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jié)
明顯給了臺階下,崔景行反倒不領(lǐng)情,抽了張紙巾慢悠悠的擦嘴。只是片刻后神色忽的一斂,從吳苓手里拿下要戳中眼睛的筷子。 吳苓又犯起了迷糊,一時間不知道身在何方,指著面前模樣清雋的男人道:“我兒子小行呢,剛剛還看到他在我旁邊玩?!?/br> 保姆過來要扶住她,崔景行揮手做了個阻止的動作,將她圈進懷里,神情落寞地說:“別急啊,媽,我在這兒呢。” 他對許朝歌道:“我們要先走了。” 許朝歌連忙放下手里的筷子,跟在他們后面,一直送他們到門外。 不進學校,停在臺階外的車子果然上了好幾個檔次,張著手的小人特神氣地站在車前頭。 許淵不在,許朝歌替他們開了門。 崔景行安頓好吳苓后,扶著門向?qū)γ骐p手交疊的女孩說:“做不好就讓人幫幫你,他們坑你呢,哪有一個人全包這么多事的——你現(xiàn)在手還傷了?!?/br> 許朝歌向他笑:“謝謝,我會跟班長說的?!?/br> “我讓許淵過來送你回學校?” “不用麻煩,我可以自己回去的?!?/br> 崔景行從上至下打量她一下,隱隱有氣:“隨你?!?/br> 說完頭也不回地上了車,狠狠帶上車門。 孫淼心疼這剛上手沒幾天的好車,一針見血地說:“你跟人小妞鬧矛盾,也不能拿這玩意撒氣啊,它又沒參與你倆的愛恨糾纏?!?/br> 崔景行自給吳苓系安全帶的忙碌里抬起頭:“你真想回烏江了是吧?” 孫淼齜著牙咕噥兩聲國罵,忽地察覺不對,將一邊車窗降了下來,說:“哎,怎么回事,那小妞暈了!” 車子一陣晃動,孫淼再回頭去看,后座已沒崔景行影子了。 ☆、chapter 08·關(guān)于他的第二件事 許朝歌醒來的時候,窗外顯出一片紅,柔軟的云朵綴在瑰麗的畫布上,也投射出深淺不一的顏色。 恍惚之間,生出一種不知今夕何夕,又是身處何方的感覺。 她將一只手擱在額頭緩了緩,這才記起這一天的事,她捧著衣服去老人之家蹭空調(diào),又在那里吃了飯,然后她將吳苓送出門外—— 她猛地睜大眼睛,去掃視整個房間:很典型的醫(yī)院病房,因為視線所到之處無一不是白色,直到對角線處出現(xiàn)一團黑色的影子。 崔景行很閑適地坐在折疊椅上,兩腳`交錯翹在一張矮板凳上,旁邊還擺著一張小桌子,上面有尚且冒著熱氣的咖啡,和一塊動過的松餅。 這種時候,這種地方,他也不能放棄享受。 吸過油墨的報紙攤開在他的腿上,剛剛應該瀏覽過,不過此刻視線已經(jīng)偏轉(zhuǎn),都圍繞在了許朝歌身上。 許朝歌幾分尷尬,想向他打招呼,不過記起來不能喊崔先生,只好更尷尬的眨眨眼,然后努力坐起來,拽了拽貼身的毛衣。 她的大衣被擺在一邊的衣架上,此時夠不到,只好眼巴巴地望兩眼。許淵不知從哪冒出來,將衣服給她遞過來,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她向他小聲問自己得了什么病,許淵笑道:“沒什么事,醫(yī)生說你一切正常,就是太累了而已?!?/br> 崔景行將報紙折好放到一邊,起身時道:“你到底什么時候睡過覺,為了一個節(jié)目,不至于逼自己到這種程度吧?!?/br> 他搖頭,抱怨的語氣:“一躺下去喊都喊不醒,剛剛都打呼嚕了?!?/br> 許朝歌正彎腰夠著地上的鞋子,這時候直腰看著他,一臉漲得通紅:“我……我才不會打呼嚕?!?/br> 崔景行向一邊努嘴:“不相信問小許。” 許朝歌眼巴巴地看許淵,心里也有點沒底了:“我沒打呼嚕吧?” 許淵可不想做夾心餅干,要距這兩人的氣場越遠越好,往外走:“你們聊會,我現(xiàn)在出去把車開過來。” 許朝歌嘟著嘴,將視線從寫滿促狹二字的崔景行臉上移開,專心致志去對付她的一雙鞋。只是伸手夠了幾次都沒抓上,最后無奈只能跳去上面踩住。 腳步聲動。 崔景行過來拎起她一條胳膊,幾乎將她半個人提起,按著不耐煩地說:“你一個女孩子做事,能不能稍微精細點?” 許朝歌又被捉回到床上,還沒來得反抗,便眼睜睜看著崔景行拿起她的運動鞋,一邊一個特利落地套在她腳上:“……” 崔景行整理了一下袖扣,歪頭掃過她:“走吧。” 給高端客戶準備的私人醫(yī)院,前來就診的人不多,過道冷清,除了許朝歌的鞋底摩擦發(fā)出的吱吱聲,就是身后那人穩(wěn)重的步伐。 不緊不慢,不疾不徐。 她從這聲音里分辨兩人距離的遠近,因為聽得認真,所以在他開口的同時怔了怔:“上兩次的都相互抵消了,這一次的應該怎么算?” 這一次,她先欠了他。 許朝歌慢下幾步等他,說:“你的雨傘還在我那兒,下次,我一起還給你?!?/br> 崔景行斜睨過一眼:“你準備還什么?” “你想要什么?” 他有的是錢,又有眾人艷羨的皮囊,想要什么都可手到擒來,還有什么想要的?許朝歌忐忑,做著他將這問題反問回來的準備。 他也確實像是沒想好,說:“以后再告訴你?!?/br> 許朝歌點頭。 “但我怕你只會越欠越多,然后怎么都還不起?!?/br> “……” 崔景行沒有跟許朝歌一同上車,許淵又開來了上次的那輛suv,提醒坐在副駕駛上的女孩系好安全帶。 “雖然我開車比孫哥靠譜得多,但該有的措施還是一點不少的做了吧?!?/br> 許朝歌想著他提到的名字,問:“孫哥就是那個司機吧?” 許淵點頭:“他是先生的戰(zhàn)友,退伍回來就給先生開車了。” “是烏江的那一個嗎?” “先生連這個都告訴你了?” 許朝歌默認。 “他車開得其實不錯,就是風格……活潑了點?先生怕你不太適應,又覺得你可能不太想跟他同一輛車,所以讓我獨自送你回去。” “許小姐,”他頓了頓,朝她笑:“先生對你真的很用心了。” 許朝歌說:“他對梅梅才用心呢。” 只是一瞬,她已經(jīng)豎起了滿身的戒備。許淵的工作便是察言觀色,不用思考便能讀懂,附和道:“那是一定的?!?/br> “不過——”許朝歌咬著唇,他說:“人跟人之間也不一定就只有一種關(guān)系,交個朋友也好嘛。” 許朝歌有口無心:“崔先生要是不嫌棄我是窮學生,我當然愿意把他當成很珍視的朋友。” 許淵說:“那我回去告訴先生,他一定會很高興的?!?/br> 許朝歌問:“你是他的?” “助理?!痹S淵彎著眼睛:“給他端茶遞水,跟后面拎包的那一種。” “許助你太會開玩笑了。” “別跟我見外,喊我小許或者許哥就行,我想以后咱們見面的機會會很多?!?/br> 許淵瞥見她為難的神色,解釋道:“畢竟我有時候會去接梅梅,何況寶鹿的事情也要你多關(guān)心?!?/br> 她這才點頭。 “梅梅最近應該挺忙的?!?/br> “是啊,要準備匯演,好像還是個女主角,她那么漂亮,當配角的話,戲就沒法演了。你不是也忙得沒空睡覺嗎,手指頭都成這樣了還停不下來?!?/br> 許朝歌這才突然想起她那一堆衣服,猛地坐直了,說:“咱們還得回去,我把東西忘在老人之家了?!?/br> 許淵說:“別著急,都給你帶過來了,放在后車廂呢,到了你學校,我給你親自拎樓上去?!?/br> 許朝歌連聲道謝。 “你們班演什么戲,我隨手翻了一下,好像都是長衫旗袍什么的。別是民國的吧,年代戲?” 許朝歌說:“對,就是那時候的,比現(xiàn)代戲的準備要充分一點,但又沒有古代妝那么難畫。你想啊,大家稍微打理一下配合燈光,臺上是留著分頭的男同學,和風姿綽約的旗袍女,很能出效果的?!?/br> 許淵覺得挺有意思:“那你們的劇本是什么?” 許朝歌整個被調(diào)動起來,挪動身子看向他道:“劇本可牛了,是我們班第一才子cao刀的!寫的是民國時候的一個軍閥跟一個清純的女學生相愛,軍閥為了跟她長相廝守甚至不惜與父母定下的原配離婚。最后卻發(fā)現(xiàn)一片真心盡付東流,女學生只是為了民族大義接近他,要來將他置于死地的。結(jié)局是女學生為國捐軀,軍閥受了重傷,革命贏得了勝利?!?/br> 說到興起,她幾乎手舞足蹈,一整張臉整個亮起來,眼里蓄滿了光——許淵舒展開笑容,說:“我現(xiàn)在完全可以理解,為什么有這么多人要對你青眼有加了。” 許朝歌像被碰到的河蚌,又縮回殼里去,在自己的座位上坐好。 過了一會兒,許朝歌才悠悠來問:“你覺得這部戲怎么樣?” 許淵問:“想聽真話還是假話?” “你隨便說說吧?!?/br> “挺老套的,現(xiàn)在電視劇不都這樣演嗎?” 許朝歌忍不住要為同學辯護:“可是電視里的男女主角大多還是相愛了,我們這部戲里就沒有!女學生一直到最后都堅守著自己的信念,這樣處理,很有張力的!” “那男主就更慘了,為了一個人付出了所有,以為能收獲一份真摯的愛的,最后發(fā)現(xiàn)自己其實是最可憐的那一個。民族大義也不一定要犧牲誰啊,比如女主把他策反了呢,這不就皆大歡喜了?” “那篇幅就不夠了,演出時間畢竟有限哪?!痹S朝歌笑:“看不出來,你還挺羅曼蒂克的。我們才子比較理性,你就比較感性?!?/br> 許淵說:“是啊,人跟人不太一樣,對生活的態(tài)度也不同。人生如果注定不平坦,我也一定不會放棄積極的態(tài)度。人生太短了,不能總過得那么苦巴巴的。” 許朝歌一直低頭看著左手的紗布。 許淵睨她一眼,許是多心,總覺得她心情低落了下來:“我真是隨便說說的,你別不高興啊,你們在這方面比我專業(yè),耐心磨出來的東西肯定是不錯的?!?/br> 許朝歌抿了抿唇:“沒有,你說的挺好的?!?/br> “那你在戲里演什么?我覺得你演那個女主一定很好,本色出演就行了?!?/br> 許朝歌不好意思地搓手,說:“女主有我們班花挑大梁了。我的話……如果那天的布景需要一棵樹的話,我就有用武之地了?!?/br> 許淵由衷感慨:“這么棒的角色啊,那我可一定要去看看了,畢竟美人常有,美樹可是很少見的?!?/br> 許朝歌終于又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