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蘭吸了吸鼻子。

    “你真用了？”他問。

    楊壯壯知道他指的是沐浴露，答道：“我是說話算話的人，”邊說著，她突然湊近他問，“我香嗎？”

    那蘭用肩膀接住她伸來的胳膊肘。

    “香?！彼鏌o表情道。

    楊壯壯很不滿意他的反應(yīng)，她的手位置剛好，略微一伸就能夠到他的腦袋，于是她順手揉了揉他蓬松的頭發(fā)。

    那蘭抬手要去捉她的手，被她躲開，嫌不夠似的，她又接著捏了捏他的耳朵，純心逗弄他，反正時間還早。

    “楊壯壯，”那蘭沒好氣地說，“你記得自己剛剛在商場說的話嗎？”

    “不記得了。”

    “我提醒你——”

    “我聾了。”楊壯壯捂住耳朵，她當(dāng)然知道他在提醒什么，不過，剛才是剛才，現(xiàn)在是現(xiàn)在，剛才她覺得他很危險，現(xiàn)在她覺得他可愛極了，她管不住自己的手去動他，否則她會手癢。

    “你是認(rèn)真的？”那蘭突然換了個語調(diào)看著她問。

    楊壯壯也看著他，潛意識知道他的問句里藏著刀山火海，卻還是控制不住想往里跳。她的心里仿佛有座火山在爆發(fā)，汩汩往外冒著流火。

    那蘭伸手摸了摸她的臉，眼神里帶著些探究，一些疑惑，他的動作格外輕，像是只碰到她臉上的絨毛——雖然她不確定自己有沒有長那種東西。

    接著，他又用手指戳了戳她的右臉，這回她確定，他戳了她，她正想問他干嗎，未料他倏地笑了，眼角彎彎的，眼里亮晶晶的。

    楊壯壯感覺自己有點缺氧。

    “我要窒息了，你快給我人工呼吸?！彼塘送炭谒f。

    “我不會?！蹦翘m笑意不斂道。

    “那我給你做？”說話間，楊壯壯的手臂不自覺地勾上了他的脖子，整張臉湊到他面前。然后，她聽到他的呼吸在瞬間變得急促，忍不住也笑了開來，打算奚落他幾句。

    那蘭沒給她機(jī)會。他頭一偏，像老鷹撲食那樣，準(zhǔn)確而迅猛地纏住了她。

    楊壯壯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時候倒在的沙發(fā)上，那蘭在她旁邊，兩人極默契地看天花板。

    “你和以前的女朋友都是這么相處的嗎？”她隨口問。

    “不是?！蹦翘m道。

    “那你們是怎么相處的？”

    “忘了?！?/br>
    “騙人?！睏顗褖研睦镉行┪⑹洌瑢ψ约哼€是不能免俗地問起他之前的感情狀況感到丟臉。“我想知道?！彼€是問。

    那蘭的手指一直在她臉頰連著頸間的部位流連，聽到她的問話，動作有片刻停頓，而后又是沒完沒了地滑來滑去，像滑手機(jī)屏幕，楊壯壯被他滑得癢，就抱住他，豬拱菜一樣拱他。

    “真的忘了，時間太久了。”他的聲音空前溫柔。

    “多久？”

    “這是談戀愛必須要聊的話題嗎？”

    “嗯?！?/br>
    “我以為你會例外?！?/br>
    “我不例外?！睏顗褖讶涡缘?。

    那蘭沉默了片刻。

    “你想知道什么？”

    “你交過幾個女朋友？”

    “兩個?！?/br>
    “哇，那么多？”楊壯壯拔高音調(diào)，“我以為你沒交過！”

    “算是吧?！?/br>
    “什么叫算是吧？”

    “兩個都算不上談戀愛。高考結(jié)束那天，她在考場給我表白，我答應(yīng)了，后來我們大學(xué)錄取通知書下來，我們沒有考在一起，就分手了?！蹦翘m緩緩道，“大二下學(xué)期交了一個——”

    “也是她追你的嗎？”

    “是。”

    “行，你繼續(xù)說?！?/br>
    “過了兩個月，也分手了?！?/br>
    “為什么分手？”

    “忘了?！蹦翘m道，“她在微信上和我分的手，沒說原因?！?/br>
    “你是被甩的？”楊壯壯震驚道。

    “是吧?！?/br>
    “那你拽個屁啊，失戀陰影都不夠你自我檢討變成一個隨和的人?。俊?/br>
    “哦?！?/br>
    “這幾個女朋友里，誰最漂亮？”楊壯壯抬頭看他，“加上我?！?/br>
    那蘭瞥了她一眼，對她的提問很不屑。

    “大學(xué)那個。”

    “不是我？”

    “你要聽假話的話……”

    楊壯壯重重把腦袋撞進(jìn)他胸口，打斷了他接下來的話。

    “我知道你不喜歡我這型?！睏顗褖蜒b作渾不在意地說，“你的型是那種特別文靜溫婉的吧？”

    “嗯。”

    “你還嗯？！”

    “我一直以為自己是?！蹦翘m語氣茫然道，“事實證明，我也許并不了解自己?！?/br>
    楊壯壯琢磨了一會兒他的話，想起一個久遠(yuǎn)而古老的問題?！皩α耍阆矚g我什么？”

    這回，那蘭沉默的時間比較長。楊壯壯摳著他胸前衣服上一個棉扣子來回地繞圈，他的呼吸均勻而綿長，她很喜歡這樣靠著他，好像他們就該這么待著，天長地久的待著。

    “以前，我應(yīng)該是個目標(biāo)導(dǎo)向的人，習(xí)慣于完成屬于自己的，每個階段必須完成的任務(wù)，學(xué)習(xí)，考試，聽爸媽老師的話，我不覺得這種生活有什么問題，事實上，這樣的生活我自我感覺很舒適。”那蘭的敘述語氣靜水流深，“我過去沒有遇到過你這一類人，永遠(yuǎn)不在自己該待的區(qū)域活動的人，不安分，自不量力，所以永遠(yuǎn)在惹麻煩，然后解決麻煩，最后被麻煩所傷?！?/br>
    “聽你這么說，我好像實在是個沒什么魅力的人。既然這樣，咱們就好聚好散——”楊壯壯說話間假模假樣要起身離開，被那蘭一把按住。

    “是我輸了，我待不了舒適區(qū)了。”

    “怎么聽著……”

    “我沒辦法，”那蘭把她拉進(jìn)懷里，“我愛你?！?/br>
    楊壯壯一時沒留神，張口要說出去的話集體被他末尾那就輕如呼吸般的三個字堵了回來，加上他抱得緊，害她一腔上泛的語氣嗆在喉嚨里，猛地推開他才順過氣來。

    那蘭一臉納悶地看著她。

    “你，你剛剛，剛剛說什么，再說一遍？”楊壯壯拍著自己的胸口命令道。

    那蘭愣了愣，旋即從沙發(fā)上坐起來，繼而站起來，給自己捋順了衣角，終于低頭看她。

    “忘了?！彼染妥?。

    楊壯壯及時拉住他的手。

    “不行，你不能就這么走了！”

    那蘭這回非常堅決地要走，任楊壯壯拉著他，他也步履不停地往房間走著，楊壯壯不得已，最終放開他，氣呼呼道：“你真的很不浪漫！”

    那蘭在房門口停住，扭頭看向她。

    “別再挑戰(zhàn)我的忍耐力了，”他臉上透著不自然的情緒，“我很難受?！闭f完這話，他沒給楊壯壯過多的反應(yīng)時間，直接進(jìn)門關(guān)門，行云流水。

    剩楊壯壯癱坐在沙發(fā)上，震驚的眼睛又圓又大。

    到底是誰更難受?。織顗褖寻c倒在沙發(fā)上。

    ☆、四六篇

    （2）

    邵博文在一個下班后的晚上把那蘭獨自叫到會議室，神色間透著凝重。那蘭看了眼時間，六點半，他手頭上的工作已經(jīng)完成得差不多，楊壯壯九點才能忙完，他還得等她。

    “今天把你叫來，是有件大事。”邵博文沉穩(wěn)地說。這位已婚已育的中年領(lǐng)導(dǎo)大部分時候都顯得老實無害，那蘭知道，他其實十分精明，并且很懂得爭取應(yīng)得的權(quán)益，屬于會在不經(jīng)意間做些事情提醒你，他不是老實人的那種老實人?！澳闶俏沂窒聨У娜死铮谝粋€知道這消息的，所以我話講在前面，我接下來和你說的話，最好不要讓其他人知道?！?/br>
    “好?！蹦翘m眼神堅定地回應(yīng)了他。

    邵博文斟酌了一會兒，嘆了聲長氣才繼續(xù)開口：“咱們項目，要黃了?！?/br>
    那蘭心里滑過很短暫的意外。

    “這是公司管理層的決定，ift項目做了太久，戰(zhàn)線拉得太長，出來的產(chǎn)品在過審的時候，很不盡如人意。平臺產(chǎn)品中心那邊只花兩個月，就做了款市面沒有的產(chǎn)品，我聽說他們用了不少創(chuàng)新技術(shù)，只要面世，業(yè)界勢必會盛贊這產(chǎn)品革新。當(dāng)然，我沒見過他們的產(chǎn)品，一切都是聽說的，但是ift要撤組的消息是傅文昭早上找我們幾個開會說的，我第一個找你聊呢，”邵博文停頓下來，目光半打量半思量地看著那蘭，“是想問問你的意愿，有什么打算。我上個月和平臺產(chǎn)品中心那邊的總監(jiān)聊過，可能有個新項目的機(jī)會，我去那邊帶開發(fā)組，平臺產(chǎn)品中心你也知道，咱們公司的王牌部門，收益和成長空間方面，肯定比現(xiàn)在這個部門好，戰(zhàn)略中心，說得好聽，不過就是炮灰，虛的，沒有安身立命的產(chǎn)品，在這個公司，在這個行業(yè)就吃不下去?！?/br>
    邵博文還在說著，那蘭已經(jīng)提綱挈領(lǐng)了他找自己的目的：拉攏他。以往，他會很快對這種行為有打算，雖然不會立刻做決定，起碼心里是明白的，然而此時，在他腦子里晃悠的，除了他自己，還有楊壯壯。

    “組里其他人呢？”那蘭問。

    “什么其他人？你是說張聞，還是謝廷？”邵博文陸續(xù)道，“這倆人我還沒聊，慢慢也會找，他們想跟著我當(dāng)然可以，有別的打算和出路我也不會攔著。”

    “其他組呢？”那蘭語氣平靜，像是隨口問起。

    邵博文卻皺了皺眉。

    “其他組我不太清楚，李悟大概有可能會離職——他畢竟是這個項目的直接負(fù)責(zé)人，當(dāng)然，消息也不確定，你當(dāng)聽聽就行，千萬別像張聞那樣，亂傳。”說到這里，邵博文又憨厚地笑了笑，“我知道，以你的性格，不會亂傳。”

    那蘭扯了扯嘴角。“您的建議我會慎重考慮，盡快給您答復(fù)?！?/br>
    從會議室出門，那蘭遙遠(yuǎn)地將目光遞向楊壯壯的工位，她還在埋頭工作著，一如那蘭最初注意到她的樣子。

    剛剛聽到的消息像一張蜘蛛網(wǎng)，飛快地纏住了他，其實他自己對這個消息的反應(yīng)并不巨大，地圖軟件市面上比比皆是，如果能做出創(chuàng)新性，倒是有項目開發(fā)的必要，如果只是把現(xiàn)有的軟件雜糅在一起重新做一款四不像，勢必是沒有前景的，即使ift能夠順利上線，未必能收到用戶好評?？墒菞顗褖巡灰粯樱龑@個產(chǎn)品，這項工作寄予了太多情感性的東西，她太需要這個項目的成功來找到認(rèn)同感，或者存在感，而且李悟如果離職，她的崗位歸屬將會變得十分尷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