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jié)
“先回學(xué)校一趟,老師知道我回來,特意讓我過去一趟,說是十點有個演講,值得一聽。”發(fā)動車子,沐念陽熟門熟路地拐出樓區(qū)。 “嗯,聽完之后呢?” “去一趟家具城,挑幾樣看得過眼的,那屋子里總不能空蕩蕩的?!?/br> 曲懷瑾心想就住一年而已,用得著那么大費周章布置嗎?嘴上也沒說什么,只附和地點點腦袋。 她住的地方離醫(yī)科大挺近,更別提沐念陽還抄了近道,五分鐘的車程,就能瞧見那古典味兒十足的大門。 這學(xué)校是開放式的,又是x市景觀之一,平時并不會限制閑人出入,只要出示個證件,就會大方放行。 到地方的時候,離演講開始還有四十多分鐘,里頭已經(jīng)坐了挺多學(xué)生,前排位置幾乎被占盡。 他們從后門進去的,曲懷瑾也實在懶得挪到,瞅準進門的第一個位子,也不問問同行人的意思,自個兒先落了座。 沐念陽只低頭瞧了她一眼,微一挑眉,也挨著她坐下:“聽說是北京來的專家,你確定坐這兒?” 曲懷瑾興致缺缺,加上睡眠不足,有氣無神地把腦袋搭在桌子上:“我邊上不就一專家嗎?上回我去廣州人也說我是專家,沒什么稀奇?!?/br> 沐念陽輕笑,長指微動,敲在桌面上,發(fā)出輕微的聲響:“隨便你吧?!?/br> 專家確實沒什么稀奇,只不過年紀比他們大了幾輪,工作的醫(yī)院比市醫(yī)院檔次高了一些,在領(lǐng)域里頭有點兒名聲罷了。 說的內(nèi)容也是老生常談,他們這些本碩博都熬過來的,自然不用費心去聽,記筆記是學(xué)生才需要做的事。 曲懷瑾勉強聽了大半,又覺得這專家說得過于書面化,和實際上手其實有些出入,心里給人貼了個“誤人子弟”的標簽,轉(zhuǎn)頭就干了別的事。 主任幾天前發(fā)了之后要帶的那兩個學(xué)生的資料到她郵箱,她當(dāng)時忙著準備課題材料,沒來得及看。 手頭事太多,她忙得暈頭轉(zhuǎn)向,現(xiàn)在進學(xué)校里看到這么烏壓壓一群學(xué)生,才想起自己那倆被遺忘到旮旯里的學(xué)生。 市醫(yī)院挑人挺嚴格,但凡人能拿出來的資料,都要求準備一份,每次收進去的□□,少則一二十頁,多則五六十頁,詳細又繁雜。 偏偏還要求帶人的老師得一字不漏地看一遍,完事兒還要寫一篇幾百字的能力評估和培訓(xùn)規(guī)劃給上頭。 她不反感帶新人這件事,但是這前期準備卻讓她厭惡透頂。 她深覺這么做毫無用處,一個人的能力和品行如何,相處一段時間之后自然而然就知道了,非要讓人從一堆最容易造假的書面資料里頭得出個第一印象,往后發(fā)覺和實際情況不符,對師生雙方都不是好事。 想是這樣想,醫(yī)院規(guī)定就在那里,她再有個性,也不至于貿(mào)然挑釁醫(yī)院的權(quán)威,畢竟還得靠人賞口飯吃。 在社會上摸爬滾打這么些年,什么話不能說,什么事不能做,心里早就有數(shù),哪能在這種事情上斷了自己的前路? 這倆學(xué)生她之前也聽說過,男的叫楊柯,女的叫姜嵐,是她們學(xué)校神外科近幾年難得的人才。 偶然和以前導(dǎo)師通話,那老先生還夸贊了他們一番,說是頗有幾分那時候易輝和她的感覺。 曲懷瑾心里有譜,這兩個小年輕應(yīng)該會被市醫(yī)院相中,果不其然,人博士一畢業(yè),市醫(yī)院就拋出了橄欖枝。 只是沒想過院里會把這等厲害的人物放到她手上,按說這類人才都是直接由經(jīng)驗豐富的老前輩親自帶才是,怎么看也輪不著她一個入行四五年的人。 當(dāng)然,相比帶些知識儲備不足、能力欠缺的人,她還是相當(dāng)樂于帶這種的。 現(xiàn)在正是她晉升的關(guān)鍵時期,自己的事還忙不過來,學(xué)生這邊越省事越好,不然她評副高的計劃真得泡湯。 好在這兩個的資料不算多,大致讀完,只花了一個多小時,等她放下手機閉眼緩神的時候,講臺上那位還講得唾沫橫飛,慷慨激揚…… 大概能明白邊上那人為何能早自己那么幾年“事業(yè)有成”,這種講座也能聽得認真仔細,那專注力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曲懷瑾耷拉個腦袋又熬了近半個小時,那邊才算告一段落。 幾個學(xué)生舉手問了問題,老專家再意思意思回答個大概,便有人宣布可以散場。 沐念陽先起身,高大的身軀擋去了部分光亮,在她眼前投下一片陰影:“走吧?!?/br> “不去和你老師聊聊嗎?”人特地邀請他回來聽講座,這么走了好像不太妥當(dāng)。 那人卻說:“再不走怕你睡著了?!?/br> “……也不至于?!?/br> 沐念陽沒和她爭,余光看到幾個姑娘小心翼翼往這邊來,眉頭微蹙:“再慢點又得等一兩個小時?!?/br> 曲懷瑾起先不明白他說這話的意思,聽到幾個姑娘低著聲音激動地談?wù)撝裁?,再看看那些姑娘含羞帶怯的小眼神,霎時明白過來。也不耽擱了,麻溜地拿了拐杖從后門出去。 沐念陽走得挺快,跟后面有妖魔鬼怪跟著似的,說了句“我在車上等你”,邁著長腿先她一步下了樓梯。 看他跟腳下生風(fēng)一樣,一溜煙看不著人影,曲懷瑾挺想笑。 多大的手術(shù)都不見他眉毛動一下,偏生拿這些熱情過剩的小姑娘沒轍。每回遇到都是繞道而行,避無可避的時候才會彎著眉眼和人客套幾句,與其說是不擅長應(yīng)付,倒不如說是懶得應(yīng)付。 稍微熟悉一些的人都知道,沐念陽不是什么有耐心的主,私下里更是隨意散漫慣了,但凡他覺得麻煩的事情,大多都會選擇避開。應(yīng)付小女生,就是那類事情之一。 坐進車里,曲懷瑾說他:“三十幾歲的老男人,人小姑娘不嫌棄你年紀大就不錯了,還把人當(dāng)豺狼虎豹一樣防著,難怪你單身?!?/br> 沐念陽不氣不惱,發(fā)動車子:“我嫌棄她們的年紀?!?/br> 曲懷瑾極不贊同:“二十出頭,帶了少女的青澀,又兼具女人的成熟,最好的年紀,你嫌棄個什么勁兒?” “太小,有代溝。” “……神經(jīng)!” 第9章 密碼 曲懷瑾以為院里怎么著也會給沐念陽留出一兩個星期的時間來休息調(diào)整,事實是那天買完家具,在樓下圖書館討論課題相關(guān)事情的時候,那男人就被醫(yī)院一個電話叫回去,接連幾天沒再露面。 倒是偶爾出門扔垃圾時,能看見工人拿了各式各樣的工具進出他屋子的景象。 曲懷瑾又覺得他小題大做了,這么個小屋子又是裝修又是買家具的,一番折騰下來,那筆錢都能在高檔小區(qū)租個兩室一廳,寬敞又舒適,哪犯得著在這三不五時斷水?dāng)嚯姷钠频胤绞刂?/br> 這件事她也和對方提過,沐念陽當(dāng)時只笑笑,語氣里帶了那么些漫不經(jīng)心:“起碼離醫(yī)院近?!?/br> 她回了一句:“你可真容易滿足?!?/br> 可不就是容易滿足嗎? 這棟樓里住的大多都是初來乍到的小醫(yī)生、小護士,但也沒人愿意久待,在醫(yī)院混個一兩年,經(jīng)濟方面稍微好點兒,就會忙不迭收拾行李往外搬。這位倒好,自己出錢裝修改造也要往里來。 同層樓的小年輕私下里也沒少議論,說沐醫(yī)生這是錢多的沒處花去,閑得沒事找事。 不少姑娘對此倒是表示歡迎,在醫(yī)院辛苦勞累一天,下班回來能見著這么個養(yǎng)眼的氣質(zhì)帥哥,的確是件值得高興的事。 曲懷瑾聽了,只一笑而過,不做評論。心里卻隱約覺得他選擇搬到這邊,和自己有點兒關(guān)系。 但目前來看,對方確實一心撲在工作上,再沒有什么多余的舉動,儼然一副認真負責(zé)的年輕專家模樣。 兩廂對比,她顯得敏感多疑又自作多情。 自己有些丟份兒!她想。 于是曲懷瑾沒再有過那個念頭,趁著休假的兩個星期,專心在家寫論文,準備課題材料,順便把院里要的幾份文件回了過去。 回醫(yī)院之后肯定又是出診又是上手術(shù)臺的,忙起來沒日沒夜,這些東西還是早準備早好,不然又得累得人不人、鬼不鬼。 人一旦忙起來,疲累之余,還有滿滿的充實感。一些可有可無的小事,亦或一些刻意不愿想起的糟心事,或多或少會被拋諸腦后。 不知道沐念陽那事兒是被她劃為小事還是糟心事,在今早男人出現(xiàn)在她門口之前,她幾乎就要忘記院里來了“新同事”這個事實。 沐念陽早上七點來敲的門,曲懷瑾那時候意識不大清醒,還是晃晃悠悠給人開了門。 難耐地揉眼醒瞌睡時,左手手心里便多了一沓小單子,一同被遞過來的,還有一把鑰匙。 瞌睡頓時走了大半,她狐疑地看看手里的東西,又不解地瞅瞅沐念陽那廝,問:“這是做什么?” 沐念陽好像挺急,短短兩分鐘里看了三次手表,語速較之平時更是加快不止一點:“等會兒有人來送家具,院里還有個會要開,我沒法等著,鑰匙放你這兒,他們到了你去給人開個門就成,之后有人會和你對單子,沒錯就行?!?/br> 曲懷瑾將單子大致看過一遍,心下了然,又氣不過大早上被吵醒,鼓著腮幫子瞪了對面人一眼,蹙了眉:“你確定不用問一問我等會兒有沒有事?” “你等會兒有事嗎?”他問。 “……沒?!?/br> 本來打算利用這最后一天假在家里大睡特睡,為明天上班養(yǎng)足精氣神的。奈何已經(jīng)下了床,又站在門口吹了幾陣小風(fēng),瞌睡算是走得徹底。 這下還能有什么事兒?頂多再把論文修整完善一番,或者把材料重新整合一遍,都是一臺電腦就能搞定的事,給人開個門,這種小忙幫一幫也沒什么。 把單子和鑰匙往睡衣兜里一揣,曲懷瑾點了頭。 沐念陽又說:“課題的事還需要討論,我下班之后過來,你把材料準備好,我要過一遍……我大概五點下班,你要是有什么想吃的,或者需要我?guī)蟻淼木痛蛭译娫挘裉觳贿M手術(shù)室,我會接?!?/br> 路過幾個趕早班的小護士,客氣地和兩人打過招呼之后,又忙低頭趕路,許是耐不過想要八卦的心理,走出幾米,皆會回頭再偷瞄幾眼。 曲懷瑾擺出堂堂正正的姿態(tài),以證明自己和這人只是普通同事關(guān)系罷了。 在第五位同事略略好奇地望過來時,朝沐念陽客套地笑笑:“我會看著辦的,多謝沐醫(yī)生的關(guān)心?!?/br> 慶幸沐念陽懂得察言觀色,眸子一轉(zhuǎn),面上漾出清淺笑意:“那曲醫(yī)生先忙,我就不打擾了,回見。” 那同事眼見無料可尋,收了視線,著急忙慌地小跑下樓。沐念陽也沒耽擱,再交代了些課題上的事,就接著電話走遠,三步并兩步,轉(zhuǎn)眼功夫便瞧不見人影。 曲懷瑾隨著他的動作,下意識扭頭朝樓梯口方向看,眼睛微瞇。 走廊盡頭有扇半人高的窗戶,正值太陽初升,溫煦的晨光穿透沾了灰塵的玻璃板,投在暗色地磚上,使那一處明亮許多。 這場景有些熟悉。 陽光、窗戶,走廊,以及那個著了白襯衫的俊朗男人…… 二十四歲的曲懷瑾,就是在類似的情境下,遇著二十八歲的沐念陽。與初見時的陰雨綿綿又有所不同,今天的天氣,似乎晴朗過了頭。 再抬眼望向窗戶時,竟恍惚覺得那光線異常刺眼,因而讓她的淚腺也受了刺激。 又偏著腦袋細細瞧了一陣,曲懷瑾伸手覆在眼上,輕罵:“這太陽可真他媽煩人!” 物不是,人在卻似非,何種的感傷愁苦,都是多余…… 呆站了幾分鐘,曲懷瑾把手又放回衣兜,耷拉個腦袋,旋身進屋關(guān)門。 沒出息透了! 工作還剩那么一堆,有那閑心傷春悲秋,不如在晉升職稱的事上多費些功夫。都要奔三的女人了,總該活得現(xiàn)實些。 于是她踢著拖鞋進浴室洗漱一番,又簡單地烤了幾片面包,抹了黃油,熱了杯牛奶,擺出電腦,就坐在小桌前修整資料。 課題是年初定下來的,她工作繁忙,一直沒能騰出時間來處理。去廣州醫(yī)院交流那會兒,才稍稍得空。 這眼看就要接近尾聲了,中途又加進個沐念陽,要是一般性參與還好,奈何人也是主要負責(zé)人,內(nèi)容、人員、范圍什么的,都得和他轉(zhuǎn)述一遍,不然后續(xù)工作沒法開展。 她也不是初入社會的純真小姑娘,人話里帶了幾層意思,還是能摸得清楚的。主任一句“得到沐念陽的認可”,無疑表明了兩人的身份。 明面上是兩人共同負責(zé)課題,其實沐念陽才是占大頭的那個,她充其量就是個助理,因而沐念陽布置下來的任務(wù),都得按時按量完成,馬虎不得。 曲懷瑾不能說不憋屈,畢竟是自己準備了兩個多月的東西,就這么轉(zhuǎn)手讓人了,心里難免有落差。但她也清楚地知道自己有多少斤兩,這樣的課題,交給她一個人來負責(zé),完成度確實不會太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