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干澀地咽下一口唾沫，喚道：“九闕，拿水來?！?/br>
    黑暗里，很快就響起了腳步聲。

    他腳步沉穩(wěn)，是帶著功夫的，長得高，肩寬腿長，腰封勒出一段勁腰。

    不是九闕。

    他站在暗處，只一雙捧著水杯的手暴露在月光下。

    手背上，有一道猙獰的疤。

    我看見了那道疤，叫出了他的名字。

    “黎楚川。”

    “是我?！?/br>
    他走得離我近了些，蹲下身子，月光糅進(jìn)了他眼里，化成了十足十的溫柔，“我在?！?/br>
    我一手拿過他手里的杯子，另一手又重又快地甩了他一記耳光。

    “你不是死了嗎，不是要拿命來償嗎，怎么如今又冒了出來?！?/br>
    黎楚川不管被打的臉頰，只來抓我有些發(fā)麻的手，“乖，先喝些水再說?！?/br>
    跟他慪氣，也不能跟自己的身體過不去。

    這個(gè)道理我明白，所以我仰頭干了一杯清水，又把沉甸甸的瓷杯扔進(jìn)他懷里，頤指氣使地叫他再去給我倒一杯。

    黎楚川笑著應(yīng)下，又轉(zhuǎn)身出去。

    直等他走遠(yuǎn)了，我才敢擦眼角的淚，才敢去撫狂跳不止的心口。

    又見面了。

    這顆心仍是在叫囂著從前。

    這種難言的鈍痛叫我無所適從，又叫我暗自欣喜。

    這種深陷于情愛的感覺，讓我覺得我是個(gè)活生生的人。

    正胡思亂想著，黎楚川回來了。

    他不光拿了水，還端來了點(diǎn)心給我墊肚子。

    是我喜歡的桂花糖糕。

    我聞著清甜的桂花味兒，問：“哪兒來的？”

    “廚房里拿的。”

    “有誰瞧見你了么？”

    “我去的時(shí)候，九闕和秦公子正在里頭……烤雞?！?/br>
    我瞟了眼窗外。

    這夜半三更，伸手不見五指的夜里，偷偷摸摸的烤雞吃，是這倆人能干出來的事。

    黎楚川將水杯遞到我手里，把盛糕點(diǎn)的盤子放在一邊，就掏了火折子去點(diǎn)燈。

    我用衣袖偷揩了把淚，攔他：“不用掌燈了，這般說話就成?！?/br>
    “好?！?/br>
    黎楚川應(yīng)下，吹滅了火折子，又坐到床邊來，就著那一點(diǎn)清淺月光瞧我。

    我想拿喬，想裝作不在乎，可那道視線太過灼熱，帶著溫度，落在我臉上，燒得我面皮跟著發(fā)燙。

    還好有夜色做掩護(hù)，他瞧不出我臉色燒紅，也方便了我端氣勢說話。

    我喝了口水，偏頭睨他：“你來做什么？”

    “想你了。”

    我輕嗤，毫不留情地刺他：“本尊可經(jīng)不住你想，上回一想，便是傷手?jǐn)嗤?，這回再一想，指不定還得遭什么禍呢?！?/br>
    許是我的語氣太過輕快，黎楚川竟笑出了聲。

    笑過后，他又伸手，捏住了我搭在被子上的手，“沒誆你，真的是想你?！?/br>
    從前師父教過我，一番話，若是只靠嘴說出來，便只有三分的意，剩下的七分，便得靠肌膚相貼，靠溫度相融才能補(bǔ)全。

    此刻的黎楚川就是這樣。

    他抓著我的手，熱燙又舒適的溫度傳到我的皮rou上，讓我的心也跟著躁動(dòng)。

    我有點(diǎn)想信他了。

    這個(gè)念頭一冒出來，立刻就被我在心里頭嗤笑了一番。

    連曲軒說的不錯(cuò)，我的確是賤。

    可情這一字，誰又能說的清呢。

    許是不滿我的走神，黎楚川攥了我一把，他手心的薄繭帶著暖融融的溫度劃過我溫涼的肌膚，燙得我打了個(gè)抖。

    我下意識看向他，只是殿中太黑，我能看見的，也只有那一雙深邃的眸子。

    它像古井，澄澈又危險(xiǎn)，幾乎將我溺斃在其中。

    我在心里唾棄了自己一番，將手抽回來，垂頭道：“人也看過了，你走吧。”

    “我不走?！?/br>
    我蹙了蹙眉：“你還賴在本尊這兒了不成？”

    “傀九現(xiàn)下滿江湖追殺我，可是嚇人得緊呢?！?/br>
    他道：“我如今已是無處可去，尊主宅心仁厚，不如就收留我?guī)兹瞻?。?/br>
    無處可去。

    收留。

    聽著他的話，我瞬間心神一震。

    當(dāng)年，他也是這般說的。

    那時(shí)的我被他的臉迷了心智，收留了他，做了送他上青云的大風(fēng)，卻是半點(diǎn)好處沒撈著，反倒惹了一身腥。

    如今的我已看透他是什么樣的人，卻還是甘愿去做個(gè)賭徒。

    “好啊，不過可得算租子?！蔽野戳税葱目?，故作輕松地笑。

    黎楚川愣住了。

    短暫的怔愣過后，他便笑了起來。

    不含心機(jī)，不含諂媚討好，真心實(shí)意地笑了起來。

    他呼吸有些亂，語速極快，生怕說話的功夫，我就改了主意，“果真嗎？我…我付你十倍的價(jià)錢。”

    眼見他因我一句話而失態(tài)，我的心情好了些，鼻子卻有些發(fā)酸。

    “真的?！?/br>
    是肯定，是釋懷。

    這兩個(gè)字如此沉重，只是說出來，就仿佛用光了我所有的力氣。

    黎楚川的眼睛更亮了。

    他看著我，那雙眼睛里分明有字。

    他問我能不能抱他。

    答案一早我便給過他了。

    我朝他張開雙臂，他便湊過來，慢慢將我擁進(jìn)懷里。

    夜靜極了，他的心跳格外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