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節(jié)
等那影子站定, 已是立在堂中。蘇又眠抬頭,只能看到一個窈窕的背影。 這背影對于蘇愫酥來說,卻是再熟悉不過的, 她咬了咬唇。 陸不降擺出一城之主的威嚴架勢,端坐于堂前, 用審度的目光打量著面前站著的女子,面露不豫。 一陣風似地就沖了進來, 趕著投胎還是怎的, 沒規(guī)沒矩。冷冰冰硬邦邦, 毫無女子應(yīng)有的嬌軟可愛,可惜??v使長相百里挑一,也是白搭,不討喜。 陸不降越打量越氣不打一處來。還不拿正眼瞧人,姿態(tài)做給誰看?怎么?看不起我魔教?臭小子到底看上她甚么?還以為是個甚么了不得的絕色嬌麗,竟是這么個毫無風情故作清高的木頭美人。哎,臭小子,挑女人還是欠缺點經(jīng)驗啊。 殊不知,謝成韞雖然重活一世,在人情世故上比之前世有了不少進步,卻仍是不能與那八面玲瓏之輩媲美的。每每當她心內(nèi)焦慮,特別是憂心忡忡之時,目光便會清冷無比,看在不熟悉她的人眼里,頗像是一種無聲的蔑視。 謝成韞報了家門,自稱姓謝。 陸不降問道:“可是蜀中謝家?” 謝成韞點頭道是。 謝家家主謝成臨,他倒是打過幾回照面,陰險狡詐,偽君子一個。哼,難怪了,這樣的人家,哪里能教出可人意的女孩兒來?也不知道矜持,單槍匹馬地就殺上了男方家中,當他堂堂一家之主是好糊弄的?臭小子沒見識過女人,可不代表他也是個愣頭青。臭小子這回,當真是看走了眼,虧不虧啊他!想起蘇愫酥說的,此女還與唐家長子定過親,當即看謝成韞的目光也變得不屑起來。 “據(jù)聞,你與唐家長子定過親,這是怎么一回事,啊?”陸不降故意用輕慢的語氣問道,他以為,自己此話一出,她必會臉紅難堪。 謝成韞眉頭一皺,陸不降不著調(diào)她是知道的,但沒想到他這么不著調(diào),當下毫不客氣地開門見山道:“陸城主,我今日并不是來與您閑話家常的。請問,鬼手圣醫(yī)何在?” 無禮至極!陸不降不悅,胸口堵得慌,為了不輸氣勢,將目光凝成兩把刀子,再將刀子般的目光甩了過去,道:“你家長輩沒教過你規(guī)矩?” 謝成韞也不耐煩了,毫不畏懼地對上陸不降凌厲的目光,“陸城主,您再多說一個字,唐樓的生命危險便增加一分。鬼手圣醫(yī)何在?!” “他怎么了!”陸不降大驚失色。 “他出了什么事了!”蘇愫酥同時也開口問道。 這時,門口傳來一道蒼老的聲音。 “哎!來了來了!老頭子來了!找我何事???” 謝成韞轉(zhuǎn)身,見到一個白發(fā)老者拎著一只酒壇子,打著晃兒出現(xiàn)在門口,當下肯定了老者的身份,不再理會陸不降,徑直朝老鬼走了過去,直截了當對他言道:“唐樓受傷了,傷得很重,煩請圣醫(yī)速速隨我下山。” 老鬼正在飄飄忽忽的當口,乍一見到個年輕貌美的姑娘朝他走來,嘴角歪了歪,正樂呵,忽聞此言,頓時一個激靈,酒也醒了大半,“臭小子受傷了?!傷在何處?!” “后背,正中?!?/br> 老鬼肅了臉,問:“怎么受的傷?” “劍傷。” 老鬼一拍大腿,“壞了!那處是他的舊傷!” 謝成韞心中一凜,趕緊道:“事不宜遲,請圣醫(yī)即刻動身罷?!?/br> “好好好!這樣,你先去城門口等我,我去收拾收拾,馬上過來與你匯合!”老鬼說完,就往外跑。 謝成韞轉(zhuǎn)向夙遇與蘇又眠,對他們道:“令愛現(xiàn)下正在寒舍,一切都好,二位無須掛念?!?/br> 夙遇訝道:“謝姑娘,小女怎會……”說到一半,忽然想到唐樓也在,夙遲爾會在她那里也無甚奇怪之處,于是抱拳道,“叨擾了,多謝姑娘收留她。夙某這就派人去將她接回來?!?/br> 謝成韞道:“寒舍不好找,也不接待外客,待我忙完,再著人將令愛送回來罷,告辭?!?/br> 夙遇未再堅持。 謝成韞說完,提腳往外走。 “站??!”蘇愫酥上前一步,拉住謝成韞,掉下淚來,“是你害他受傷的對不對?他心口本就有舊傷你不知道?當年為了救他,我爹娘費了多少功夫,你真是可惡!” 夙遇喝道:“愫酥,不得無禮!” 謝成韞煩不勝煩,猛地將衣袖從蘇愫酥手中扯出,懶得與她廢話,閃了出去。 蘇愫酥怔了怔,忽然噗通一聲跪在了蘇又眠面前,“娘,你方才都聽到了罷!你救救他,你當年救了他一次,這回再救他一次!” 夙遇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沖到蘇愫酥面前揚手就是一個狠狠的耳光,“混賬!為了個男人,連你娘的死活都不顧了!” 蘇愫酥跪行到蘇又眠面前,哭著求道:“娘,你救救他!” 夙遇氣極,忍不住又將手揚了起來,被蘇又眠攔住。 “你打她做甚!”蘇又眠輕輕嘆了口氣,摸了摸蘇愫酥臉上的五個手指印,“為了一支雪參,你也下得去手。不就是再等上十五年么!” “西域雪參,十五年才得一支。我為了它,費盡艱險,好不容易取回來,就等著給你用后,不讓你再日日受那心痛之苦。阿眠,你道咱們還能有幾個十五年?” 蘇又眠將蘇愫酥扶了起來,笑了笑,“痛就痛罷,反正我還死不了。酥兒說得對,我當年救了他一次,這回也能再救他一次?!彼焓謱⑻K愫酥臉上的淚珠抹掉,柔聲道,“我這癡情的傻女兒,哭得為娘的心都碎了。夫君,就當是我自私一回罷,救命之恩大于天,且看他這回要如何還。” 夙遇仰天長嘆,“哎!你就縱著她罷!” 別看老鬼平時常常一副醉態(tài),一旦認起真來,也是雷厲風行的。謝成韞在城樓下沒等多久,便等來了老鬼。兩人正要下山,蘇又眠與蘇愫酥趕了過來。 “圣醫(yī)且慢?!碧K又眠喚道。 謝成韞心急如焚,直剌剌挑眉看著這母女二人。 蘇又眠向老鬼遞上手中的長方形錦盒,笑道:“圣醫(yī)把這支雪參帶上罷。當年,唐樓的傷,便是多虧了它,才挺過來的?!?/br> 老鬼偷偷地瞥了蘇又眠一眼,這位面和心善的妖月宮宮主笑容真誠懇切,但他怎么就那么瘆得慌呢。 西域雪參,是好貨沒錯!拿去救小友正好! 老眼珠子賊溜溜轉(zhuǎn)了幾轉(zhuǎn),呵,這母女倆打的什么算盤當他不知道么?當年蘇又眠舍己救小友的事,他也曾聽小友道起過。也正是因為那支參,小友為她妖月宮鞍前馬后十幾年。 這是要再用一支參逼我那小友賣身的意思??! 老鬼偷偷瞄了瞄站在一旁幾近狂躁的謝成韞,這就是小友朝思夜想的姑娘罷,倒也擔得起“世所罕有”四個字。她眼中流露出的擔憂與不安令他無比滿意和寬慰。他素來欣賞果斷干脆的女子,雖才剛剛見過一面,但已對謝成韞的行事風格有了個大概的印象。謝成韞這種做事不拖泥帶水的風格恰合他心意,越看越覺得這姑娘不錯,又好看又懂事兒,臭小子沒白挖心掏肺喜歡她一場啊! 再反觀那一對只知算計的母女,心中厭惡。好家伙,再受你這么個天大的人情,還讓不讓我那小友得嘗所愿了!不行不行,老頭子還等著他生個小酒鬼出來給我玩兒呢! 大不了麻煩一些,豈能如爾等所愿! 老鬼伸手,將錦盒推了回去,笑瞇瞇道:“宮主,不必了。老頭子自有辦法救他。好了,江湖救急,老頭子要走了,宮主告辭!” 說完對謝成韞使了個眼色,示意她可以走了。 謝成韞一點就透,二話不說,拉起老鬼就往山下掠去。 老鬼心里那個滿意喲,這姑娘,真有眼力見兒啊,聰明! 留下蘇又眠與蘇愫酥母女倆面面相覷,還是蘇愫酥先反應(yīng)過來,急急拋下一句,“娘,我不放心他,我要去找他!”也朝山下掠去。 “酥兒!要小心??!”蘇又眠對著蘇愫酥遠去的背影大聲喊道。 回應(yīng)她的,除了回聲還是回聲。 天空不知何時飛起了雪,鵝毛般洋洋灑灑。 蘇又眠立在雪中,蹙眉凝望著下山的路,頭頂、肩上積了薄薄的一層雪。 頭頂忽然多出一把紙傘。 夙遇厚沉的聲音在她身旁響起,“你這樣,遲早會害了她。” 蘇又眠搖了搖頭,“做母親的心,你怎會懂?多情總被無情傷,自古癡情空余恨。酥兒心里有多苦,我再清楚不過。我不過是,想成全我那小可憐蟲罷了。” 第68章 (六十八) 謝成韞領(lǐng)著老鬼, 不知疲倦地一路狂飆。 出天墉城二百里地時, 老鬼還能抽個空暗自樂呵樂呵,心情就好像那頭一回見到毛腳女婿的準丈母娘:嘿,這姑娘,體力忒好!經(jīng)得起折騰! 出天墉城四百里地時,老鬼開始喘著粗氣尋思:嘶,這姑娘是鐵打的么,怎,怎的不知疲倦? 出天墉城五百里地時,老鬼腳軟成泥,由于呼吸不暢, 神志也有些不清起來, 一晃神兒,被謝成韞甩開幾丈遠。他還未來得及趁機喘上一口大粗氣,幾丈開外的那團白影兒驟然一個急剎, 風馳電掣般調(diào)轉(zhuǎn)方向, 如一陣旋風刮過,呼嘯著將他連根拔起, 席卷而走。 待出得天墉城八百里地時, 被謝成韞拖著跑的老鬼憂傷地想:我可能等不到小友生兒子的那一天了…… 是以,當他全須全尾地站在唐樓面前時,心中竟然生出一股劫后余生的感慨。當真是,一眨眼,恍若隔世啊…… 唐樓趴臥在床上,頭朝外,雙眼緊閉,一張顛倒眾生的臉死氣沉沉,白得像紙,不見血色。 老鬼上前,將蓋在唐樓身上的薄被掀開一半,露出他赤裸的上半身來。 謝成韞看了一眼,心猛地提起,再不敢看下去,慌亂地移開目光。 即便那傷口已經(jīng)被謝初今簡單處理過,血已經(jīng)止住,看上去仍是那般刺目。觸目驚心的一條,橫亙在他的背上,也橫亙在了她的心上。 老鬼彎下腰看了看唐樓的傷口,將被子重新拉了上去,坐在床沿,神情肅穆地探起他的脈象。 謝成韞屏息凝神,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老鬼探脈的手,焦灼地等待著他的結(jié)論。 度日如年。 終于等到老鬼把完脈。 謝成韞迫不及待地問道:“圣醫(yī),如何?” 老鬼先嘆了口氣,再搖了搖頭。 謝成韞一顆心頓時跌落谷底。 夙遲爾道:“老伯,你搖頭是甚么意思嘛?能不能把話說清楚了,能不能不要嚇唬人?” 老鬼又連嘆三聲。 謝成韞穩(wěn)了穩(wěn)心神,問道:“圣醫(yī),他到底是什么情況?有救……還是沒救?” “不妙!” 謝成韞眼眸一亮,“不妙,卻是有救?” 老鬼萬分沉痛地說道:“麻煩!” 謝初今抽了抽嘴角,“老伯,現(xiàn)在不是惜字如金的時候……” 老鬼捋了捋花白的山羊須,娓娓道來,“這出劍之人修為高深且下手狠毒,這一劍定是傾盡全力,以至于不光留下了一個這么深的傷口,還牽動到了他心口的舊傷。背上的傷好說,不過是皮rou傷而已,但這心口的舊傷卻是難辦,難辦至極啊!” 謝成韞道:“難辦卻并非無解,要怎么做,圣醫(yī)但說無妨。再難,我也愿一試?!?/br> “想必諸位也都清楚,心乃是人身上最為脆弱敏感的部位。一旦被傷到,稍有差池便會一命嗚呼。小友這心口舊傷雖麻煩,確實尚未到藥石無治的地步。但,這所需的藥材,卻也難尋。一共需要五味藥材,我手頭現(xiàn)下只湊得出四味?!?/br> “剩下的一味是什么?” “麒麟草。這種草通常長在深山老林,須于每日卯時采一株新鮮且?guī)в谐柯兜镊梓氩?,碾成汁方可入藥,與其他四位藥材一道煎煮,連服半個月。” “行!”謝成韞不假思索道,“我去找麒麟草?!?/br> 見她一副隨時準備奪門而出的架勢,老鬼抖了抖眉毛,搖頭道:“找麒麟草這種簡單的事就交給其他人罷,待會兒我還有更要緊的事吩咐你?!蹦抗鈷咭曇恢?,指著謝初今道,“這么高大壯實的一個小伙子,做這跑腿之事正好,你說是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