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jié)
男人微不可見地頷首:“去客房說。” 沒心思吃飯,兩人匆匆回了客房。 周圍沒有耳目,聶昕之將他所知道的,毫無隱瞞地告知了郁容。 說是疫病,好像情況也沒那么嚴重。 大概是六月底,有一個人病死了,過了不到一旬,那一家七口人,一個個地病了,又過幾天,老人與小孩死了……其后,陸陸續(xù)續(xù)又有人病倒,去看大夫,一會說是傷寒,一會說是痢疾,不同人給了不同的診斷。 不到三個月的時間,整個鎮(zhèn)子及周邊的村莊,前后死了十幾人。 消息流傳開來,搞得人心惶惶,差點起了亂子。 十天前,縣衙派人,先將趁亂起哄的人斬了首,其后迅速地將得了病的,圈到了鎮(zhèn)子外一個破莊子里,杜絕任何人進出……基本是等死了。 不僅如此,但凡發(fā)生疑似感染了的,不問情由先關了再說。好在,典吏并非完全不講道理,疑似病例沒有跟確診的關在一起。 適才那哭號的老婦人,其相依為命的獨孫就是感染者,直接給圈了。作為感染者的近親,她也被當成疑似病人,關了好幾天,確認沒出現任何相似癥狀,今兒一大早給差役放了出來。 于是就上演了郁容看到的那一幕。 聽完聶昕之的講述,郁容心情不免有些沉重,無怪乎這一次的任務是強制性的,如果真是疫病的話…… 默念著任務,仍是沒有更多的提示。 少年大夫也沒太失望……過于依賴系統不是好習慣,作為醫(yī)者,只能靠自己不斷提升專業(yè)水平。 “昕之兄可知那些病人都是什么癥狀?” 聶昕之回答:“熱毒、腹脹、腸瀉、嘔吐、昏厥,辯證各有不同。” “這樣嗎……” 有這些癥狀的病多著是,沒親眼看到病人,不經過診治,郁容拿不準具體是什么病。 毋庸置疑,死了這么些人,肯定是帶傳染性的疾病,說是“疫病”也不為過。 疫者,傳染病也。 正琢磨著,就聽男人又出聲了。 “此地不宜久留,你回雁洲吧?!?/br> 郁容回過神,搖了搖頭:“我得留下,給他們治病?!?/br> 聶昕之語氣淡淡:“逆鸧衛(wèi)已經緊急調來了幾位國醫(yī)?!?/br> 心里微微一堵,少年大夫默了一會兒。他確實經驗不足,醫(yī)術也許是比不上經驗豐富的國醫(yī)。 但是……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不能走?!?/br> 郁容望著男人的雙眼,神色堅決。 目光相對。 聶昕之一時沒再開口,靜靜地注視著少年大夫,半晌,忽是伸手,碰了碰他耳上的發(fā)絲。 “你還小。” “……” 原有些小小郁悶的郁容,聞言頓時發(fā)窘了:來到這個時代,還是第一次有人把他當成……孩子看?感覺挺不好意思的。 “我是大夫?!?/br> 男人的好意,郁容心領了,卻不會為此更變他的心意。 哪怕系統沒有發(fā)布任務,遇到現在這種狀況,同樣會堅定不移地選擇留下。 興許是外祖父潛移默化的影響太深了,也或者仍忘不了母親的死,他的心里潛藏著些許“濟世”的情懷。 聶昕之沉默了片刻,面對著少年大夫的堅持,終究放棄了勸說,只道:“保護好自己?!?/br> 郁容笑道:“我會的?!毕肓讼耄f,“有很多疫病是通過水源傳染的,所謂‘病從口入’,只要能保持水源清潔,入口的食物經過高溫煮透,注意好衛(wèi)生問題,應該能預防甚至有效控制疫病的傳播。” 三個月死了不到二十人,不能說少,但基本可以推斷,出現在白鷲鎮(zhèn)的疫病,便是傳染性的,不太可能是通過空氣傳播的……否則在治療手段失效的情況下,疫情早就控制不住了。 當然,推斷只是推斷。 還是那句話,得親自診斷過才能確定真實情況。 果斷去了圈人的莊子。 莊子被鎖了,有聶昕之在,郁容根本不擔心進出問題。 逆鸧衛(wèi)的身份當真好用得緊。 因著不能確定疫病的具體情況,少年大夫一開始是不同意男人同行的……已經欠了太多人情,萬一、萬一情況比想象的嚴重,對方也感染了,當真要愧疚死的。 對于郁容的顧慮,聶昕之一個詞就解決了——公務。 但凡出現疫病,必得奏報,直達天聽。 這里的縣官卻不作為,公然違背朝廷律令,欺上瞞下,置百姓性命不顧,是為大罪……正好犯在了逆鸧衛(wèi)手上。 跟一個逆鸧郎衛(wèi)單獨相處了幾天,郁容大概弄明白了逆鸧衛(wèi)的性質,通俗的說,是囊括半個檢察院加半個公安再加紀委與國安多職能的特殊衛(wèi)軍…… 所謂半個檢察院和半個公安,是指一般的刑事案件不歸他們管——由各提點刑獄司負責——但一些影響巨大的,或者涉及到官員的案子,直接移交逆鸧衛(wèi)處理。 說聶昕之在執(zhí)行公務,完全沒毛病。 郁容無話可說,跟在男人身邊,見到了據說感染了疫病的人。 逆鸧衛(wèi)行動極快,看管莊子的差役全部拿下、聽候處置,換上未入品的普通郎衛(wèi)守在院外。 郁容此刻沒心思關注這些,集中注意力放在了疫病上。 郎衛(wèi)前后三次各送來一位感染者,癥狀皆有不同。 郁容一一診斷,確定第一位乃熱毒證,另一個是寒毒瘀結癥,最后一名為熱結腸胃證…… 傷寒! 這里的傷寒,不是中醫(yī)定義的傷寒,而是基于西醫(yī)理論,屬于現代醫(yī)學范疇的傷寒。 確定了疫病的種類,郁容這才明悟,系統在發(fā)布任務時給予的“乙上”評級是什么意思……按照天朝傳染病防治法的規(guī)定,傷寒為乙類傳染病。 乙類是什么概念? 當初整得天朝上下人人自危的“非典”即為乙類傳染病。 郁容有些緊張。 從現代醫(yī)學角度,傷寒的預防、治療已成一套系統,人們對這種病的可怕,幾乎沒有什么明確的概念了。 可放在古代,在這個醫(yī)術相對落后、醫(yī)療手段簡單的時代,傷寒一旦徹底爆發(fā),造成的后果不比任何一種瘟疫要小,如果沒能及時處理好,嚴重到極處,足以動搖一個國家的根本…… 深感責任重大的郁容,怎能不緊張? 好在,白鷲鎮(zhèn)的傷寒疫情,還沒到特別嚴重的程度。 縣官那一群,行事確實妥當,可以說不管那些感染者的死活,但有一點倒做得不錯,便是及時地“隔離”了病人與疑似病人。 或許正是這樣的陰差陽錯,及時地阻止了傷寒大規(guī)模的爆發(fā)。 少年大夫平心靜氣,漸漸消除了那點緊張感。 又有些慶幸,疫病發(fā)現得早,傷寒是通過“糞—口”傳播的,比起空氣傳播的那些疫病,預防比較容易。 至于治療…… 中醫(yī)對傷寒的治療,雖是沒有西學便利快捷,但也無非是花費的時間與精力多一些,每個個體的病證各有差別,只要對癥下藥,那些感染者不是沒有救的。 “如何?” 等三名病人被送回莊子后,聶昕之問了聲。 郁容輕舒了口氣:“還有救。只是他們的病證不一樣,需要時間研究。” 聶昕之頷首:“若有需要,盡可提出。” 少年大夫微微一笑:“我還真有些需要……能找一個沒人打擾的房子嗎?我想確定幾個方子。” 找一個安靜獨立的房間,對逆鸧郎衛(wèi)來說根本不是難題。 郁容草草吃了些點心墊了肚子,便進了房間關上門——做起了研究。 并非真的確定什么方子。 不過是不完全放心自己的能力,臨時抱佛腳…… 先花了高昂的費用,首次調整虛擬空間與現實的“時間差”,再將剩余的貢獻度全部花出去,換來“臨床實習”的機會,分別嘗試為病證不同的九位傷寒“患者”,一一試驗治療。 意識游蕩于虛擬空間的少年大夫,可謂廢寢忘食,直到貢獻度被扣到了零點,系統直接將他“踢”出虛擬空間,這才陡然清醒了。 門外,月牙掛上了樹梢。 躺了一天,渾身哪哪都不舒服的郁容,在屋里屋外走動了好幾圈,活動手腳。 好半天,才總算“活”了過來。 便準備去找聶昕之…… 忽聽一道清亮的嗓音,由遠及近,回響在夜色里:“昕之哥哥——” 郁容不由得頓住了腳步。 第27章 一個大男人喊著另一人“昕之哥哥”什么的, 莫名有一種rou麻的感覺,雞皮疙瘩快起了都。 郁容無意識地吐槽著, 回過神后有些心虛。 道人長短是非, 既無禮又顯輕浮……盡管只是腹誹吧,佛曰口不說、心不思嘛,哪個佛曰的不知道, 得改。 腳下換了方向,便折回了房間。 那邊既是有客人,就先別打擾了。 回屋研墨鋪紙,少年大夫提筆寫起了藥材清單。剛寫了五味,敞開的房門被人輕扣了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