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影伴著月色，映的床簾上一片恍惚，云鬟舉手輕輕撩過額角，忽地想起白日趙黼拿手來探的情形。

    那時(shí)他問道：“是怎么了，為什么要見白樘？”

    云鬟道：“我有件事，要同侍郎大人商議?！?/br>
    趙黼道：“有什么事不能跟我商議，反去找他？你且跟我說就是了?！?/br>
    云鬟輕喚道：“我想見侍郎大人，是為了正經(jīng)事。世子是在擔(dān)心什么？”

    趙黼賭氣道：“我又擔(dān)心什么？不過是氣不過，為什么非要找他？有什么事不能找我？”

    云鬟道：“望世子成全?！壁w黼氣不過，拂袖去了。

    此刻，明知道他就在一壁之隔，雖看不見人，卻似能感覺到他就在彼處。

    而這種感覺，叫人心里悚然不安。

    云鬟翻了個(gè)身，模模糊糊將要睡著之時(shí)，耳畔忽地聽到有人叫道：“娘娘！”

    她怔了怔，因半睡著，身不由己，那聲音竟越發(fā)清晰了，是個(gè)女孩子帶著哭腔兒叫道：“娘娘，您撐著些兒……”

    轉(zhuǎn)瞬間，眼前光影流轉(zhuǎn)，云鬟身子猛然一抽，仿佛又回到腹疼在床，痛不欲生那日。

    耳畔是嘈雜混亂的哭泣聲，嘆息聲，跟風(fēng)拍窗扇的嘩啦啦聲響合在一起。

    藥石無效，無人理會(huì)，正是如被諸神所棄、絕望之時(shí)。

    有人道：“不、不能再這樣耽擱下去了，不然娘娘就真保不住了?！?/br>
    她終于聽出來了，的確是靈雨的聲音。

    卻是曉晴哭道：“可是大夫又不中用，偏王妃也不在府里，無法做主，又能怎么樣？”

    靈雨道：“必要想法兒出來。我就不信……你們?cè)谶@兒好生看著娘娘，不許外人動(dòng)她一根手指頭，聽見了么？”

    沒有人答應(yīng)，只曉晴哽咽著低低應(yīng)了聲。

    靈雨擰眉喝道：“都聽好了，先前王爺是如何寵愛娘娘的你們不是沒看見，若娘娘有個(gè)好歹，出了這院子的人我不敢說，可但凡是這院子里的，有一個(gè)算一個(gè)，你們當(dāng)王爺會(huì)饒了你們？”

    眾人聽了這話，才各自畏懼。靈雨道：“王爺?shù)氖侄文銈円捕贾馈覄衲銈儯F(xiàn)在還不肯效力，以后就沒效力的機(jī)會(huì)了！”

    靈雨說完，邁步出門，才走兩步，就見如茗跟王妃屋內(nèi)的一個(gè)嬤嬤迎面而來。

    如茗因問道：“娘娘怎么了？可服了藥了？”

    靈雨道：“雖然服了藥，可更疼得厲害了，已經(jīng)暈過去兩次?！?/br>
    如茗急道：“這是怎么說？竟要如何是好呢？會(huì)不會(huì)有事？”

    靈雨不愿跟她多耽擱，只說：“娘娘福大，不會(huì)有事的?！?/br>
    靈雨點(diǎn)點(diǎn)頭，邁步要走，身后那嬤嬤忽地道：“照奴婢看，這情形有些兇險(xiǎn)，倒不如先準(zhǔn)備一下后事，算是沖一沖，倒也妥當(dāng)。”

    靈雨臉色煞白，回頭看向兩人，胸口起伏不定。

    如茗便道：“嬤嬤別瞎說……”又對(duì)靈雨道：“這也是為了娘娘好的意思，meimei別往心里去?！?/br>
    靈雨瞪了兩人半晌，扭身往外，腳步如飛來到二門上，因夜深，門早關(guān)了，靈雨拼命拍打了會(huì)子，外頭才有人道：“干什么呢？深更半夜的?！?/br>
    靈雨道：“門外是誰？”

    那人道：“王府巡侍趙峰?！?/br>
    靈雨忍著哭泣之意：“娘娘病了，你把門打開?！?/br>
    趙峰遲疑不肯，靈雨厲聲道：“若娘娘有個(gè)三長(zhǎng)兩短，你擔(dān)待的起嗎？”

    那趙峰才有些動(dòng)搖，忙去叫了人拿鑰匙來，把鎖打開。

    靈雨滿面淚痕，見門外站著一名高大侍衛(wèi)，手中挑著燈籠，她便忙跑出去，拉著道：“快快帶我出王府！”

    杜峰嚇了一跳：“做什么？”

    靈雨道：“這兒的人不頂用……去京兆府！”

    杜峰越發(fā)吃驚，不敢擅動(dòng)，旁邊那拿鑰匙的家奴也掂掇說：“怎么鬧得這樣？”

    靈雨把淚咽下：“你們聽好，別因?yàn)橥鯛敳辉诟?，一個(gè)個(gè)就發(fā)橫作妖了，我們娘娘命大，她活著還好，她若真?zhèn)€兒沒了救，我拼一口氣也要把你們都咬死，王爺也饒不了你們！”

    杜峰見她淚流滿面，心里有些畏怕，也有些同情：“我們并不敢，里頭是怎么了誰知道？你、你到底去哪里，我陪著就是了？”

    靈雨深吸一口氣：“京兆府季少尹是娘娘的表親，我要去找他?！边~步要走的功夫，忽然搖頭：“不對(duì)，這會(huì)子要找個(gè)能壓得住的人……”

    那兩個(gè)人面面相覷，不知怎么樣。靈雨眼前微亮，把心一橫：“去刑部！事到如今，只能去刑部……這會(huì)子侍郎一定在！”

    杜峰道：“姑娘說的是白侍郎么？王府內(nèi)宅的事，他縱然在，又管什么用？”

    靈雨斬釘截鐵道：“侍郎若是不管，那我就擊鼓報(bào)案……有人要毒害娘娘！”

    第120章

    云鬟竭力蜷縮著身子，意識(shí)已然模糊，太難形容的疼讓她的腦中逐漸空茫，仿佛一切都不復(fù)存在。

    直到有一只手在她腕上搭了搭，然后輕輕在額上一覆。

    她抖了抖，幾乎分不清現(xiàn)實(shí)跟記憶，耳畔有人喚道：“阿鬟！”

    腹中仍是劇痛，盡管這劇痛只來自于記憶，卻因記憶的纖毫分明而也清晰無比地疼痛著，云鬟并不知道自己已經(jīng)也蜷起身子，疼得發(fā)出呻吟。

    那人將她撈起來，緊緊擁入懷中，同時(shí)伸手覆上她的額頭。

    “阿鬟？阿鬟醒醒！”

    連呼幾聲，云鬟才睜開雙眸，此刻臉上已全是冷汗，而眼睛里也是黑浸浸地，仿佛黑夜浸在水里的冰，有一絲令人瘆然的涼悸。

    待看清眼前之人后，云鬟奮力將他推開，手忙腳亂地往后挪去，眼底驚慌跟惱恨之色交織閃爍。

    正在這時(shí)，門口有人驚呼了聲，原來是靈雨聽了動(dòng)靜，便奔了進(jìn)來，來到床邊兒，正欲行禮，云鬟卻起身張手，竟將她緊緊抱住。

    靈雨瞪大雙眸，不知如何。

    而在她旁邊，趙黼默默看了會(huì)兒，才將靈雨用力拉開，近乎粗魯?shù)赝频脚赃厓海罩器叩募绨?，咬牙喚道：“醒醒！你看看我！?/br>
    云鬟掙了掙，卻被他牢牢握住，她被迫抬眸看去，卻見眼前之人，并非記憶中那眼中帶些亦正亦邪的“江夏王”，而是目光之中泛著憂慮之色的少年。

    因來的急，此刻身上只著雪白中衣，披衣散發(fā)，幽淡的燈影下，顯得格外寧靜無害。

    此時(shí)此刻，云鬟才慢慢地從回憶的噩夢(mèng)中“醒”了過來，定睛再看其他，目光掠過靈雨，以及站在門口面色驚疑的流蘇，云鬟逐漸想起了身在何處，今時(shí)，不是往日！

    心頭驀地一寬，仿佛繃得太緊的弦松了下來。

    可臉上淚汗交加，一時(shí)仍忍不住想要落淚：是啊……今世并非往日，她尚且沒入江夏王府，一切大錯(cuò)，或許還未鑄成。

    雖不愿當(dāng)著人面兒……尤其是他跟前兒落淚，但畢竟難以按捺心中的悲喜交集，云鬟垂頭，無聲無息，淚落如雨。

    趙黼先前見她眸色逐漸恢復(fù)了先前的“平靜”，也暗自松了口氣，因見靈雨站在跟前兒，有些呆呆地，他便輕描淡寫道：“做了噩夢(mèng)魘住了，不必大驚小怪，去倒杯茶過來?！?/br>
    靈雨忙答應(yīng)了聲，便去倒茶，流蘇見狀，就也站在門口等候。

    頃刻靈雨送茶上來，趙黼道：“這兒沒你們的事兒了，退下吧。”

    靈雨跟流蘇兩個(gè)雙雙行禮退后，出了門兒，一塊兒回房去。

    廊下，流蘇因說道：“你是怎么聽見有動(dòng)靜的？就匆匆跑出來，這樣火燒眉毛，我還以為世子怎么了呢?！?/br>
    靈雨不答。流蘇想到方才那情形，又道：“有些古怪，世子對(duì)小鳳子也太好了些吧。竟親自守著?！?/br>
    靈雨方道：“大約是看哥兒年紀(jì)小，他又生得可人疼，世子對(duì)他好些是應(yīng)當(dāng)?shù)??！?/br>
    流蘇點(diǎn)點(diǎn)頭：“難怪，果然好看的緊，得虧不是個(gè)女孩兒，不然的話……”

    靈雨抬頭看她：“不然的話怎么樣呢？”

    “不然的話，豈不是要把她收房里了？你幾時(shí)見世子對(duì)人這樣上心的？”流蘇抿嘴一笑，又道：“罷了，深更半夜的，快些回去再睡會(huì)兒妥當(dāng)。”

    且說在屋內(nèi)，趙黼見人都去了，左右看看，又在懷中掏了會(huì)兒，畢竟沒帶手帕子，索性抬起袖子來給云鬟擦拭臉上的汗淚。

    云鬟將他推開，澀聲道：“世子……你也去睡吧?！?/br>
    趙黼道：“你做了什么夢(mèng)了？”

    云鬟道：“并沒什么。”

    趙黼道：“我在隔壁，聽著你聲兒都變了，還說沒有？”

    心底的驚悸終于慢慢退下了，云鬟道：“我夢(mèng)見……吃壞了東西，肚子疼得厲害。僅此而已。”

    趙黼又看了她半晌，才道：“原來是這樣，那現(xiàn)在可好些了？”

    云鬟道：“好了，世子且去吧，給人看見了不像?！?/br>
    這會(huì)兒，因門開著，不知從哪兒進(jìn)來一只飛蛾，迎著燈影飛了過來，忽閃著翅子不停往燈焰里撲，把屋內(nèi)的光線也扇弄的時(shí)明時(shí)暗。

    趙黼本極心煩，想將這飛蛾捉住捏死，然而看著它一次又一次撞上燈心的模樣，卻又不覺有些發(fā)呆。

    最終，那蛾子最后一撲，狠狠地抱上了燈心，只聽“嗤”地輕微一聲，火光暴漲幾寸，把那飛蛾裹在中間兒，卻又很快嘶嘶地化成了灰。

    這般壯烈似的，又把趙黼驚了一驚！

    云鬟見趙黼不答，只顧盯著那撲火飛蛾看，她心頭一動(dòng)，就也看去，望著那飛蛾一次次不顧身地，竟有些不忍，心中欲讓趙黼把它揮退放出門去，才喚了聲，就見那飛蛾猛然抱火，剎那得償所愿。

    云鬟見那蛾子化作一團(tuán)火焰，心不禁也隨著突突地跳。

    趙黼?yún)s忽然笑道：“好好，一只小蟲兒罷了，竟也有如此氣性。”

    云鬟心里莫名難過，轉(zhuǎn)開頭去：“蟲豸不懂生死界限，只顧覺著這火光燦爛光明，才無視存亡之危罷了，倘若是個(gè)人，明知自取滅亡，只怕就知難而退了?！?/br>
    趙黼?yún)s笑道：“未必，子非魚，焉知魚之樂？興許它知道生死，卻仍為著那一刻的歡喜而一意孤行呢？”

    這兩句，細(xì)想倒也有些道理，云鬟不覺抬眼看他，因被飛蛾攪亂，屋內(nèi)光線越發(fā)黯淡幾分，趙黼的眼神也一發(fā)深沉，聽他又道：“何況叫我看，人跟蟲豸也沒什么兩樣。有時(shí)候還更蠢些呢。是了，阿鬟你做過這‘飛蛾撲火’之事么？”

    沉默，云鬟道：“世子做過么？”

    趙黼道：“不曾?！?/br>
    云鬟笑笑，趙黼道：“老子做的那叫‘明知不可為而為之’，說什么飛蛾撲火那樣喪氣。”

    云鬟微微愕然，趙黼傾身過來：“終于瞧見你笑了？以后不要總是冷著臉，六爺最喜歡看你笑了?！?/br>
    他不說則已，一說，云鬟便又淡淡地轉(zhuǎn)開頭去。

    趙黼悵嘆，略坐了會(huì)兒，忽然說：“你真?zhèn)€兒想見白侍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