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生垂眸道：“不過是做戲罷了。”

    阿郁聽了這句，點(diǎn)頭道：“既然如此，先生暫歇，我且去了。”略施了一禮，果然退了出門。

    君生目光沉沉盯著門口，皺皺眉，回身落座。

    將要繼續(xù)卸妝，卻見門口人影一晃，又有個(gè)人走了進(jìn)來。

    君生微驚，忙起身道：“殿下?！?/br>
    原來這突然而來的人，竟是趙黼。

    薛君生道：“先前聽說殿下有事，不在府中，莫非是才回來么？‘趙黼道：”我雖有事，卻也惦記著先生的好戲，所以特回來看一眼。“說話間，竟已經(jīng)走到了薛君生身前，唇邊一挑，眼底卻無笑。

    第433章

    薛君生因見他越靠越近，幾乎要貼到自己身上來，通身更有一股無形的懾人之意，他不由后退一步，后腰竟抵在靠墻的桌子上。

    趙黼盯著他的雙眼，道：“我贊先生呢，如何反像是不受用？”

    君生勉強(qiáng)一笑：“不過是……受寵若驚罷了?！?/br>
    趙黼道：“我看卻不是，嘴里說受寵若驚，心里指不定是怎么怨懟呢，不然，怎么敢把爪子伸到我身邊兒來？”

    薛君生驀地抬頭：“我并不懂殿下的意思?！?/br>
    趙黼輕聲道：“除了名動(dòng)天下的薛先生，誰還能把人調(diào)教的那樣出色？又有誰，會(huì)似我一般，那么熟悉‘她’的言談舉止？若不是遇著我……換了第二個(gè)人，只怕也必然要被蠱惑誘倒了。”

    薛君生眉峰蹙動(dòng)，卻仍是道：“殿下恕罪，我仍是不明白。”

    因他已經(jīng)無路可退，趙黼?yún)s更加逼近身旁，薛君生雖是八面玲瓏慣常逢迎的人，又怎能跟這戰(zhàn)場之上的煞神相比？

    面上雖然仍舊撐著，且借著未曾卸下的油彩遮掩，但心里卻禁不住窒息，身上更輕輕地有些戰(zhàn)栗。

    趙黼似看出他鎮(zhèn)定底下的不安，便道：“先生真的不明白？那么……方才你見的那人是誰？”

    薛君生喉頭動(dòng)了動(dòng)：“殿下說的是阿郁……”驀地噤口。

    趙黼笑道：“誰告訴你她叫阿郁？”

    薛君生道：“我自然知道，人人都知道太子妃身邊兒有位出色的……且是殿下侍妾的姑娘，叫做阿郁，莫非我說錯(cuò)了么？”

    趙黼道：“沒有錯(cuò)，比我知道的更清楚呢。只怕于阿郁身上，先生也自然知道的更清楚？”

    這話意有所指。

    正此刻，外間腳步聲響起，有人道：“薛先生在哪里，娘娘叫去說話?！?/br>
    薛君生喉頭發(fā)干，竟無法應(yīng)聲。

    外間小幺兒道：“在里頭，我去叫?！辈挥煞终f便跑了進(jìn)來。

    猛地看見趙黼跟人靠在一起，那嘴張開，卻只有些結(jié)巴。

    此刻趙黼才不緊不慢地后退一步，道：“既如此，先生且去，回頭再跟先生詳談如何？”

    君生閉了閉雙眼，氣若游絲般道：“我要卸妝才得去見娘娘，還請(qǐng)殿下暫且回避?！?/br>
    趙黼轉(zhuǎn)身自出了門，只走到門口的時(shí)候，復(fù)又回頭看著，問道：“讓我想不通的是，你做此事，是于公，于私？”

    君生呆若木雞，置若罔聞，一聲不響。

    且說這日太子妃甚是盡興，且滿耳又聽了無數(shù)奉承的話，跟眾家的夫人奶奶們吃了茶，盡歡而散。

    又對(duì)趙黼道：“這薛先生，著實(shí)是難得的很，聽了他的戲，只怕以后別人的俗腔俗調(diào)兒，就再也聽不入耳了?！?/br>
    趙黼道：“那可是，要不然怎么我四叔愛他愛了這許多年，都不曾厭倦呢?！?/br>
    太子妃愣怔，繼而啐道：“快別胡說，叫人聽見了，像是什么話！”

    趙黼笑道：“實(shí)話罷了，人人都知道，還怕我說一句呢。”

    太子妃知道他跟靜王素來極好，且生性如此，便不再多說，因看了一天戲有些乏累，自回房安歇。

    趙黼見阿郁跟著要去，便喚住了。

    太子妃聞聲回頭，見他主動(dòng)叫住阿郁，卻也不理論，仍是去了。

    趙黼打量著阿郁，嘆道：“從此之后，你就不必再跟著太子妃了?！?/br>
    阿郁道：“殿下何意？”

    趙黼微笑道：“我先前因不知道你是誰的人，所以才留你不動(dòng)，如今已經(jīng)知道了。你還能留在太子妃身邊么？”

    阿郁睜大雙眼，忽地想到方才之事，瞬間驚心，脫口道：“你、你莫非是故意的……”

    趙黼一招手，有兩個(gè)侍衛(wèi)進(jìn)門。趙黼笑道：“不用怕，只要你乖乖地把所知道的情形供認(rèn)明白，看在你這張臉的面上，我也不會(huì)舍得殺你呢?！?/br>
    話說在“醉扶歸”中，清輝說罷，云鬟方解其意，悄悄問道：“是哪一個(gè)？”

    此刻又聽隔壁道：“爺們恕罪，妾身委實(shí)不能的……”是那歌女仍在推辭。

    音未落，便聽得“啪”地一聲，有人罵道：“無禮賤人，著實(shí)掃興！”

    竟像是動(dòng)了手，那歌女驚呼一聲，又嗚嗚咽咽哭了起來。

    另一個(gè)人勸道：“罷了，她又不是青樓里的婊子，何必跟她動(dòng)怒，且我又不是非要她不可。何必妄自生事?！?/br>
    因又對(duì)那歌女道：“你去罷?！?/br>
    清輝便說：“是他?！?/br>
    云鬟點(diǎn)了點(diǎn)頭。

    兩人聽到這里，都覺著這柳縱厚的同伴雖然狂妄，然而他卻仿佛是個(gè)有見識(shí)、還算知些理。

    果然，柳縱厚那同伴道：“哥哥好性情。罷了，不要這等不識(shí)抬舉的賤人，我來伺候哥哥就是了。”

    兩個(gè)人仿佛又推杯換盞，吃了起來，最初還說些話語，后來連著笑了幾聲，不知怎地聲音就小了。

    清輝跟云鬟悄然靜聽，不知要不要趁著安靜的這會(huì)兒離開。

    正彼此交換眼神，不料季陶然霍地站起身來，拔腿往外而去。

    出了門，就見那原先的歌女躲在角落里，瑟瑟發(fā)抖，發(fā)鬢衣衫有些散亂，臉上一道紅紅地掌痕，嘴角還沁著血，想哭卻又不敢哭，只是掉淚。

    季陶然一見，磨了磨牙。

    屋內(nèi)，清輝云鬟見季陶然出門，還當(dāng)他是要走，只得忙起身跟上。

    豈料才到門口，就見季陶然氣沖沖地竟去至隔壁房間，咬牙切齒，抬腳狠狠踢了過去。

    只聽得一聲響，門扇在面前轟然洞開！

    里外兩邊兒的人都怔住了。季陶然卻舉手罵道：“什么混賬王八……”

    一句話還未罵完，人張口結(jié)舌，愣在當(dāng)場。

    云鬟跟清輝因見季陶然發(fā)了酒瘋，又去柳縱厚那房間里攪擾，不由雙雙叫苦，早跟著追了過來，忙要攔住季陶然，卻因他腳快踹開了門，兩個(gè)人也看見里頭的情形。

    云鬟因?qū)αv厚只聞其名未見其人，因此當(dāng)面不認(rèn)，剎那，只見里頭兩個(gè)男子，其中一個(gè)衣衫不整，半靠在另一個(gè)懷中，扭動(dòng)低哼。

    那一個(gè)略高些的，坐在椅子上，手按在那人胸前，兩個(gè)人皆都有些臉紅，姿態(tài)竟大不像話。

    縱然云鬟從未接觸過這等……卻也知道這是何故。

    目瞪口呆。

    里頭那兩人沒想到竟是如此，那衣衫半褪的那人因惱羞成怒，紅著雙眼跳下地，指著外頭罵道：“哪里來的野雜……”

    尚未罵完，便被他身后那人攔住，道：“不可造次！”

    云鬟見狀，即刻知道了這攔擋者，便是柳縱厚，——因他的目光在她跟季陶然身上一閃之后，便盯著白清輝，臉上張皇之色一閃而過，旋即又鎮(zhèn)定如初。

    而被攔著那個(gè)，總算也定睛看清楚了云鬟三人的服色，一時(shí)色變，忙抽身轉(zhuǎn)到旁邊，急急整理衣衫。

    柳縱厚卻還好些，上前道：“怎么……白少丞、季行驗(yàn)也在此地……”只是云鬟因素來跟他并無交情，便不認(rèn)得。

    此刻偏是至為尷尬的時(shí)候，便又無話找話地問道：“這位又是？”

    清輝素來最為冷靜自持的人，卻也不由為方才那一幕“震撼”，垂眸淡聲道：“是刑部主事?！?/br>
    云鬟也是極為尷尬，真是兩世都沒見過的光怪陸離。只勉強(qiáng)耷拉著眼皮不看，略點(diǎn)了點(diǎn)頭。

    誰知季陶然是醉里的人，哪里還管這些，一愣之下，竟指著笑道：“柳侍衛(wèi)，原來你竟然有斷袖之癖？！”

    云鬟只覺得耳朵里刺刺的，見清輝不語，忙拉住季陶然道：“咱們且去了。”

    柳縱厚雖然看著鎮(zhèn)定，被人如此當(dāng)面揭穿，臉色略紅，卻笑道：“季行驗(yàn)是誤會(huì)了，方才……是不小心跌倒，將他扶起來而已?！?/br>
    清輝也半垂眼皮，道：“既然如此，且不打擾二位。我們正要去了，告辭?！泵鏌o表情而心思復(fù)雜地拱手，轉(zhuǎn)身也扶住季陶然。

    季陶然仍意猶未盡似的，只顧失笑。

    云鬟只得舉手按住他的嘴，季陶然起初尚且支吾了兩聲，卻語不成聲，由得他兩人架著，好歹出了酒館。

    夜色深沉，柳邊兒風(fēng)生，頗有些涼爽，因季陶然醉了，便叫小二去雇了輛馬車來，眾人七手八腳，把季陶然塞到里頭。

    他們兩個(gè)人也跟著爬碴進(jìn)內(nèi)，馬兒卻讓小廝們牽著在旁跟隨。

    車廂里燃著一點(diǎn)燭光，幽幽暗淡。

    除了季陶然仍時(shí)不時(shí)地呵呵亂笑，云鬟跟清輝起初都未曾出聲。

    車行了會(huì)兒，清輝才默默道：“原來他有這種癖好?！?/br>
    云鬟便也道：“先前……無人知道么？”

    其實(shí)蓄養(yǎng)優(yōu)伶之類，或者斷袖龍陽等，也并非罕見，也不見得不容于世，比如人人都知道靜王跟薛君生最為交好，但是柳縱厚，卻從來并無這種“新聞”傳出。

    清輝道：“我并不知……”頓了頓又道：“不知父親知不知道?！?/br>
    他天生面上寡冷，但此刻仍透出幾分悻悻不悅。

    畢竟耳聞是一回事，眼見卻又是一回事，尤其是方才看見的那一幕，實(shí)在令人心里格外不受用。

    云鬟低低道：“可要跟白尚書說明么？”

    清輝道：“是要說明的。要看父親的主意。畢竟姑姑是最聽父親話的，先前這門親事，是顧家的人定下，父親因覺著不好插手，便只私下查了柳縱厚為人而已。卻不明白知不知道這件事，好歹跟他說一說。”

    云鬟道：“甚是，好歹尚書做主便無礙了?！?/br>
    兩人悄然說到這里，中間季陶然翻了個(gè)身，叫道：“我不信！我不信！先生你醒醒……告訴我……”胡亂抓住清輝的腿，便抱在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