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西佐說到這里，忽然若有所思：“不過，當(dāng)時(shí)想要議和的時(shí)候，太子好像并不愿意。”

    睿親王見他想到這一節(jié)了，卻并不插嘴。

    蕭西佐擰眉回想了半晌，又看一眼睿親王，見蕭利天沉靜地立在原地，不由問道：“利天，你心里是否懷疑……”

    睿親王道：“皇上，臣為了大遼，死都無怨，又怎敢疑心什么?！?/br>
    蕭西佐眼中疑云翻涌，正忖度之時(shí)，外間道：“太子殿下進(jìn)見。”

    當(dāng)即兩人?？冢ＳH王自請(qǐng)退避，才退回了內(nèi)殿，蕭太子便從殿外疾步而入，見他頭戴狐皮帽子，身披大氅，穿裹的甚是厚實(shí)。

    蕭西佐抬眸看去，道：“外頭雪下得這般大了？”

    原來太子的頭上肩上，落了一層薄薄地雪花。

    太子道：“是，外頭冰天雪地的，風(fēng)也刮得厲害。不知父皇喚兒臣前來，是有何事？”

    蕭西佐道：“正是因?yàn)橐蔀懫圬?fù)天鳳之事，你可知道了？”

    太子似早有準(zhǔn)備，不慌不忙道：“原先兒臣已經(jīng)向父皇稟告過，耶律瀾無故失蹤，兒臣疑心是有人暗害了他，故而在追查，誰知正查到他失蹤之前，在開昌客棧里跟天鳳鬧過不快，故而才問起天鳳。才知道原來耶律瀾曾欲對(duì)她不軌。兒臣聽聞后，甚是憤怒，更想及早找到耶律瀾，嚴(yán)加處置。不知為何父皇問起此事？”

    這般倒也說的通。蕭西佐頷首道：“只因天鳳來哭訴，說你不為她主持公道，反逼問她，嚇得她不知如何是好。她一個(gè)小女孩子，能懂什么，你是她的舅舅，怎么不多體諒她呢？”

    太子道：“大約是兒臣急欲想要查明真相，故而讓天鳳誤會(huì)了……不過，她身為皇室貴女，竟跑到那客棧里去，自己的行為也甚是不檢點(diǎn)……”

    蕭西佐不由笑道：“夠了，我大遼的女子，生來就能騎馬打仗，天底下哪里去不得？卻要用大舜的這種臭規(guī)矩來約束她不成？就算她想去客棧看熱鬧，也不是耶律瀾想趁機(jī)胡作非為的理由！”

    太子只得說道：“是?！?/br>
    蕭西佐又道：“可查到什么了？”

    太子道：“耶律瀾雖未找到，不過，兒臣發(fā)現(xiàn)了另一點(diǎn)異狀。父皇可知道天鳳是跟誰一塊兒去的客棧？卻正是花啟宗。”

    蕭西佐略微色變，道：“他去客棧做什么？”

    太子道：“起初兒臣怕天鳳年輕不懂事，被這人騙了，因此復(fù)仔細(xì)追查，才發(fā)現(xiàn)原來他也是去見一個(gè)人的?！?/br>
    蕭西佐狐疑，太子上前一步，低低說了一句。蕭西佐震驚：“真的？”

    太子道：“父皇若是不信，大可叫那花啟宗進(jìn)來質(zhì)問，他本是舜人，如今這趙黼偷偷潛入上京，卻不知道有何意圖，這花啟宗又秘密跟他相會(huì)，若這兩人有不利于我大遼之心，又當(dāng)如何？”

    蕭西佐深深吸了口氣，沉默不語。

    因殿內(nèi)有炭火，甚是和暖，太子帽頂跟大氅上的雪極快融化成水，太子略覺有些燥熱，卻仍忍著。

    良久，蕭西佐才回神，道：“趙黼……竟然暗中到了上京，為何親王并不知此事呢?！?/br>
    蕭太子陡然聽見，便冷笑道：“父皇可是聽睿親王說了什么？他自打知道那趙黼是蕭利海的兒子，便失心瘋了般，還想帶那趙黼回上京，我倒是不知他有什么打算了。父皇不可不防備。如今這趙黼又在上京，不如父皇下旨，讓兒臣帶兵前去將他拿下，就此殺死，一來為先前被他殺死的那些將士報(bào)仇，二來，除掉了心腹大患?！?/br>
    蕭西佐默默聽著，直到太子說完了，才道：“睿親王偷偷帶了趙黼欲回大遼，在齊州的地界被人攔下，然而那些舜人，卻并未為難睿親王，反放他回來，你可知道為何？”

    蕭太子皺眉，搖了搖頭，繼而說道：“他們怕得罪了我大遼?！?/br>
    蕭西佐道：“他們怕得罪大遼，更怕先前好不容易達(dá)成的議和毀了。你如何沒想到這點(diǎn)兒？”

    太子一愣，正欲開口，蕭西佐道：“你想帶人捉拿趙黼，能不能將他拿下，還是未知，就算真的拿下他，如今雖傳說舜帝不容，但畢竟并無詔命。你殺了他，倘若引發(fā)戰(zhàn)事……”

    太子不以為意：“那又如何？橫豎趙黼一死，就如舜失去最大屏障一樣，正可讓我們長驅(qū)直入，殺入帝京……”

    說這句的時(shí)候，太子掩不住面上爍爍殺氣跟無邊喜色，仿佛揮師東去，指日可待。

    蕭西佐看的分明，一顆心卻不住地往下沉，勉強(qiáng)道：“你……竟有這樣的雄心壯志？”

    太子道：“這是自然了，滅了大舜，將他們的帝京燒搶的一干二凈，從來是兒臣的心愿?！?/br>
    蕭西佐緊閉雙唇，一言不發(fā)。

    太子雖看出異樣，卻來不及問，只因他穿的甚是厚實(shí)，殿內(nèi)爐火又濃烈，此刻已經(jīng)冒了汗，便舉起袖子，偷偷擦拭。

    蕭西佐沉思之中有所察覺，抬眸掃了眼：“殿內(nèi)你何必穿這許多？脫了大氅就是了?！?/br>
    太子面色一僵，卻道：“兒臣不熱?！?/br>
    蕭西佐因正思忖他事，便隨口道：“臉都紅的如此了，還說不熱？也沒看你這樣怕冷的，這是穿了多少層？”

    太子聽了這話，臉色更有些不自在，手在大氅上握了一握。

    蕭西佐本是玩笑，誰知太子竟是這般反應(yīng)，蕭西佐微怔，不動(dòng)聲色地打量了太子半晌，心中震動(dòng)！

    目光從太子身上往外掠去，卻看不清殿外到底如何。

    而太子被他注視，原地晃了晃，勉強(qiáng)說道：“父皇只在宮內(nèi)不知道，外頭已經(jīng)變了天了，冷得很?！?/br>
    蕭西佐聽見這樣一句話，便道：“哦？朕果然是不知道的?！?/br>
    太子咳嗽了聲，道：“是了，父皇，那趙黼的事，該如何處置？總該讓兒臣帶兵去將他捉拿了吧？”

    蕭西佐道：“你若拿下他，真的要?dú)⒘怂麊幔俊?/br>
    太子道：“兒臣覺著，不該簡單殺了他，要當(dāng)眾處置，或者五馬分尸，或者炮烙，或者……總之殺一儆百，讓天底下的人都看看跟我大遼作對(duì)，是個(gè)什么下場(chǎng)……也震懾住那些不知死活的舜人?！?/br>
    蕭西佐撫過下頜，道：“趙黼既然是堂姐的兒子，算來也是咱們的人，何必對(duì)他如此趕盡殺絕呢？”

    太子道：“父皇，你怎么如此糊……咳，趙黼是在舜國長大的，自然為舜效忠，且在舜人心目中他就如大舜戰(zhàn)神，這樣棘手的人物，當(dāng)然要?dú)⒘送桩?dāng)。另外，他是蕭利海的兒子，當(dāng)初因父皇繼位，蕭利海跟蕭利天兩個(gè)，未必沒有想法……如果這趙黼真的認(rèn)了蕭利海，想要回來報(bào)復(fù)或者有其他不軌的心思，我大遼豈不是岌岌可危了么？”

    蕭西佐從頭到尾聽了這許多話，再也無話可說，看一眼太子，縱然殿內(nèi)暖意烘烘，皇帝的心頭卻一團(tuán)寒涼。

    皇帝沉默之時(shí)，太子又忍不住擦汗，臉色更加紅了。

    半晌，蕭西佐慢慢說道：“那么……倘若朕說，趙黼殺不得，該留他在我大遼……甚至委以重任呢？”

    太子駭然色變，盯著蕭西佐，頃刻道：“兒臣覺著如此不妥。”

    蕭西佐道：“他已經(jīng)不容于大舜，又是利海的孩兒，聽利天說，他先前在齊州還救了他們，可見是個(gè)有情有義，恩義分明的。所以朕想招攬他，留他在大遼，若有了他的歸心，那么大遼才是如虎添翼，才能……”

    蕭西佐還未說完，太子漲紅了臉：“父皇真糊涂了！”

    被陡然打斷，蕭西佐皺眉，定睛看向太子。

    卻見太子握拳道：“父皇何必如此說，難道父皇的用意，不是覺著那趙黼更適合這皇位么？若是留下他……竟要把我置于何地？”

    太子義憤填膺說到最后，雙臂一振，只聽得“當(dāng)啷”一聲，有東西從袖子里滑了出來，跌在地上。

    蕭西佐想說話，卻又止住。深沉的目光在那物上停了停，又看向太子。

    原來地上掉出來的，居然是一把脫了鞘的匕首，刀刃雪亮。

    太子也呆住了，目光僵直地看看那把刀，緊張地咽了口唾沫：“父皇……”

    蕭西佐淡淡道：“你進(jìn)宮面圣，帶把刀做什么？”

    太子張了張口：“兒臣是……是怕路上有什么意外，畢竟那趙黼如今潛伏在上京，所以……是防身的。”他倒是也有幾分機(jī)變，即刻想出了不錯(cuò)的理由。

    太子說罷，忙過去俯身欲撿起來，彎腰之時(shí)，便聽得“戛戛”地聲響。

    蕭西佐道：“所以，你在衣裳底下，穿了鎧甲？”

    太子的手將要夠到匕首，聽見皇帝這話，卻又驀地站起身來。

    蕭西佐原本也是行伍出身，先前因并無戒防之心，便未曾留意，誰知見太子屢次擦汗，動(dòng)作又有些僵，細(xì)看之下，便知道他身上穿著披甲，同時(shí)也暗藏兵器。

    陡然被喝破，蕭太子有一刻的愣怔，繼而道：“兒臣、兒臣是……”

    蕭西佐道：“你想不利于朕嗎？”

    太子幾乎后退，卻又止步：“兒臣不敢！只不過，兒臣是怕蕭利海妖言惑眾，跟大公主等人迷惑父皇，所以才暗中防備?！?/br>
    蕭西佐道：“只是防備而已？外間的禁衛(wèi)呢？”

    原來這多年來，蕭太子也自有些根基，先前因欲行事，這宮內(nèi)殿前的禁衛(wèi)，自然也換成了自己的人。

    蕭西佐看他的臉色，心頭凜然：“你果然，是想造反？”

    “造反”二字入耳，太子終究無可忍，道：“我是大遼的太子！皇位本就是我的，何來造反一說？”

    蕭西佐微微傾身，道：“可朕是皇帝，朕沒許你繼位之前，你若硬搶，便是造反！”

    父子兩人彼此相看，竟有互不相讓之意，太子咬牙切齒道：“你已經(jīng)被蕭利海蠱惑至深了，如今更想招攬趙黼，引狼入室……若是趙黼入朝，朝中還會(huì)有我容身之地？你倒是不如痛快廢了我這太子！”

    蕭西佐道：“你當(dāng)朕不敢么？”

    太子牙咬目眥，忍無可忍，一把將身上大氅扯落扔在地上，探手入腰間一摸，復(fù)掏出一把刀來，說道：“那便試試看！”

    他大聲叫道：“來人！”

    一語方罷，就見有人從內(nèi)殿匆匆跑了出來，叫道：“殿下，你這是做什么？”

    太子轉(zhuǎn)頭看見，大笑道：“蕭利天，你來的正好兒，我便先拿你祭刀！”

    而隨著太子一聲吼，殿外腳步聲紛迭而來，鏗鏘沉重，是太子所屬的禁衛(wèi)，沖進(jìn)宮殿。

    睿親王見狀，忙將地上的匕首撿起來，便擋在蕭西佐身前，指著面前眾人喝道：“你們竟敢犯上？”

    這殿內(nèi)原本有些內(nèi)侍，早先見皇帝跟太子針鋒相對(duì)，已經(jīng)戰(zhàn)戰(zhàn)兢兢，如今見禁軍沖進(jìn)來要?jiǎng)拥侗?，更嚇得抱頭欲逃，卻給禁軍逼住，即刻殺了兩人，其他眾人見狀不敢亂跑，瑟縮擠在一塊兒，等死一般。

    太子見局勢(shì)已經(jīng)控制住了，便指著蕭利天，冷冷說道：“先把這個(gè)jian佞殺了！”

    又看蕭西佐道：“你常常說大舜的事事都好，什么都叫我們學(xué)舜人，那今日我便學(xué)舜人的‘清君側(cè)’，就先替父皇把身邊的這心懷不軌的小人除掉！”

    蕭西佐道：“朕讓你學(xué)的，是大舜的風(fēng)華氣度，不是讓你學(xué)這些齷齪逼仄手段?！?/br>
    太子笑道：“我卻覺著這個(gè)最適用?！?/br>
    一揮手，幾個(gè)侍衛(wèi)沖了上來，便將蕭利天圍在中間兒。

    蕭利天雖也會(huì)武功，卻也未算如何高明，何況對(duì)方人又多，他的兵器且不襯手，如此勉強(qiáng)擋了五六招，便給人一刀劃破手臂，血濺出來，另一個(gè)侍衛(wèi)補(bǔ)上一腳，頓時(shí)踢得蕭利天踉蹌后退。

    此刻里頭蕭敏跟天鳳也聽見動(dòng)靜，雙雙奔了出來，見如此情形，天鳳扶住蕭利天，蕭敏接過他手中的匕首，擋在眾人跟前兒道：“太子，你瘋了！”

    太子瞥她一眼，又掃天鳳：“吃力扒外，若還想活命，就乖乖地退下，不然……我把你們都送到……當(dāng)那千人騎萬人……”

    蕭西佐再也無法忍受：“畜生！你給我住口！”

    太子見距離皇位一步之遙，又看蕭利天負(fù)傷，正是乘勝追擊、一鼓作氣的時(shí)候，笑道：“父皇放心，我只是要?dú)⒘耸捓於?，我?huì)尊父皇為太上皇……只要父皇別擋我的路！”

    太子說著，一步上前，蕭敏厲聲喝道：“我替父皇處置你這畜生！”揮刀而上。

    蕭西佐知道她不敵太子，怕她吃虧，即刻叫道：“敏兒！”

    太子哪里會(huì)將蕭敏放在眼里，親自迎上，刀鋒相交，蕭敏虎口發(fā)麻，險(xiǎn)象環(huán)生。

    天鳳關(guān)心情切，忙撇下蕭利天上前相助母親，不過數(shù)招，便給太子輕輕地一把攥住手腕，笑道：“不識(shí)抬舉的小賤貨！”

    蕭利天跟蕭敏雙雙上前搶救，卻給侍衛(wèi)們逼住，太子哈哈大笑，得意地捏住天鳳下頜：“還敢背地說我壞話么？”

    眼前金星亂竄，蕭西佐幾乎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