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嘆息在沈落頭頂響了起來，卻令沈落矮了矮身子。

    尋機(jī)轉(zhuǎn)身面對韓玹，沈落往后略撤了撤，復(fù)抬起頭。韓玹站直身子，順從垂首，終于在她的盈盈眸光里看到自己。

    “韓將軍……”沈落開口輕聲喊他，又降不住他視線里的繾綣，頓了頓眼神飄忽道，“我泡茶給你喝罷?！彼ψ屪约烘?zhèn)定，可越被韓玹盯住越覺得心虛，不得不再問，“你要嗎？”

    “要?！表n玹的回答干脆利落，順手將斗篷摘下披到沈落的身上。

    寬大且不合身的斗篷將沈落裹得嚴(yán)實(shí)，斗篷的下沿靠近腳踝，叫她更顯嬌小。偷偷多看一眼韓玹，見他臉上滿是無計(jì)可施的寵溺，沈落低下頭的瞬間不由嘴角也翹了翹。

    ·

    韓玹跟在沈落身后，從下雪的院子走到她的書房。雪花撲簌簌的下著，在他身上留下些許痕跡，邁步進(jìn)得室內(nèi)，又頃刻被熱氣化為水漬。

    書房里要比外面暖和許多，沈落解下斗篷，抖一抖干凈上面的雪水，便掛到一旁紅漆雕花的木施上。她讓秀禾秀苗送炭盆、送小火爐進(jìn)來，泡茶的其他一應(yīng)用什，書房里倒俱全。

    韓玹跟到沈落身后，伸手幫她拂去發(fā)梢的水珠。沈落轉(zhuǎn)身沖他笑一笑，也伸手幫他拍一拍衣服上殘留的雪水。只是韓玹比她高出去一截，肩膀處尚且夠得到，頭頂便很難。

    沈落見他發(fā)絲同樣有小水珠，踮腳想伸手去夠卻未成功。她唯有摁住韓玹的肩讓他低下頭來，韓玹這才順從了，沈落便學(xué)著他先前的樣子幫他也拂去水珠。

    炭盆里的銀絲炭越燒越旺，書房里的溫度持續(xù)上升，桌案小火爐上茶壺的水也燒開了。沈落與韓玹對坐著，氣氛平和，叫人瞧不出來片刻之前韓玹才剛剛在沈晉那兒碰了壁。

    直到將泡好的熱茶遞到韓玹面前，沈落方開口道，“是用的先前收集的花瓣露水，有一點(diǎn)花香味，不知道你習(xí)慣不習(xí)慣，先嘗一嘗?！?/br>
    心里堆著話，不知道那些話會不會無意傷人，坦白之前的沈落仍有一點(diǎn)緊張。熱氣泛成白霧裊裊而上，沈落輕啜茶水，偷眼看韓玹端起茶杯又放下，不知是怎么。

    “落落，”韓玹將扶著茶杯的手收了回去，不辨喜怒喊得一聲，徐徐抬眸看向她。沈落應(yīng)了他一句，韓玹再問，“你是不是有話想和我說？”

    清楚自己沒有能夠掩飾好也沒有繼續(xù)隱藏的必要，沈落又點(diǎn)了點(diǎn)頭，只盯著杯中盈透的茶水，沒有說話。她忍不住去猜測，韓玹想和她說什么。

    韓玹卻道，“沈三爺不同意我們的親事，你也要拋棄我嗎？”他說得異?？蓱z，渾不似平日里正經(jīng)模樣，也不嚴(yán)肅，像極需要安慰。

    沈落沒料到他會有這樣的話，目光掃過韓玹垂眸仿佛極為悲傷的模樣，反而禁不住笑了一聲。韓玹抬眼看過來，沈落連忙肅色說道，“韓將軍，我當(dāng)然不會拋棄你?！?/br>
    可是這樣的話沒能夠讓韓玹面色好轉(zhuǎn)，沈落不得不再強(qiáng)調(diào)一遍，“真的不會，也沒有那樣想過?！睉浧鹱约旱募m結(jié)與猶疑，沈落對韓玹說，“但我在想一些別的。”

    沈落的話讓韓玹暗中輕舒了一口氣，他卻僅是凝神細(xì)聽沈落的心事。從郭武被扯進(jìn)了那樁命案起，他已有擔(dān)憂，究竟還是影響到了沈落。

    “韓將軍，”炭盆里銀絲炭發(fā)出一聲動靜，沈落的聲音隨之響起，“上次的事情以后，我一直在想一個(gè)問題，但怎么都找不到答案?！?/br>
    她一鼓作氣，將心里的話說出來，“我以前總覺得，無論和你在一起難還是不難、會遇到什么，都不要緊。我以為只要我不在乎就可以了，但我做不到因?yàn)檫@些事讓父母和家人擔(dān)心?！?/br>
    “我不知道該怎么辦，也沒有想過你會來提親……”她日漸以為自己對韓玹的了解并不少，殊不知她不清楚的還有太多太多。沈落道，“你來提親，我很高興，可我還是想不好要怎么做?！?/br>
    她甚至懷疑是自己確實(shí)如韓玹最初看待她的那樣，尚且懵懂無知。她沒有那么了解這個(gè)人，也沒有那么清楚他的事，所以沒有辦法跟上韓玹的步伐，不能真的走進(jìn)他的世界，無法準(zhǔn)確判斷很多事情。

    沈落兩手捧著白瓷茶杯，即使書房暖和，茶水依然涼得很快，再不見一絲的熱氣。她不知覺走神，有些發(fā)愣，叫韓玹逮住機(jī)會，屈指在她光潔的額頭上彈了一下。

    不輕不重的力道令沈落一瞬吃痛，下意識叫了一聲，沈落抬手捂了下腦門又將手松開。還未來得及抱怨，她先聽見韓玹問，“所以我受傷了你也不管不問，我來見你，你也躲躲閃閃？”

    韓玹說，“幸得我知道你不是那樣的人。”如果不是清楚沈落轟轟烈烈的性子，他會以為沈落受不了他。尚且不能安定的生活，注定仍有諸多麻煩，他需要有時(shí)間一一解決。

    “我以為不讓你知道那些事對你是更好的，但也直到最近才意識到自己錯(cuò)了。如果你心里有數(shù)，大概能少一些不安?！表n玹伸手撫一撫沈落頰邊的碎發(fā)，“落落，我可以對你更坦誠。”

    沈落遲疑，“但爹爹那樣說?！?/br>
    韓玹倒是淡定，“沈三爺不同意，說明他對我不夠放心滿意。等到沈三爺點(diǎn)頭，你也不用再糾結(jié)這些了?！彼麖澊揭恍Γ安皇悄阏f的嗎？哪怕一次兩次三次被拒，我也不要?dú)怵H？”

    明明韓玹只是說了這么些話，對沈落而言卻有如撥云見日，重重疑慮與心結(jié)都在他的言語間被輕松解開。她覺得兩難的事，在韓玹說來她什么也不必做，只要將一切交給他便行。

    這樣的心意叫沈落心生歡喜，但她仍是不十分確定地問，“這樣就可以了嗎？難道我不需要做什么嗎？”

    韓玹笑笑，伸手捏了捏沈落的臉。他端起茶杯，將幾乎涼透的茶水一飲而盡，復(fù)道，“能常喝沈七小姐一杯好茶，已為莫大幸事，夫復(fù)何求？”

    聽到這樣的話，被他注視著，被他的溫柔與寵溺包圍著，沈落的心底升騰起一股擁抱親吻韓玹的沖動。她是這么想的，也是這么做的。

    起身走到韓玹身后抱住他，沈落親了親他的耳廓，又將臉貼在他的背脊，輕聲道，“韓將軍，其實(shí)你以前就對我很坦誠了?！表n玹微側(cè)了臉，又聽到沈落說，“在清河郡的時(shí)候，我已經(jīng)見識過了……”

    察覺到沈落的手在他胸前、腰間偷偷摸摸游走，終于反應(yīng)過來她話里意思的韓玹：“……”

    ·

    沈鳶兀自回到自己的閨房，遣退丫鬟在梳妝臺前坐著。她是不怎么怕冷的，屋子燒著炭盆又很暖和，今天風(fēng)不大，沈鳶便想將窗子打開。

    待她走到窗邊，才發(fā)現(xiàn)窗框上懸著兩只纏枝紋銀質(zhì)球形東西。去榮安院時(shí)，這玩意還不在。那是兩個(gè)比沈鳶拳頭還大的玩意，好奇伸手去碰了碰，聽到清脆悅耳的碰撞聲響，她意識到這是兩只鈴鐺。

    沈鳶伸手又去推了推，力道比之前更大上許多，兩只鈴鐺變得晃個(gè)不停，響聲也持續(xù)不斷。會在她這兒弄出這樣?xùn)|西的人屈指可數(shù)，沈鳶以為自己并不必費(fèi)心思猜。

    事實(shí)確實(shí)如此，不等沈鳶下結(jié)論，“作案”的人自己先冒頭了。看到站在窗戶外的章祁，沈鳶意外又不意外。見章祁面色泰然，她故意調(diào)笑道，“太子殿下，還請三思慎重?！?/br>
    章祁眉頭一挑反問，“君子有九思，還不夠嗎？”無視沈鳶笑得極為歡暢又含著幸災(zāi)樂禍之意的模樣，章祁淡淡道，“沈大人說，你自小性子頑劣，這話倒不假?！?/br>
    沈鳶倚在窗戶旁，很是配合的問，“那怎么辦呢？”

    章祁道，“吾日三省?！?/br>
    沈鳶眨眼再問，“何年嫁給你？何月嫁給你？何日嫁給你？”

    章祁滿意頷首，“有此情意，吾心甚慰?！?/br>
    沈鳶：“……太子殿下，您恨娶么？”

    第60章 期望

    沈鳶與章祁說著話，窗外飄起棉絮樣的雪花。她昂首一瞧，笑瞇眼道，“竟然下雪了，雪多兆豐年，是不是，太子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