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木然地蹲下去，顫抖著，輕輕握住他的手，冰冷，粗糲，仿佛沒有溫度。

    十年了，她如何也不會想到，再一次握住他的手，是在此情此景。

    面前的人散開，她瞬間就看到了宋焰，他雙眼緊閉，滿臉鮮血躺在廢墟底下。一道橫梁壓在他的胸口。灰土碎石把他整個人掩埋，甚至已看不出他衣服的顏色來。

    他像埋在塵土中的一個死人。

    許沁眼睛一刺，一行淚就涌了出來。她嘴唇張了張，想要喊出什么，可一個音節(jié)也發(fā)不出。她猛地捂住自己的嘴，緊緊捂著，飛速轉(zhuǎn)身跑下了廢墟。

    她縮著肩膀立在廢墟邊，沒有尖叫，沒有哭泣，沒有催促，也沒有發(fā)泄。她只是狠狠地咬著自己的手指，讓自己冷靜，讓自己克制住一切的情緒。不能亂動，不能喊叫，不能影響救援進(jìn)程。

    她一瞬不眨地盯著那些人，看著他們用工具把那橫梁切開，看著他們把壓在他腿上的墻體搬開，看著他們把他從塵土里抬出來。

    他被搬下廢墟的那一刻，她再也克制不住，沖上前想要抹去他臉上的塵土，去確認(rèn)他的死活?？芍讣膺€來不及觸碰，她便被人撞開到一旁。

    他慘白的唇色一晃而過。

    幾個軍人迅速抬他上車，向醫(yī)院疾馳。

    不怪他們，沒有人知道這個女人和他的關(guān)系。

    剩余的人也很快繼續(xù)去營救其他人，沒有人去管許沁的存在。

    在這里，生，或死，都那樣的尋常。尋常得讓人不能去習(xí)慣，卻也不能不接受。

    ……

    那一刻，位于望鄉(xiāng)南邊的鎮(zhèn)高中里，陸捷手下的官兵們剛剛躲過那一波猛烈的余震。暫停不過多久，便繼續(xù)在倒塌的教學(xué)樓下挖人。

    過去的一天兩夜，他們救出了96個學(xué)生，卻也挖出了十幾具尸體。

    當(dāng)掀開層層的水泥板和墻體，看見底下灰塵掩埋著年輕人死寂的臉時，當(dāng)兵的漢子們眼都紅了，他們含著淚，把他們一個個抱出來放好。

    陸捷蹲到一旁，垂著頭盯著地面。深夜的冷風(fēng)一吹，一片白紙吹到他眼前。

    那是撕碎的學(xué)生證，剛好撕下貼照片的地方，是一個女學(xué)生微笑的臉。

    陸捷把那張照片撿起來，看著看著，突然之間，就想起來了一個人。

    突然之間，他紅了眼眶。

    “我想起來了?！彼哉Z。

    身旁的士兵扭頭：“什么？”

    “我想起來在哪里見過那位外科醫(yī)生?！?/br>
    他的同學(xué)，他的戰(zhàn)友，生前一直帶著這樣一張女學(xué)生的照片。

    至今，他都記得那個叫宋焰的年輕人說：“等我混出個人樣了，要回去娶她。”

    第35章 chapter34

    r34

    載著宋焰離去的那輛車迅速消失在街角，紅色的汽車尾燈像火一樣灼燒著許沁的眼。

    她在原地站了沒一會兒，輕輕擦去眼睛上的濕霧,朝醫(yī)院走去。

    深夜的鎮(zhèn)上一片蕭條荒蕪，她走在廢墟和血跡遍布的街道上，像走在冰冷的荒原。

    北風(fēng)吹著，徹骨的寒冷。

    太冷了，她周身都像被冰凍住,身體除了戰(zhàn)栗發(fā)抖,做不出別的任何反應(yīng)。心底除了冰寒，也感知不出別的任何知覺。

    沒有悲傷，沒有痛苦。一如這座悲運(yùn)籠罩的小鎮(zhèn)，每天都有人失去他們最愛的人，每天都有人親眼看著他們曾經(jīng)守護(hù)過的家和人被摧毀成泥土。

    命運(yùn)強(qiáng)大到讓人擁有的一切都看上去那么渺小,那么無力。

    悲與淚都不值一提。

    許沁流不出一滴淚來,沒有什么可流淚的了。

    無用的。

    可當(dāng)她走過一條死寂的街道,聽見北風(fēng)呼嘯穿過廢墟上的甬道,發(fā)出嗚嗚的悲鳴,好似上天在給予她悲戚與憐憫時,

    毫無預(yù)兆地,她驟然間弓下腰，嚎啕大哭起來。

    不用再隱瞞，不用再壓抑，她就是害怕得要死了，恐懼得要死了。也不用再躲藏逃避，沒有人知道她這里，也沒有人會聽到她撕心裂肺的哭泣。

    只有北風(fēng)，在廢墟之上盤旋，呼鳴。

    ……

    ……

    許沁回到醫(yī)療中心時，淚痕已干。

    宋焰早已被送進(jìn)手術(shù)室。

    許沁靠在走廊的墻壁上，臉色慘白，面無表情。宣泄過后，腦子里空茫茫一片，什么情緒都沒有，只剩下身體最原始的感知——累，極致的累。

    她兩夜一天沒合眼，思緒都麻木了。

    有那么一瞬間，許沁想過，如果宋焰死了，她會怎么辦。

    心驟然一揪一扯地疼，疼得要再度刺激出眼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