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jié)
可是這樣的榮耀,卻給了玉潤這樣名不見經(jīng)傳的小姑子。 一時間,原本還對玉潤所作所為不屑鄙夷的那群人,立刻羨慕起她來。 郗三爺也是暗喜,這位孫老性情古怪,他幾次想要結交卻都尋不見他的蹤跡,這一回他不僅主動現(xiàn)身,還親口夸贊了玉潤,于玉潤也罷于郗家也罷,都是極好的事情。 孫老此時卻還在教訓孫郎:“男子漢大丈夫,卻還比不上一個小姑子見識,你啊,遜色多矣?!?/br> 孫郎此時眼中已不見傲慢之色,只是一閃而逝痛楚,點頭應道:“祖父教訓的是?!?/br> 謝肅清了清嗓子來解圍:“哎呀,都是我的不是,明知道謙之愛妻亡故,卻還要難為他作曲……” 愛妻亡故? 玉潤挑了挑眉,如此說來,她看到的女子,原來是眼前這位孫謙之的妻子了? 郗三爺也順勢笑道:“悼念亡妻情有可原?!币贿吽€一邊給下人使眼色,讓他們新搬來一個屏風給玉潤。 這樣就完了?非但沒有讓她出丑,反而還讓德高望重的長者贊了她一聲見識不凡? 郗月攥著衣裙的手指幾乎要將其揉碎。 她到底沒忍住,說出了最不該說的一句話。 “表妹思家國之憂,想必也習了不少壯懷激烈之曲,不知可否奏來,讓我等飽飽耳福?” 此言一出,她立刻就悔了,特別是撞上郗三爺投來的凌厲視線之際。 可是自己實在是不甘,憑什么母親被逼走,她卻好好地呆在這里,難道她不知這個家中,就只有她是最多余的么! 人在急火攻心的時候,往往會做下蠢事。 郗月亦是如此。 ☆、第013章:技驚 在郗月開口之后,那些對得了孫老贊揚的玉潤心懷嫉妒的女郎也竭力附和:“是啊是啊,既然如此,何不奏上一曲,讓我們也聽聽?” 玉潤咬唇,想了想還是如實回道:“玉潤不擅琴?!?/br> 她這話一說出口,郗二爺立刻就不樂意了。 玉潤雖然不姓郗,卻也是在郗家長大的,琴棋書畫這樣的技藝更是世族女郎們的必修課,她這句不擅,好像他們苛待她似的,語氣也就有些嚴厲。 “彈個曲兒而已,扭扭捏捏的作甚,來人啊,給女郎搬琴來。” 郗三爺無奈,但卻也來不及阻止。 如此,自己還是非彈不可了? 玉潤在心底搖頭,她能猜到郗二爺?shù)男乃迹豢上宰髦鲝垜T了,壓根沒想過玉潤彈琴事小,但若是彈不好了丟郗家的顏面才是大事。 郗家人人都知道她繼承了王家人的天賦,擅書法不擅琴技,郗月挖了坑,郗二爺這個糊涂蛋卻偏要推她下去。 孫老聽到這個提議也很是感興趣的樣子,立刻大手一揮,阻止郗二爺。 “不必了,這里不就有現(xiàn)成的?!?/br> 言罷頗為嚴肅的遞給孫謙之一個眼神,后者只好十分不舍的將自己的琴拱手送出。 “小姑子請用這個吧。”他眸中的痛楚猶在,玉潤的心一抖,自然而然的看向始終靜立在一旁的女子,暗想,難道說,這琴本是她愛妻的? 這一尋思的功夫,她的目光就停留在那女子身上就有點久。 那女子立刻激動起來,一錯不錯的盯著玉潤,似乎是想要確認她是否在看自己。 還是莫要惹麻煩的好,玉潤連忙撇開眼,端坐在桌案前,有些無奈的看著放在上面的古琴。 唉,自己那彈棉花似的技藝真是拿不出手,早知如此,當初就應當好好練習。 只可惜為時已晚,她已經(jīng)被趕鴨子上架。 她正郁悶的想著,突然聽到一個空靈的聲線飄入耳膜。 “要不要我?guī)湍悖俊?/br> 那聲音,隱隱帶著雀躍。 玉潤只覺得后脊梁骨一涼,心臟也是“咯噔”一跳。 她怎么給這活祖宗忘了。 想到那廝那晚的舉動,她不知不覺面頰微紅,深吸一口氣用極輕的聲音回答:“不用?!?/br> 誰知后背竟是吹來一陣陰風,屏風后的女郎們都倒抽一口涼氣,有的人還嘀咕道:“怎地突然這般的冷?” “是啊是啊,快給我倒些熱茶?!?/br> 聽著眾人的聲音,玉潤更是心虛,不敢大聲呵斥那廝退下。 于是乎,某個很沒有自知之明的家伙就厚顏無恥的貼了上來。 手腕被她冰涼的手指捏住,輕輕放到琴弦之上,耳后吹來一陣涼風,少年低沉的聲線依舊醉人。 “言不由衷可不好呀……” 他開口之際,又似乎有涼涼的風吹到玉潤耳畔,引得她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顫。 少年輕快地笑了起來,聲線滿是愉悅,語氣多了幾分安撫:“你放心,我只教你,不會再附你身的?!?/br> 他一邊說,一邊從后方將玉潤環(huán)抱住,修長白皙的手指覆在玉潤手指的上方,輕輕按壓,玉潤的手指就是一動。 “錚!” 渾厚的琴音驀地奏響,那些并不大懂琴的賓客臉上無異,但謝肅同孫謙之等人卻難掩驚訝。 只是一聲,就可知這女郎功底不凡。 難不成自己這回竟是看走了眼? 孫謙之原本還有些戒備的神情漸漸變得專注,他是真心喜音律之人,早已經(jīng)將玉潤的批駁忘到了腦后。 孫老也是暗暗點頭,沒想到自己這次喬裝出門,竟還能撿個寶貝。 玉潤壓根就沒有注意到別人的反應,她緊抿著薄唇,顯然十分不情愿,但奈何眾目睽睽之下,自己既不能回頭制止也不能出聲呵斥,當真是德憋屈的很! 那廝果然信守承諾,并沒俯身與她,但是令玉潤十分驚奇的是,在那雙纖長美麗的手掌控制下,她的手竟不由自主地撥弄著琴弦,靈活熟練的程度令人嘆為觀止。 就好像,她天生極為擅琴一樣。 “這便是血契?!鄙倌昕┛┑匦χ?,聲音如泠泠淙淙的泉水一般悅耳動聽。 玉潤吃驚不小的同事心中也愈發(fā)有些狐疑,自己原本可憐他是個孤魂野鬼,如今來看,這廝當鬼當?shù)牡褂稳杏杏嗨频摹?/br> 因為一雙手無師自通,玉潤彈得十分心不在焉,加之心事重重,并未留意這是何曲調。 但是到了曲調的激昂之處,眾賓中突然有人驚呼道:“是《廣陵散》!” 孫老等人卻是先一步意識到了,他半瞇起眼睛,面上的神情十分凝重。 琴音初始時還悠揚如風,清逸無拘,仿若高山流水中呢喃細語,隨后轉入低沉,隱有瑟意,激昂之處猶如江水奔流而來,浩浩湯湯,橫無際涯??犊幱秩衾茁暵÷。昕v橫,一股浩然正氣灌注其中。 這樣的造詣,這樣的氣度和心胸,怎是一個尚未及笄的女郎能有的?! 更何況,她所奏的,還很可能是失傳已久的《廣陵散》。 眾人無不嘆服。 想當年嵇康臨刑前奏響絕曲,引頸殺戮時悲嘆《廣陵散》于今絕矣,卻不料當世竟還有人能夠彈奏出這神秘雄渾的曲調。 玉潤也暗暗驚訝,她前世曾有幸聽過謝肅彈奏《廣陵散》殘譜,如今這旋律,雖然不盡然相同,但也有九成相似,如此說來,這曲子當真是《廣陵散》了? 想到這里,她看向這少年,據(jù)說嵇康死時已過而立,顯然不會是他本人……那又會是何人,能有幸學到此曲? 似乎是看出了她的疑惑,少年安撫似的用面頰輕輕蹭了蹭她的耳朵,也不管玉潤“騰”的變紅的面容,柔聲開口:“我會的還多著呢,卿卿若是有興趣,日后我一一教給你?!?/br> 日后?他竟然還敢說日后! 玉潤覺得自己好容易從一個坑里爬上來,又狠狠地跌入了另一個坑中。 只是落地的時候非但不疼,隱隱的還有些酸澀和感動。 已經(jīng)許久不曾有人這樣關心過自己了,雖然她不知道這個神出鬼沒的的家伙打的到底是什么主意,但是無論是那日賀氏兩個潑婦上門也好,還是今日為幫她奏琴,他都是真心為了自己…… 感覺到玉潤的敵意漸漸消退,原本還有些僵直的身子也漸漸放松,身后的少年眸底閃過一絲狡黠,嘴角也不由自主地漸漸翹起。 眾賓幾乎完全沉溺于琴音中,坐在玉潤身后,望著她撫琴背影的郗月此時眸光中卻滿是怨毒。 怎么會這樣!什么時候她這個只喜好文墨的表妹琴技竟也如此精進了?她怎么從來不知道? 自己冒著被父親責罵的危險說出那句話,并不是想要她出風頭的! 鄭儷這時也湊過來,有些埋怨的看著她道:“三jiejie,你不是說她不擅琴的么,怎么還彈得這么好?” 她雖然不甚懂,但看大家如癡如醉的表情,就知道玉潤表現(xiàn)的不錯,心中不免不忿。 “我怎么知道!”郗月冷著一張臉,再也無法露出從容的笑顏,每一個音符與她而言都是一種煎熬。 終于,在激昂高亢的轉音后,樂曲接近尾聲,隨后而來的是如山洪般突然爆發(fā)的掌聲。 玉潤一怔,抬眸時卻突然見到素白色的裙角。 那女鬼已飄然而至。 “女郎,你看得見我,對不對?”她的聲音難以壓抑著激動,但是當看到從身后俯抱住玉潤的少年時,又怯怯的退后兩步。 少年的眸子中滿是寒芒,表情漠然冰冷,讓那女鬼莫名的心生畏懼。 玉潤見那女鬼的反應有些奇怪,卻不敢輕舉妄動。 這時孫老已經(jīng)大步走來,對她贊不絕口。 “女郎琴技天下無雙,原是老朽眼拙了。” 玉潤心虛,連忙搖頭,卻在這時聽到身后鄭儷酸不溜丟的來了一句:“是啊,沒想到jiejie還是個深藏不露的,怪不得方才說孫郎的琴音刺耳呢?!?/br> 她們還真是不打算放過自己啊。 玉潤冷笑,可惜她們的算盤打錯了,以孫老這樣寬宏惜才,是絕不會計較早先之事的。 然而令她沒想到的是,孫謙之徑自走了過來,對著她深深一揖,言語十分客氣恭謹。 “謙之早先出言不遜,女郎莫要計較,愿拜女郎為師,求學此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