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樘道：“那怎么竟在外間？”

    天水咽了口唾沫，尚未編出借口，白樘瞥她一眼，回頭對(duì)趙莊做了個(gè)“請(qǐng)”的手勢(shì)。

    天水忙道：“四爺！”

    趙莊雖不知周天水的身份，但見如此稱呼白樘，也猜的出來，只是又瞧她居然站在門外不進(jìn)，趙莊心里便有些疑惑。

    只是白樘已經(jīng)舉手示意，趙莊只得笑道：“尚書不必客氣，請(qǐng)?！?/br>
    兩人來至門口，邁步而入。

    剩下幾個(gè)站在外面，浮生疑惑地看著天水，低低問道：“怎么了，你在這里當(dāng)什么攔路虎似的？”

    天水不知如何作答，兀自提心吊膽。

    這會(huì)兒白樘跟趙莊早已經(jīng)進(jìn)門去了，天水壯膽跟著走了過去，往內(nèi)一看，頓時(shí)怔住。

    浮生因好奇，也探頭看了一眼，然后越發(fā)奇怪地看了天水一眼，道：“還當(dāng)是怎么了呢，原來……”

    原來此刻里間兒，是趙黼坐在椅子上，見白樘跟趙莊進(jìn)門，才起身道：“父王如何來了？”

    又對(duì)白樘道：“尚書大人，給您請(qǐng)安了?！笨谖菂s有些揶揄之意。

    白樘舉手，不動(dòng)聲色道：“不敢當(dāng)，我原本竟不知殿下來了部里。不知……是有何事？”

    趙黼道：“都是些私事，尚書可想聽么？”

    目光相對(duì)，白樘看出這青年眼中透出的不遜之色，隱隱仿佛還帶些挑釁之意。

    趙莊手?jǐn)n在唇邊：“黼兒，如何這般跟尚書說話？”

    趙黼見他開口，才道：“我不過是怕尚書大人心疑、為他著想罷了?！?/br>
    白樘環(huán)顧周遭，淡淡道：“謝主事呢？”

    原來此刻室內(nèi)，竟不見云鬟的身影。

    趙黼見他竟不接腔，又聽他問云鬟，雖是自然，卻不受用。

    才要再說，就聽里頭道：“下官在?！?/br>
    卻是云鬟自內(nèi)轉(zhuǎn)了出來，手自頸間一掠放低。

    云鬟卻始終垂著頭，上前向著兩人分別見禮，道：“不知殿下跟尚書親臨，多有怠慢，還請(qǐng)恕罪。”

    原來她竟已將官服換下，此刻著石青色的常服。

    白樘掃了一眼，不動(dòng)聲色道：“太子殿下特來尋你，我因陪他前來?！庇值溃骸跋惹鞍咨儇┱?qǐng)你同去查案，是有什么意外么？”

    云鬟道：“不曾有意外?！?/br>
    白樘道：“那為何受傷了？”

    云鬟微微震動(dòng)。

    原來云鬟自從露面，就始終深深地低著頭，貌似恭敬，實(shí)則避藏，但如何能瞞過白樘的眼。

    云鬟停了停，道：“是不留神磕碰了，其實(shí)并無大礙。”

    白樘面不改色，也并不追問，只轉(zhuǎn)頭對(duì)趙莊道：“殿下既然有事，且聽自同謝主事相談，我便先不打擾了。”

    趙莊正也驚疑交加地打量著云鬟，聞言忙道：“有勞尚書百忙之中相陪，且請(qǐng)自便?！?/br>
    白樘又對(duì)趙黼道：“殿下請(qǐng)了?！?/br>
    趙黼目光沉沉，心底的話幾番涌動(dòng)，終于只道：“尚書大人請(qǐng)?！?/br>
    白樘去后，門口上離火浮生、天水等自然也跟隨而去。

    趙莊兀自走到門邊看了眼，見著實(shí)去了，才退回來，又低頭瞧了云鬟一會(huì)兒，道：“這是怎么的？”

    原來方才白樘一說，趙莊才也留心發(fā)現(xiàn)，云鬟的唇竟破損了，看著傷痕甚是新鮮，雖傷口不大，這說話的功夫，已經(jīng)涌出了一滴血珠。

    云鬟道：“殿下勿驚，是磕碰了而已?！?/br>
    趙莊張了張口，卻不說話，只回頭瞪向趙黼，竟問道：“你說呢，果然是碰壞了的？”

    趙黼瞪著云鬟，眸色越深，竟道：“我干的?！?/br>
    趙莊本已經(jīng)猜到幾分，沒想到趙黼竟一口承認(rèn)，頓時(shí)瞠目結(jié)舌。

    趙黼偏偏又語帶嘲諷似的，對(duì)云鬟道：“你再藏著又怎么樣，難道白樘看不出來？他只是不說破罷了?！?/br>
    云鬟也沒料到他竟當(dāng)著趙莊的面兒認(rèn)了，聽了這句，仍是默然不語。

    趙莊卻怒道：“閉嘴！你這逆子還不住口，是要?dú)馑牢颐?？?/br>
    趙黼看出他動(dòng)了真怒，這才不敢吱聲，忙道：“父王息怒，我不說了就是了?！?/br>
    趙莊卻是余怒未消，惱道：“我知道你匆匆出府，大約是要壞事，沒想到竟是不知分寸到此等地步……把人傷了不說，還是這般毫無愧疚的可惡語氣。且你既然知道白尚書看出來了，卻仍絲毫地悔對(duì)之心都沒有？還敢在這里夸夸其談？”

    趙黼哪敢還嘴，低頭道：“父王說的是?！?/br>
    趙莊見他恭敬應(yīng)承，才勉強(qiáng)忍住，咬牙道：“罷了，這里并不是說話的地方，回府后再教訓(xùn)你?！?/br>
    又看向云鬟，卻見她定定地看著自己，唇上的一點(diǎn)傷，顯得有幾分可憐。

    趙莊甚是憐惜，回頭對(duì)趙黼道：“你且先出去?！?/br>
    趙黼道：“有什么還要避著我？”

    趙莊恨恨道：“出去！”

    趙黼瞥了云鬟一眼，只得慢慢走了出去，卻仍貼在門口上偷聽。

    卻聽趙莊道：“到里間說話?！?/br>
    兩人踱步入內(nèi)，任憑趙黼耳目過人，卻也聽不分明，當(dāng)下在外暗自嗟嘆。

    且說趙莊同云鬟進(jìn)內(nèi)，道：“你受委屈了，等回了府里，少不得還要教訓(xùn)他?！?/br>
    云鬟怔了怔，口吻淡然道：“多謝殿下，只是……并不必的?！?/br>
    趙莊試著解釋，道：“其實(shí)……你跟黼兒也不是頭一遭認(rèn)得，他的為人如何，你是知道的。只是有時(shí)候性情太急躁了些。先前他匆匆地跑回去問我暢音閣里聽《玉簪記》那一件兒，大概是不知從哪里聽了些風(fēng)言風(fēng)語回來，你可不要放在心上。”

    云鬟不知該如何答復(fù)，只是垂著頭：“殿下言重了，我并不敢責(zé)怪什么?！?/br>
    趙莊停了停，望著她，眼神甚是柔和，竟說道：“我是知道的，你是個(gè)懂事的好孩子……”

    云鬟聽他語氣甚是溫和，手略動(dòng)了動(dòng)，雖無言語，也甚少表情，眼圈兒卻些許泛紅。

    趙莊心中本還有話要說，但一來這是在刑部……并非閑話的地方，二來，時(shí)機(jī)卻也不對(duì)，因此道：“好了，我也該去了……以后再說?！?/br>
    趙莊起身欲走，身后云鬟道：“殿下?！?/br>
    趙莊止步，云鬟心底萬般言語，最終只叮囑道：“太子殿下務(wù)必……務(wù)必……珍重?！?/br>
    趙莊本正不知她要說什么，誰知卻是這句，便笑道：“知道了?！?/br>
    忽地又低低道：“尚書方才見了我，并無異樣，你難道并未將那件事告訴他？”

    云鬟緩緩地?fù)u了搖頭。

    趙莊長嘆了聲，道：“好孩子，你的心意我是知道了，只不過，黼兒那渾小子只怕不知呢……”

    云鬟面色微變，問道：“殿下，可將此事告訴皇太孫了？”

    趙莊道：“先前他回府問起你為何前往，我只說是為杜云鶴，并沒說別的，是以他不知道。”

    兩個(gè)人目光對(duì)上，云鬟道：“這件事……不好對(duì)他提起?！边@一句，聲音希微，似有若無。

    趙莊微怔，端詳著云鬟，卻見她目光安寧明澈，卻似看透一切。

    趙莊心頭一刺，脫口欲問，又急急忍住不語，欲細(xì)看云鬟之時(shí)，她卻已經(jīng)又垂下眼皮，端然冷靜，不動(dòng)不言。

    末了，趙莊只道：“好?！彪m如此，仍無端有些心慌，默然片刻，便問：“但是你瞞著白尚書，可使得？”

    云鬟輕聲道：“已經(jīng)不礙事了。”

    趙莊不知這是何意，云鬟卻已壓下此節(jié)：“既如此，我相送殿下。”

    門外，趙黼因聽不見他們說什么，又是焦心，又且不滿。

    驀地見趙莊出來，卻不敢造次，只是垂頭。

    趙莊瞥著道：“渾小子……”

    走開幾步，趙黼?yún)s未跟上，趙莊回頭道：“站著做什么，還不走？”

    趙黼道：“父王，我想……”

    趙莊道：“你又怎么樣？”趙黼肩頭一沉，只得乖乖聽命。

    父子兩人去后，云鬟后退一步，坐在椅子上。

    呆了半晌，忙伸手在胸前探了探，摸到那硌手之物，才又松了口氣。

    外頭雨聲漸響，卻已經(jīng)是散值的時(shí)候了，因陰天，又黃昏，屋內(nèi)光線格外暗淡。

    云鬟復(fù)起身，回到桌子后，見硯臺(tái)里仍有殘墨，便取了一張紙，端詳片刻，飛快地寫罷，蓋了字章，仔細(xì)折起。

    又入內(nèi)，將原先換下的官袍卷了，系了個(gè)小包袱拎了出來。

    正要出門，門口人影一晃，云鬟抬頭，卻見來的乃是巽風(fēng)。

    巽風(fēng)見她果然仍在，便走到跟前兒：“你如何竟要遞辭呈？”

    云鬟道：“可是天水告訴你的么？其實(shí)沒什么，不過是我受不住這刑部的辛苦、萌生退意罷了?！?/br>
    巽風(fēng)道：“天水問過阿澤，說是一早兒尚書就叫了你去，是不是發(fā)生了什么？”

    云鬟道：“真?zhèn)€兒并沒什么?！?/br>
    她往外將走，巽風(fēng)轉(zhuǎn)頭道：“那你想怎么樣，辭官后如何，難道，就嫁入太子府么？”

    云鬟一怔，巽風(fēng)盯著她唇上的傷處：“莫非，你真的喜歡了皇太孫？”

    云鬟不答，邁步仍要自去，手臂一緊，卻被巽風(fēng)握住：“是不是他又逼迫你什么？”

    云鬟道：“你放心，沒有誰逼迫我，辭官是我自己心甘情愿做的決定?！?/br>
    巽風(fēng)道：“這話我并不信?！?/br>
    云鬟正色道：“不管你信不信，這都是真之又真的，我去意已決，以后……各自珍重了?！毕蛑泔L(fēng)點(diǎn)了點(diǎn)頭，舉手將他的手按落。

    巽風(fēng)見她如此冷靜超然，貌似無情一般，心中說不出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