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節(jié)
在某一瞬間,蘇卿好像看到了窗外有飛鳥略過,她的視線隨著飄忽的飛鳥尾翼輕移,在略過窗沿最高空的那一刻戛然而止,化作虛空。 耳畔尖銳的女聲不停的在耳膜旁震顫,她的世界卻安靜的宛若靜止,時間突然間流淌的極慢,慢到她可以清晰的聽到自己脈搏的律動聲。 “咚…咚…咚…” 那聲音好清晰,太清晰了,清晰到她不由自主的撫了撫左心房的位置。 然后蘇卿抿了抿唇,眼睛彎成了一弦彎月。 正在激怒的蘇敏被蘇卿出其不意的淺笑驚的驟然停住了聲音,她想問蘇卿笑什么,她想更大聲的譴責蘇卿的不知好歹,她想事無巨細毫無紕漏的把蘇父這些年的辛苦煎熬一點點讓這個沒良心的女人聽聽。 可蘇卿開口了,她的聲音那樣的溫柔安靜,輕軟的像是夜畔母親輕柔的讀故事書的強調,但蘇敏竟不能再聲嘶力竭的說出一個字再繼續(xù)自己尚未發(fā)泄完的譴責。 “世界里會有那么一個人,他是你生命里的唯一,他就是你的整個世界,你的天你的地你的所有的所有。然后有一天,你的世界不見了,那是一種很可怕的失重感,就好像自己已經不存在了。你沒有親人,沒有朋友,沒有你愛的和愛你的人,那種感覺強烈到你會質疑自己的存在是不是合理的。” “小卿…” 蘇百川哽咽起來,他有一種強烈的預感,他的直覺在瘋狂的叫囂著堵住耳朵堵住耳朵,下面的話不會是他愿意聽的。 “那一年,我十三歲?!?/br> 房間里極度寂靜的時候,隨著平緩的女聲的響起,誰都沒有注意到一個挺拔高大的身影正緩緩沉了沉手腕,門外正欲圖敲門的黑衣大漢會意的收回手,輕手輕腳的退了下去。 ☆、第66章 就當所有人以為蘇卿要說些什么的時候,她卻自嘲般的笑了笑。 “十三歲,你們又以為我是怎么一步步的…” 蘇卿有些厭煩的閉了閉眼,然而說這些又有什么用呢。 蘇卿推開了蘇敏,察覺出蘇卿意圖的蘇敏立刻錯身又攔了過去,這次蘇敏卻沒能像剛才一樣再輕松的扯住相比她要單薄了許多的蘇卿的胳膊。 蘇卿輕松點攥住了蘇敏的手腕,在蘇敏下意識的想要做出下一步反應之前,蘇卿毫不留情的在蘇敏先前受過山的地方一個肘擊,蘇敏一聲悶哼退了回去。 “再碰我一下,我揍得你媽都認不出你來!” 而還想再說些什么的蘇百川,聽到蘇卿在“媽”上刻意加重了些的語調,臉色頓時一僵,那雙和以往的蘇卿有八分相似的狹長眼睛頓時生出了些狼狽的痛苦來。 可房間里被激怒了的又哪里只有蘇敏一個人,蘇卿走到門口,終于還是停住了自己的步伐,她側了側頭,下巴微抬,那是一種略有些倨傲的角度。 “她看上去比我小不了幾歲,至少沒有夸張的十三歲的年齡差,別給我說什么為我好的話,也別說為我付出過多少又隱忍過多少…” 蘇卿長的過分的睫毛從側面看來將她的所有眸光盡數(shù)遮掩。 “如果還一條命還不足以報答您這些年的所有好意,那帶了個野種回來,又輕易的取走您曾經竭力守護的鬼手后人的殊榮,我就不再爭搶,全部還給您了,您說好不好?” 踹門而出的蘇卿背影逐漸消失在拐角的最深處,蘇敏顧不上對蘇卿刻薄的話語做出任何反應,就看到蘇父身子一晃,猝不及防的向后倒去。 看到蘇父收到劇烈打擊的模樣,蘇敏驚呼著扶上去的同時,心里猛然咯噔一聲。 一個奇怪的念頭飛快的竄進了蘇敏的腦海里。 她好像一個犯了十分嚴重的錯誤,嚴重到她也許窮其一生都再沒有辦法去彌補,去修復。 “爸,爸你怎么了?” 就在帶著哭腔的蘇敏想要沖出去叫醫(yī)生時,短暫的暈厥了片刻的蘇百川卻緩緩的睜開了眼睛。 蘇敏提起的那口氣還沒來得及送下來,就被蘇百川下一刻涌出的淚水嚇得僵在了原地。 九歲。 白白嫩嫩的小蘇卿蕩秋千般掛在自己爸爸的脖頸上,小手上捏著個通體漆黑的牌子。 “吧唧!” 一聲脆生生的響聲后,稚氣未脫的小蘇卿用前所未有認真的態(tài)度小小聲道:“爸爸,我這鬼手后人的名頭可是得了爺爺?shù)氖卓侠?,我從今天起就是您真真正正的下一任繼任者了!” 看著小大人似的女兒,蘇百川無限寵溺的同時,心里也是無限的驕傲。百年來從沒有人在自家女兒這樣的年紀,就能得到家中長輩的做出象征未來家主身份的鬼手令牌。 “我家小卿很厲害,爸爸以你為榮?!?/br> 小蘇卿笑瞇瞇的又親了親手里的令牌,那嫩生生的話音,卻有著和年齡毫不相符的虔誠和鄭重。 “我會好好守護鬼手家族的,除非我死了…” 蘇百川臉色一變,不輕不重的打了女兒一巴掌,“胡說什么!” 小蘇卿吐了吐舌頭,吭哧了好一會兒,才眼睛一亮,小小聲,又極度認真的再次說出了自己的誓言。 “那除非有一天我不再是爸爸的女兒了,我才會把令牌讓出去!” 說完小丫頭似乎是覺得自己想到了一個絕佳的主意,得意的笑聲順著小徑久久的傳了出去。 【除非有一天我不再是爸爸的女兒了,我才會把令牌讓出去?!?/br> 他甚至喪失了追出去挽留的資格。 他打著善意的名號放任尚且沒有完全自保能力的愛女留在了那樣一個偽善的人家十數(shù)年不聞不問。 他以那樣強勢的態(tài)度咄咄逼人的問蘇卿要過鬼手令牌。 他說“蘇敏是下一任的鬼手后人?!?/br> 他在蘇卿命在旦夕的時候冷眼旁觀了許久。 他… 蘇百川甚至不敢想象那么多次里,蘇卿是以怎樣的心情一次次承受下來的,哪怕只是動一下回憶的念頭,蘇百川整個人都像是要被撕裂般的疼。 然而即使是在那樣的時刻,驕傲的蘇卿,憤怒的蘇卿,沉靜的蘇卿,被激怒的蘇卿,都仍舊極力的守護著那枚令牌。 他失去了自己的女兒。 蘇百川無比的清楚,這一次再也沒有任何挽回的余地。 ……… 顧玨是在一處十分陡峭的山崖邊的亭子里發(fā)現(xiàn)的蘇卿。 通體雪白的熊貓比起剛被蘇卿買來時長大了很多,安靜的蟄伏在蘇卿身邊的它已經看不出初時嬌憨可愛的體態(tài)。 身子已經有成人一個手臂長的熊貓四肢慵懶的伸展著,流線型的背脊和比之正常犬類要修長很多的四肢已經可以讓懂行的人明顯看出它的種類來。 聽到有人靠近的聲音,在自家主人面前總是撒嬌賣蠢的熊貓耳朵飛快的一立,短小的尾巴迅速的迸發(fā)出威脅的弧度。 雖然還稍顯稚嫩,可那卻真真正正是屬于一只狼才會有的陰狠的眼神。 顧玨就這么安靜的和這一只畜生對視,許久許久后,熊貓才收回那真真正正會吃人般的眼神。 雖然已經確定了來人對主人并沒有威脅的意圖,可熊貓卻仍舊沒有遠離蘇卿哪怕一小步。 還沒走近,顧玨就聞到了一陣濃郁的酒氣,看著睡著的蘇卿臉上異樣的潮紅,顧玨冷硬的面色明顯一怔。 蘇卿是喝了些酒到山上的亭子上散酒氣,只是越是醉酒的時候越是不能吹風,尤其又是這么大的山風,坐上沒一會兒蘇卿就歪在了亭子邊睡了過去。 顧玨帶著蘇卿到酒店的時候,蘇卿已經開始發(fā)起熱來。 親自給蘇卿喂下藥,又讓酒店的服務生給蘇卿洗了洗澡,看著已經換上了一套舒適的睡衣躺在床上沉沉睡去的蘇卿,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顧玨剛柔軟上沒一會兒的臉色,突然被一陣陰霾掩住。 顧玨在窗口抽了會兒煙。 先前祁家數(shù)次的行為已經觸及到了顧玨的底線,他是個護短的人,本來就已經起意到對付祁家,即使和蘇卿鬧翻,顧玨也并沒有收回原先對祁家的布置。 可顧玨畢竟是顧玨。 祁家再盛,當顧玨想要查出一些事情的時候,祁家的忌諱莫深就成了稚童拙劣的把戲。 顧玨是個有著野獸般可怕直覺的男人,更何況蘇卿還有著那樣一家執(zhí)著于扯她后腿的外公一家。以前只被當做詆毀謾罵的話真正深查起來,真相就不只是觸目驚心那么簡單了。 眉目間的陰沉絲毫沒有消損顧玨的俊美,煙霧繚繞中吞云吐霧的他非但沒有顯得頹廢,擁有一雙琉璃般淺灰色眸子的他看上去反倒是更像一個正在審時度勢的王者。 威嚴,危險,又讓人著迷的不忍心移開視線。 警醒的顧玨就是在這個時候不其然對上的那雙黝黑的眸子。 來前顧玨思索過很多,他想過無數(shù)種再見到蘇卿時的開場白,或單刀直入的詢問,或不動聲色的接近再查證出的那個不可思議的設想。 當然,對一個女人來說,如果那樣可怕的事情真的真真切切的上演過一遍,而遭受了這一切還是蘇卿,顧玨倒更想再不顧這女人如何反對,逼著綁著也要把這女人栓到自己的身邊護著些。 顧玨不是沒想過在先前那樣拒絕的撕破臉后,蘇卿再見到他可能有的各種偏激的或冷漠的反應。 “熊貓呢?” 這是這女人清醒后問的第一句話。 “別抽煙?!?/br> 說第二句話的時候蘇卿秀氣的眉毛皺了皺,顧玨就掐熄了煙蒂。 “嘿,陪我喝一杯?” 身上酒氣未消的蘇卿就像在隨意的招呼一個許久未見的老朋友,一點沒有正常人面對這種場面時該有的錯愕或疑惑。 就像是她對生命中可能出現(xiàn)的一切意外都早已習以為常,并將這種常態(tài)適應的仿佛生活原本就該是這樣一樣自然。 你還在生病這句話就這么被顧玨又咽了回去。 顧玨覺得自己一定是入魔了,才會真的叫了紅酒和夜宵,就這么坐在床邊,和擁著被子靠坐著的蘇卿吃了一頓安靜的重逢飯。 顧玨是聽到了蘇卿和蘇百川他們的一番對話的,聽墻腳對顧玨這樣的人顯然不是一種很紳士的行為,因此蘇卿表現(xiàn)如常,顧玨也就沒有主動問起蘇卿為什么會在那樣一個時刻醉醺醺的睡在人跡罕見的亭子里。 可一切都在蘇卿喝到第五杯紅酒的時候變了。 不合適的時間,不合適的地點,更加不合適的人,但蘇卿就在這樣一切都很不合適的時候,突然就有了一種強烈的傾訴的**。 她也沒想好自己要說什么,可能是麻木的久了,她除了沖出蘇家父女房門前突然迸發(fā)出怒氣外,之后甚至連傷心和悲憤的情緒都沒有。 在顧玨找到蘇卿前,蘇卿已經拖著熊貓嘮了很久,但總是連個能說話的活人都沒有,蘇卿覺得自己還是很有必要像正常人一樣偶爾聊聊天說說話。 可蘇卿就說出了個“我”字,難得有了談性的她甚至還沒拉得及把自己隨口找的一個話題完整的說出來,就撞進了一雙專注而關心的灰眸里。 那雙琉璃般的眸子里的關心和包容太過逼人,直直的撞出來,絲絲入扣的往人心里鉆。 這不該是屬于顧玨的眼神,他高傲,矜持,沉穩(wěn),時常是居高臨下的。這樣的他陌生極了,然后蘇卿又在那雙深不可測的灰眸里看到了些了然,有一瞬間蘇卿甚至以為顧玨其實早已經知道了她的一切。 這讓她鬧鐘警鈴大作的同時,突然有些不自在起來。 “你這么看著我干什么。” 顧玨從蘇卿手邊抽走酒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