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巽風(fēng)跟趙黼兩人，分別抱了季陶然跟云鬟，正欲往回，忽地聽到有馬蹄聲響，伴隨著搖鈴脆響，極快而來。

    這處臨近官道，此刻城門又已關(guān)了，是何人在這會兒趕路？

    黑暗中果見一輛馬車馳了出來，車廂兩邊兒懸著燈籠，隨著車行而微微搖晃。

    車子還未停下，就見白影一閃，一道影子從車轅上掠下，落地飄然無聲，幾乎把陳老三嚇的倒退。

    巽風(fēng)卻不動聲色。

    來人笑道：“巽風(fēng)哥哥，我看到你的信號了，是怎么樣？”話音未落，便瞧見巽風(fēng)懷中抱著季陶然，而趙黼在旁側(cè)，也抱著一人，細(xì)看眉眼，那人驚道：“怎么是鳳哥兒！”

    燈光下，來的竟是個俊俏少年，生得面白唇紅，就如仙童一般，正是任浮生。

    只因猜到那鴛鴦殺欲對云鬟不理，偏趙黼又用了法子把云鬟拘在身邊兒，白樘知道此事后，索性將計(jì)就計(jì)，便命任浮生假扮云鬟，就留在家廟之中，作為誘餌，引那兇手上鉤。

    又怕任浮生一個人有些不頂用，便叫巽風(fēng)從旁相助。

    誰知那日崔承前去家廟鬧騰，外頭的眾人竟攔不住，到底給他闖了進(jìn)來，巽風(fēng)本在后院巡查，便沒留心暗中窺視的盧離。

    崔承因從小被養(yǎng)成個嬌縱性情，自然是不見云鬟誓不罷休的，忽然見竟是個長相俊美的男人，哪里肯依，他又是個鬼靈精的性子，知道仆從跟在外頭，自要趁機(jī)叫他們過來理論。

    任浮生見他總要吵嚷，便說：“你可想害死你jiejie么？”

    果然崔承一愣，任浮生才道：“你瞧這是什么？”就把刑部的腰牌拿了出來給崔承看。

    崔承畢竟是官宦子弟，雖任性，卻知曉這腰牌來歷、也知其厲害，驚道：“你們是刑部的人？”

    任浮生揣了腰牌：“不錯，我們是刑部的，只因有個賊人作亂，將危害到你jiejie，故而我們把她藏了起來，卻在此埋伏，誰知你貿(mào)然前來，也不知有沒有壞了我們的計(jì)策?！?/br>
    巽風(fēng)知道任浮生慣會胡說八道，又看崔承眼睛眨巴眨巴地不敢動，知道是有法子唬住他的，當(dāng)下道：“我出去看看有無可疑之人?！背樯肀闳チ?。

    崔承見狀，越發(fā)咋舌，遲疑問：“你們是刑部跟哪個大人的？”

    任浮生道：“小家伙，你懂得不少呢。我們都是跟著白四爺?shù)摹Ｄ憧陕犝f過？”

    誰知崔承聽了，便有些激動：“我自然知道了，四爺是極能為的，也是我心里最敬佩的人?！?/br>
    任浮生笑笑：“既然如此，那就好了，你且聽我的話……”恩威并施地叮囑了他一番，無非是叫他不許往外透露半個字，又說若是給人知道了，崔云鬟便有性命危險。

    崔承雖愛鬧，卻也知道厲害，何況事關(guān)云鬟的性命，且又是白四爺?shù)陌才?，?dāng)下便無有不從。

    從里頭出來之后，只對那些跟隨的家奴說道：“好了，我見過jiejie了，咱們回去吧，此事都不許張揚(yáng)出去，不然給老太太知道了，你們都要遭殃的。”眾奴仆自然都答應(yīng)。

    崔承果然守口如瓶，而家廟里也自并無異樣，任浮生兀自得意洋洋，以為降住了崔承，卻不知兇徒遠(yuǎn)遠(yuǎn)比自個兒想的要狡猾的多，早由此察覺了。

    白樘因料到家廟的埋伏或許走了風(fēng)聲，卻也不曾徹底把人都撤回，只傳了巽風(fēng)回來，卻仍留任浮生駐守。

    今夜巽風(fēng)急急地追著趙黼出來，因怕勢單力孤，便發(fā)了信號，任浮生在廟中正百無聊賴，只見東北處一道白光沖天，炸成了一個模糊頂角獬豸輪廓，他忙便命人備車，帶人往這邊兒趕來。

    當(dāng)下便把季陶然跟云鬟兩人安置車上，趙黼棄了馬兒，親守在車?yán)?，巽風(fēng)是知道他心意的，大不放心，怎奈車內(nèi)已有些狹窄，只得同任浮生騎馬跟在后。

    誰知車行半道，忽然聽得車廂里鬧騰起來，竟像是云鬟的聲音，叫的不像。

    巽風(fēng)關(guān)心情切，縱身躍上馬車：“怎么了？”

    卻驚見是云鬟醒來，也不知如何，正胡亂地推打趙黼，口中叫著些什么。

    趙黼連喚她的名字，仿佛要抱住她。

    巽風(fēng)色變，上前把趙黼一推：“世子！你這是做什么！”

    趙黼?yún)s并不看他，只望著云鬟，只見她轉(zhuǎn)頭撲到季陶然身上，哭道：“不要死，你說了不會死的。”

    巽風(fēng)愣住，忙上前探了探季陶然的脈象，仍是脈息微弱之態(tài)，便松了口氣道：“鳳哥兒別擔(dān)心，季陶然并沒有死?！?/br>
    云鬟疑惑，抬頭看他，巽風(fēng)心頭發(fā)寒，卻見她臉上身上，血跡不斷，可最怕人的是此刻的眼神，那朦朧的淚眼茫然愣怔，竟仿佛全不認(rèn)得他了。

    此刻趙黼便溫聲道：“崔云鬟，你仔細(xì)瞧瞧，現(xiàn)在是什么時候？他是巽風(fēng)，你莫非不認(rèn)得了？是白樘身邊兒的人?！?/br>
    云鬟扶著額頭，滿手卻是血漬，涂得額頭上的傷跟血都一團(tuán)污糟，巽風(fēng)忙輕輕握住她的手腕：“鳳哥兒，你怎么了？可覺著哪里不好？”因見她身上血跡斑斑，額上又有傷，自是極擔(dān)憂的，只是先前趙黼抱著她不肯撒手，卻也無法可查知端詳。

    趙黼又道：“季陶然沒死，方才救他出來的時候他還有脈息，那盧離也被押在刑部了?！?/br>
    云鬟環(huán)顧周遭，目光從趙黼面上一掠而過，仔細(xì)看了巽風(fēng)半晌，又回頭看季陶然，卻見他身上雖有血，但頸間卻無傷，此時此刻，方有些清醒過來。

    巽風(fēng)仍不放心，又喚道：“鳳哥兒，你可還好？”

    云鬟才覺著額頭隱隱作痛，身上各處也都酸痛不已，卻道：“沒什么大礙。”巽風(fēng)見狀，便欲出去，不料云鬟便：“巽風(fēng)，你別走?！?/br>
    巽風(fēng)回頭看她：“怎么了？”

    “你別離了這兒?！痹器呱焓治罩唤且律?，并不抬頭，只撐著坐起，靠車壁坐了，也不看其他人，只垂著眼皮望季陶然。

    巽風(fēng)略一猶豫，便也靠在她身旁坐了，卻見她攥著自己衣襟的手上，血漬模糊中，隱約有幾處傷痕。

    巽風(fēng)很想問問她到底經(jīng)歷了什么，然而又怎能忍心去問，連想一想都是不能的。

    車外任浮生因聽了動靜，正十分關(guān)切，忽然聽他們說了幾句話便沒了動靜，越發(fā)好奇，便來至車窗口上問道：“哥哥，這會城門都已經(jīng)關(guān)了，你倒不如跟我去家廟里住一夜?！?/br>
    巽風(fēng)聞聽：“不妨事，四爺在內(nèi)等著呢，四爺必有法子，何況季公子傷勢不輕，要進(jìn)城才好療治?！?/br>
    任浮生只得答應(yīng)，又小聲問：“鳳哥兒可還好么？”

    巽風(fēng)見云鬟不答，便回：“別多嘴，安靜趕路?！?/br>
    云鬟聽了他兩人對話，長長地吁了口氣，此刻她渾身不自在，本坐也坐不住的，只因趙黼在旁邊兒，便勉強(qiáng)撐著，巽風(fēng)問道：“覺著怎么樣？”

    云鬟微微轉(zhuǎn)頭看他一眼，忽然慢慢地將身子挨著他靠了過去，巽風(fēng)大為意外，卻忙一動也不敢動，只覺那軟軟的身子靠在自個兒肩頭，卻輕的像是一片羽毛。

    巽風(fēng)微微有些無所適從，不覺抬眸看了趙黼一眼，卻見趙黼果然正一眼不眨地看著云鬟，只不過那雙銳眼里，此刻并無素日里吃醋拈酸的狂惱之意，反而一片沉靜，沉靜的幾乎令人……窒息。

    又行了兩刻鐘，車來至城門前，任浮生向前叫門，城門上有人俯身看下來，端詳了一會兒道：“開門！”

    任浮生見果然如此，心中暗自喜歡，便道：“巽風(fēng)哥哥，還是你更知道四爺?shù)男哪亍！?/br>
    城門打開，有幾個刑部鐵衛(wèi)如風(fēng)出來，護(hù)著車子，馳入城中，城門在身后即刻關(guān)閉了。

    那守城校尉因?qū)Π组痰溃骸鞍资汤?，我的事兒已完了，改日再會?！?/br>
    這會兒任浮生先上前來見了禮，巽風(fēng)因也要下去見禮，又見云鬟仿佛睡著，正不敢動，云鬟因聽見車外聲響，便睜開眼睛。

    巽風(fēng)才得機(jī)會對她道：“鳳哥兒，四爺在外頭等著咱們呢，我下去同他說聲兒?！?/br>
    云鬟愣愣怔怔，也不言語，巽風(fēng)看一眼趙黼，終究轉(zhuǎn)身躍了出去。

    車廂內(nèi)，趙黼望著云鬟，他見了她，本就自發(fā)地有無數(shù)的言語，可是此刻，心底卻找不出一句話來。

    兩人沉默相對之時，便聽見巽風(fēng)在外頭向白樘飛快地將來龍去脈說了一遍，白樘道：“知道了，把人帶到刑部?！?/br>
    趙黼才說：“不用了，我自帶人回府?！?/br>
    不料云鬟道：“我要去刑部?！?/br>
    趙黼皺眉：“阿鬟，你認(rèn)一認(rèn)，是我?！?/br>
    云鬟轉(zhuǎn)頭，看也不看他一眼：“我要去刑部?！?/br>
    趙黼道：“去刑部做什么？”

    云鬟不理，這會兒卻聽得車外白樘的聲音道：“世子，季陶然的傷需要急救，耽擱不得。且他們都是此案的人證，不去刑部又去哪里？”

    趙黼死死地盯了云鬟半晌，她卻始終不看他一眼，趙黼又看向季陶然，見他臉白如紙，身上如浴血似的，果然是奄奄一息之態(tài)。

    這兩個人都是這樣狼狽，也都是這樣倔強(qiáng)。

    趙黼終于笑了笑，便對云鬟道：“是，是我糊涂了，的確是要去刑部的，我陪你去就是了?！?/br>
    云鬟皺眉，趙黼已經(jīng)道：“還不快點(diǎn)趕路去刑部，是要等人死了嗎？”

    外頭，巽風(fēng)便看白樘示下，白樘道：“聽世子所言?！狈砩像R，直奔刑部而去。

    刑部因常接手些棘手案件，歷來便自有醫(yī)官駐守，尤其擅長治療外傷等，巽風(fēng)先把季陶然又抱了出去，云鬟卻推開趙黼：“我自己能走?！?/br>
    因扎掙著出來，便要下車，誰知才抬腳的當(dāng)兒，就覺得雙腿已經(jīng)沒了力氣，眼前也不能視物，連眨眼都不能夠了，一頭往車下栽了過去。

    趙黼因被她推開，就在身后，見狀忙過來欲拉著，不料有一人卻正在近前兒，見狀張開雙臂將云鬟接了個正著，順勢輕輕抱住，待要放她下地，卻見她雙眸緊閉，早就不省人事了。

    話說先前在那“柜子”里，云鬟因跟季陶然相依為命，勉強(qiáng)支撐。

    然而畢竟兩個人都受了傷，季陶然雖竭力轟瞞，奈何身子已將到極限。

    而對云鬟來說，她雖不知此刻人在地下，但胸口那股憋悶之意越來越重，而且呼吸越發(fā)遲緩，仿佛每進(jìn)出一口氣，都極為艱難。

    起初季陶然還能喚醒她，漸漸自身也難保了，便雙雙暈厥過去。

    不知不覺中，有些模糊的聲響在耳畔一重一重襲來：

    “她是怕本王將季卿殺人滅口呢，你可懂她這番苦心”。

    “果然不愧是青梅竹馬，耳鬢廝磨長大的……你倒是很懂她的品行為人？”

    “崔云鬟，你當(dāng)我是什么？”

    那問話，一一在耳畔響起，如此清晰，就仿佛此刻她人已死，正回到了前世的那一刻。

    那一日，趙黼傳了季陶然前來。

    云鬟記得當(dāng)日發(fā)生的每一件事，一絲一毫，趙黼的問話，季陶然的回答，季陶然拿出那朵珠花自證。

    “昨晚上……因多喝了幾杯酒，無意在翼然亭中遇見娘娘，一時忘情失了分寸……其實(shí)不與娘娘相干……”他說。

    趙黼眸色陰晴不定，忽地笑道：“好好好，可知本王最喜識時務(wù)者?！?/br>
    手心微微用力，玉石跟珍珠擠做一團(tuán)，發(fā)出令人牙磣的咯吱咯吱聲響，有什么東西也隨之刺入了掌心，銳痛至心。

    趙黼渾然不以為意，只上前一步，對季陶然道：“你想替她隱瞞是不是？然而你可知道……昨兒不是她頭一次如此了，難道你……也有法子把先前幾次替她遮掩過去不成？你可……真真兒是個癡心人啊，季陶然。”

    季陶然臉色雪白：“王爺……”

    趙黼道：“你既然這樣舍命為她，一來是癡心不改，二來，你必然是知道了什么，對不對？”

    季陶然張了張口，忽地又緊閉雙唇。

    趙黼道：“說啊，你知道的那個人是誰？她心里的那個人到底是誰，不是你，也不是我……是張振，還是白……”

    季陶然不等他說完，便叫道：“王爺！”

    趙黼目光一動，季陶然竟難以禁受他的目光，不由后退兩步，趙黼此刻已經(jīng)認(rèn)定他必然是知道內(nèi)情的，正要上前再度逼問，就聽云鬟道：“王爺！”

    趙黼本來不理，卻聽得身后輕輕地“噗通”一聲，他回頭看時，卻見云鬟跪在地上。

    趙黼挑了挑眉：“你做什么？”

    云鬟不答，只俯身低頭，額頭碰在地上，發(fā)出“彭”地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