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節(jié)
玉潤撇了撇嘴,不置可否。 謝明珠沉吟片刻,竟是破天荒的回答了她。 “不錯,我是對這里很熟悉,熟悉到恨不得能一把大火,全都燒個干干凈凈?!?/br> 聞言,玉潤腦海里不由得回想起那一夜他毫不猶豫的命劉裕燒掉那地下石室的場景,如今想來,那石室中被伴妖花所禁錮的靈魂,恐怕就是他原本的身體。 思及至此,玉潤的嘴唇顫了顫,到底還是沒再吐出半個字來。 “你看起來倒是一點也不驚訝。”謝明珠回眸掃向玉潤,將她每一寸表情的變化都收入眼底。 玉潤也不甘示弱的看了回去,語帶嘲諷。 “如此說來,府里面下人們說五姑娘不討太夫人喜歡,常年呆在鄉(xiāng)下,其實是謊言了?” “謊言?”謝明珠冷笑著重復了這兩個字,“謝家人,什么時候說過真話?!?/br> 見到他似乎是有想要說下去的心情,玉潤心中暗喜,于是故意試探道:“不論謝家如何虧欠你,謝明珠都拿自己的命來抵了,你又有什么好怨恨的,難不成,你這人天性就如此涼薄,非要將他人置于死地才肯罷休么?” 謝明珠眉梢一挑,警惕的看著玉潤:“你還是擔心謝玨?!?/br> 他的口吻十分篤定,那凌厲的目光也仿佛要將玉潤射穿。 “好,我今天就讓你知道知道,你心心戀戀的那個男人的真面目。” 謝明珠說完,一把扯過玉潤的手,拽的她踉蹌向前。 “你要做什么?” 眼看著他拉著自己直奔山谷最深處,大有一去不復返的架勢,玉潤心中驚疑不定。 “怎么?你也有怕的時候?”謝明珠頓了頓,回頭挑釁的看向玉潤。 玉潤知道他這是在故意拿言語相激,也不理會,甩開她的手道:“我有手有腳,自然能走?!?/br> 謝明珠訕訕將手臂收回,大步向前,玉潤好奇的跟了上去。 走至谷底的時候,周遭景物驟變,原本碧翠如蔭的樹林不知何時已然變得一片荒蕪,干涸的土地已經龜裂,清澈的山泉流入縫隙,轉眼卻變成了一片赤紅。 謝明珠彎下腰,纖白的手指浸潤在鮮紅色的液體中,喉嚨里不由得發(fā)出一聲喟嘆。 此時此刻,玉潤驚恐的發(fā)現(xiàn)謝明珠白皙的肌膚下青色的血管紋路驟然變得若隱若現(xiàn),十分可怖。 謝明珠抬起頭望著玉潤,看到她眼中呈現(xiàn)出的驚恐,自嘲的笑了笑:“還說你不怕?見到我這個怪物的感覺如何?” 言罷,他站起身,還沾著紅色液體的手指不客氣的在玉潤臉上摸了一把,很快就蹭紅了一片。 那味道腥腥甜甜,玉潤卻沒有躲。 “這是血?”她疑惑的挑了挑眉,卻見到謝明珠甜甜一笑。 “是啊,是那些羌人的血。”言罷,他伸手遙遙一指,玉潤這才發(fā)現(xiàn),四周突然涌出越來越多的人。 不,與其說是人,倒不如說是傀儡來的更為貼切。 他們雙目無神,動作僵硬的向前緩緩移動著,越聚越多。 玉潤警惕的看向謝明珠,強作鎮(zhèn)定:“你想做什么?” 她話音剛落,卻發(fā)現(xiàn)那些傀儡沖著的并不是自己所在的方向,而是西北角一處巨大的枯樹。 玉潤瞇了瞇眸子,這才發(fā)現(xiàn)那枯樹干上,綁著一個人,有幾分面熟。 好像……好像是劉裕身邊的一個近侍! 玉潤倒抽一口冷氣,疾步想要跑過去,卻被謝明珠一把抓住。 “這血泉的味道只能掩蓋住一時,你若是不想要被他們連皮帶骨頭的吃掉,還是乖乖呆在這里的好?!?/br> 玉潤身子一震,腳步不由得頓住。 謝明珠的聲音又從背后幽幽傳來。 “人有三魂,主魂,覺魂和生魂,失了主魂,便如這些傀儡一半意識混沌,以食人為生,若是失了生魂……”說到這里,謝明珠不懷好意的笑了笑。 “就如同你心心戀戀的那男人一樣,食魂為生?!?/br> 玉潤眉心蹙起,薄唇也是抿的更緊,她望著那些傀儡一擁而上,撕咬啃食,轉眼間那侍衛(wèi)就只剩下一堆帶血的白骨,可他凄厲的嘶吼聲還在山谷中回蕩不絕,每一下都狠狠的敲在玉潤的心上。 良久,她才喉嚨里艱澀的發(fā)出一聲:“阿絕他……是為我才……” 聽到這里,謝明珠眼底劃過一絲猙獰之色,他伸手用力攥緊玉潤的手腕,極大地力道在玉潤白皙的肌膚上留下了深深地指痕。 “為你?你居然覺得他是為了你?他若是真為你好,就應當讓桓玄帶你離開謝家,遠走高飛!” 聞言,玉潤難以置信的看向謝明珠,眼中寫滿了質問。 “你……怎么知道?難道說,你也是……”玉潤望著謝明珠,想到她在夢中所見到的情形。 不錯,即便當日的情形人人自危,桓玄也沒有那么容易就躲開看守進入謝家,若非有謝明珠指路,他也更不可能在那樣短的時間內找到自己。 謝明珠澀然一笑,那笑容竟是從未有過的疲憊。 他頹然的松開抓住玉潤的手,踉蹌的后退了兩步。 “當初接你進謝家,是我的主意。” 他的聲音很輕,可在這幽寂的山谷之中卻是意想不到的清晰。 “那時謝玨絕了我的后路,我此生便只能被困在謝明珠的這副殼子里,我不甘心,便找了你下手?!?/br> 玉潤呼吸一緊,聲音也有些發(fā)澀:“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謝明珠嫣然一笑,仍舊是一如既往的漂亮,可那透出沉沉死氣的眸子,卻仿佛是即將凋零的花朵。 “因為,我嫉妒你啊?!彼穆曇魳O冷:“那女人拋棄了我們,可卻選擇你和你父親,這世道為何如此的不公平?” 說到這里,他音調一揚,哈哈大笑起來:“所以我得親手毀了她的幸福才行,毒死你父親,讓她的女兒嫁給那個傻子,讓她夢寐以求的榮華富貴轉眼成空,你說,這是不是很好的報復?” “是你?”玉潤只覺得耳邊嗡嗡作響,她做夢也沒有想到,自己曾經經歷過的那些不幸,原來并不是造化弄人命途多舛,一切的一切,都是因為眼前的這個人。 玉潤的眼睛不知不覺紅了,她咬牙切齒的看向謝明珠,透過這具身體,仿佛可以看見里面裝著的,那個屬于桓澈的早已腐朽了的靈魂。 “不錯,正是我,只不過幫我達成這一切的,卻是你心心戀戀的人。”謝明珠極為惡毒的說著,“謝玨他,可是我的幫兇!” “不可能!”玉潤用力搖頭,“謝玨他當時,已經死了的!” 若是她沒有記錯,父親去世,正是她回到王家的那一年,而同年的三月,謝玨便已經被胡人刺殺而亡了! “死了?呵呵……”謝明珠語帶嘲諷:“我原本看上的,的確是他的那副皮囊,不過被他發(fā)現(xiàn),所以詐死遁走,后來他假意騙我可以幫我復仇,否則以我的本事,哪里有那么容易在王家七郎的飯食里下毒,而且你不是一直疑惑桓玄為何對你態(tài)度大改么?試想任何一個男人,若是知道心愛的女人早已失身于人,也不會再愛若珍寶吧?” 從來沒有過哪一刻,如現(xiàn)在這般要玉潤覺得難耐,她很想去反駁謝明珠所說的一切,卻找不到任何的理由。她也很想變成一個聾子,可偏偏在這僻靜的谷底,謝明珠每一個字都極為清晰,鋒利如刀般的凌遲著她的內心。 玉潤撇過臉,有些茫然的看向那些行尸走rou般的傀儡又如同潮水一般的褪去,突然覺得自己現(xiàn)在,也好像也成為了他們其中的一員。 早已失了心魂。 見到她的情緒有所松動,謝明珠笑的更加得意:“你當日縱火,那火之所以無法熄滅,是因為謝玨用地火焚出了你的三魂,說起來你的‘死’他也是功不可沒呢。” “這就是你心心戀戀的人,想當初,他為了騙取我的信任,可是眼睛也不眨就要將你置于死地呢!” 玉潤越是不肯說話,謝明珠就越是咄咄逼人。 終于,就在謝明珠以為她即將崩潰的時候,玉潤突然抬起頭,琥珀色的眸子里一片清澈。 “大國師,你真正的目標,不是劉裕,而是我吧?” 玉潤笑著指了指自己。 謝明珠一愣,旋即流光美目中生出了幾分惱意。 “謝玨這樣對你?你都不怨恨他?” 玉潤深吸一口氣,好整以暇的看著謝明珠,峽谷中吹過陰冷的風,可玉潤的笑容卻是愈發(fā)的明媚。 “我怨與不怨,都是我們之間的恩怨,還輪不到你來管!” 玉潤的聲音鏗鏘有力,謝明珠身子顫了顫,漂亮的眸子里盈滿了失望和苦澀,只是那一閃而逝的慶幸,難道是自己的錯覺? 玉潤搖了搖頭,直視謝明珠道:“桓澈,你若是想要附身于我,大可給我做成一具傀儡,何必如此大費周章呢?!?/br> 誰知謝明珠身子晃了晃,苦笑兩聲嘆道:“是啊,何必大費周章,何必,何必……” 他的笑聲越來越大,玉潤的眉頭也越蹙越緊。 就在這時,一陣嘶啞的吼叫聲突然傳來,將二人嚇了一跳,他們連忙循聲望去,只見到那聚集在枯樹之下的傀儡突然發(fā)狂一般的彼此撕咬起來。 謝明珠面色大變,就要上前,卻被玉潤一把攔住。 “你這樣送死,是想連累謝明珠的身體一起?” 謝明珠的動作頓了頓,但仍舊甩開玉潤大步向前。 他一邊走,一邊掏出懷中特制的口哨吹響,然而那些突然變得發(fā)狂的傀儡卻無動于衷,仍舊互相撕咬,亂作一團。 玉潤還怔在原地,突然聽到一個啜泣聲在耳邊響起。 “求求你,快攔住他!攔住他!” 玉潤條件反射的回眸望去,旋即一愣。 她做夢也沒有想到,此情此景之下,她竟然見到了謝明珠。 “謝明珠……”她呢喃了一聲,又看了一眼那個沖向枯樹氣急敗壞的身影,若有所思的道:“原來你始終都陪在他身邊?!?/br> 語畢,她無奈的追了上去,謝明珠若是真的什么三長兩短,自己也制不住這些傀儡。 只是她剛跑了一步,一道黑影就飛快的竄到了她的面前,玉潤定睛一看,眼中瞬間劃過一抹喜色。 是非夜! 然而非夜并沒有理會她,而是看向謝明珠,冷笑道:“謝五姑娘是終于肯露面了?!?/br> 此時此刻,非夜已經脫離了貓身,以自己的魂魄呈現(xiàn)在玉潤面前,玉潤還來不及反應他為何會出現(xiàn)再次,就見到他一把抓住謝明珠的魂魄,對玉潤道:“快走!” 他們的動靜自然驚動了桓澈,只見他轉身,冷冷一笑:“想走?沒那么容易!” 話音剛落,玉潤就感覺到腳下的土地不斷的震顫起來,那些在土地縫隙中流淌著的血色泉水也像是被煮沸了一般,不斷冒著氣泡和白煙。 玉潤下意識的退后兩步,卻發(fā)現(xiàn)不知被什么東西纏住了腳腕,她低頭一看,卻發(fā)現(xiàn)纏在自己腳腕處的,竟然是一條血色的小蛇。 “當年謝玨為了除掉他,請來家祖動用禁術,卻被這丫頭給毀了,反倒成全了這廝?!?/br> 非夜咬牙切齒的說著,玉潤這才發(fā)現(xiàn)身為魂體的他也比這血蛇纏住,不由得問道:“什么禁術?竟然如此厲害?” 只是還不等非夜回答,被他控制在懷中的謝明珠就憤恨道:“四哥他……太殘忍了,”她一邊說,一邊淚如雨下,只是眼淚的顏色卻是血色,留在雪白的面頰上看起來極為觸目驚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