且說樓下,巽風(fēng)說罷,白樘道:“也罷,你便留下,盡量不必插手她的事,只看顧好了就是?!?/br> 巽風(fēng)道:“四爺不打算管此事么?她竟然想……” 白樘沉默,頃刻道:“這孩子年紀雖小,卻很有主意,既然是她所愿,我又如何貿(mào)然干涉?何況非親非故,便由她而已?!?/br> 巽風(fēng)點了點頭道:“是。” 白樘道:“此地事已了,我不宜久留,待會兒洛陽府的人來了,你自行料理就是?!?/br> 巽風(fēng)仍答應(yīng)了,白樘起身欲走,忽然又問道:“是了,小六如何?” 巽風(fēng)沒想到他忽然問起趙六來,頓了頓,便道:“人倒是極好,只不過……看著對鳳哥兒有些太上心了?!?/br> 白樘自知道巽風(fēng)性情穩(wěn)重,等閑不會說出如此的話,便站定問究竟,巽風(fēng)只得把趙六大年夜從云州返回、陪著云鬟往寶室寺的一節(jié)說明。 白樘聽罷,也覺得意外且疑惑,畢竟以趙六這個年紀,若說“情竇初開”,也委實忒早。 他如此親近崔云鬟,或許只能說兩個人之間的緣分格外“深重”而已? 兩人說罷,巽風(fēng)見他欲去,便取了傘來,雙手遞上。 白樘接了過來,往門口去時,見掌柜等已經(jīng)把那桌上的“尸首”抬了下來,白樘盯著看了會兒,想到云鬟揭秘之時所說,又想起宋銀鉤說“莫不是你的私生女兒”,他微微一笑搖頭,撐開傘走了出去。 白樘踏雨而行,將出客棧門口之時,忽然莫名心動,便擎著傘回頭。 濛濛雨絲之中,他抬傘揚首看去,卻見客棧的二樓中間兒,窗戶上趴著一個人,正探頭看著他,不期然目光相對,女孩兒的雙眼便慢慢睜大,烏溜溜地露出驚慌之色,仿佛做了虧心事被人捉了正著一樣…… 白樘正薄有興趣看著,卻見她將頭一縮,窗口上便不見了人。 白樘蹙了蹙眉,自認出那是崔云鬟,他凝眸又看了會兒,卻始終不見那窗口上再有人出來,白樘想了想,最終無聲一笑,便又轉(zhuǎn)身自去了。 白樘去后不多久,果然洛陽府來了人,掌柜的忙迎進來,就說明了案發(fā)的經(jīng)過,沈老爺薛君生等也在旁為人證,一一錄了證詞。 衙差們聽聞刑部的老爺在,自然吃驚不小,忙相見巽風(fēng),巽風(fēng)拿了一塊兒刑部腰牌出來,給為首捕頭看過,道:“這是重犯,仔細把人押回衙門,然后發(fā)急信給刑部,叫刑部即刻來帶人?!?/br> 那捕頭連連點頭:“是是?!币蛴謫栙泔L(fēng)高姓大名。 巽風(fēng)道:“你只說是巽風(fēng)經(jīng)辦?!?/br> 捕頭仔細記住了,又驚得拱手道:“原來是八衛(wèi)之一的巽風(fēng)大人么?早聞大名,失敬失敬!” 巽風(fēng)一笑:“你我都是為朝廷當(dāng)差,一樣的人,做正經(jīng)事罷了?!?/br> 這捕頭才忙抖擻精神,又把宋銀鉤多上了一層繩索,便帶回洛陽衙門。 薛君生因完了事,又看雨小了些,他便上了樓去尋云鬟,誰知卻并不在屋內(nèi),露珠兒道:“方才我聽樓下人說白四爺要走了,才回來說了聲兒,便不見了人,也不知是不是下去相送了?!?/br> 薛君生因始終在下面,自知道云鬟并未下樓,因心懷疑惑出門,舉目四看,忽然見對面的房間開著門。 他畢竟心思精靈,當(dāng)下便拐過回廊,往那正對著客棧大門的房間而去,走到那房間門口,透過半掩的房門看進去……果然便見里頭,云鬟蹲在窗戶底下,抱著膝,不知呆呆地在做什么。 薛君生笑了笑,推門而入:“你在這兒做什么?若要相送,怎么不下去送人呢?” 這房間本并沒有人入住,忽然聽見門口有人說話,云鬟吃了一驚,抬頭見是薛君生,才松了口氣,又聽他如此說,便道:“我、我沒想相送什么?!?/br> 薛君生走到她跟前兒,透過敞開的窗戶看出去,見客棧門口已經(jīng)空空如也了,他便也蹲下身子,因望著云鬟道:“果然沒有?” 云鬟把臉貼在膝頭,也不搭腔。 薛君生道:“你做什么怕那白四爺?他不是個好人么?” 云鬟忙抬頭,著急道:“四爺自然是個好人。”一句說完,又覺著自己太急切了,便咬了咬唇,把頭轉(zhuǎn)開。 薛君生索性靠著她身邊兒坐了,含笑斜睨她道:“既然是個好人,你因何怕他呢?” 云鬟低聲道:“我何曾怕他了?” 薛君生道:“先前他出現(xiàn)之時,鳳哥兒就很緊張起來,我當(dāng)時抱著你,難道會看不出來么?因你如此,我還當(dāng)他是個壞人呢?!?/br> 云鬟見他看破,便又不說話。 薛君生嘆了口氣,道:“不過也難怪你怕他,連我也不能看他的雙眼呢,這個人實在是極厲害的,怪不得這般年紀,卻已經(jīng)做到刑部侍郎的位子了,前途必然不可限量?!?/br> 云鬟聽聞,才又轉(zhuǎn)過頭來看他:“你又知道?” 薛君生笑笑:“我自然知道……我在南邊兒,經(jīng)常過堂會的時候,那些官兒們說起他,無不帶恨帶羨的,恨他的,說他為人太過鐵面冷心,縱然有一日落在他的手中,再好的交情也要秉公處置,帶羨的,則說他年紀輕輕的,就爬得如此高,不管是皇上還是丞相,都對他另眼相看,問朝中還有哪個似他這般?” 云鬟怔怔聽著,也不插嘴。 薛君生一時也沒了言語,兩人肩并肩靜默了會兒,云鬟道:“你當(dāng)真是要上京去?” 薛君生見她忽地提起自己,才答:“可不是么?偏偏我才從南邊兒出來,你就要往南邊兒去?!闭f到最后一句,便似笑非笑的。 云鬟道:“你為何要上京去,南邊兒不好么?” 薛君生靜了靜,才道:“也不是不好,我畢竟是南邊兒長大的,自有眷戀之情,然而……然而人都說京城是天底下第一繁華鼎盛的所在,我就想著倒要去見識一番才好?!?/br> 云鬟見他滿臉期盼之色,不由沖口說道:“不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