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些懵，可等他們走了，一人鬼鬼祟祟摸進(jìn)我房里之后，也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哪里是來瞧我的，分明是引連曲軒出門去的餌。

    他出了門，才有登徒子好進(jìn)我的門。

    只不過我現(xiàn)在這副尊容只怕不好瞧，也不知這登徒子來此做甚。

    “你什么時(shí)候收買了秦兄？”我喝著味道古怪的藥湯，幽幽地問他。

    他說：“鐵衣局的主子可不是我一個(gè)無名小卒能收買的，我只不過是說要來瞧你，他便欣然應(yīng)了，打了包票放我進(jìn)來?！?/br>
    說著話，他又來抓我的手，只是顧念著我掌心的傷，不敢握上來，便可憐巴巴地勾著我的尾指輕扯。

    我沒回應(yīng)，也沒抽回手，只無聲地縱容了他的動(dòng)作。

    不知我這點(diǎn)縱容被他錯(cuò)會(huì)成了什么，他的眼睛霎時(shí)亮了，連帶著那張傷痕累累的臉蛋也多了兩分人氣兒。

    他輕輕摩挲著我的指節(jié)，垂頭盯著，灼熱的視線落下來，叫我有些無所適從。

    “溫喻之。”我喝完了最后一口藥，將藥碗塞在他手里，十分自然地抽回手，“你要在這兒盯著我瞧一整天么？”

    將藥碗放到矮案上的溫喻之一愣，轉(zhuǎn)瞬便搖起了頭。

    他扯了扯嘴唇，露出一個(gè)蒼白的笑：“我……我是有許多話要講的，只是不知該從何說起……”

    我歪歪地貼著枕靠坐著，心平氣和地說：“那就慢慢說?！?/br>
    “為了我而傷成這樣，值得嗎？”

    “既做了，就是值的?！?/br>
    溫喻之又沉默了。

    他抬起頭，一雙黑黝黝的眼睛緊凝著我，像兩口深井，映出我的影子。

    我覺得他有千言萬語要說，可他看了我許久，只囁嚅著問出一句話：

    “為什么救我，為什么回頭？”

    “因?yàn)樗f要救你，要回頭?！?/br>
    “他是誰？”

    “心?！?/br>
    我用左手在心口按了按，又重復(fù)了一遍：“我的心?！?/br>
    溫喻之一怔，將我的話在嘴里咂了兩遍，覺出味兒來之后眼圈霎時(shí)紅了。

    他像是要哭，可嘴角卻是揚(yáng)著的。

    他是在笑，可那眸子上已覆了一層水。

    “是、是我想的那個(gè)意思嗎？”

    我抬起右手，將掌心的傷口給他瞧，“你覺得呢？”

    話落，溫喻之的眼淚終于落下。

    他伏在我膝上哭，不知壓到了我何處的傷，叫我痛極了，也跟著他紅了眼眶。

    所幸他瞧不見，我擦掉了淚，便還是那個(gè)拿得起放得下，灑脫肆意的玄之。

    我呵出一口帶著苦澀意味的氣，輕道：“我們之間的前塵事，不可能一筆勾銷?！?/br>
    “我明白?！?/br>
    溫喻之哽咽著，聲音打著顫，像細(xì)小的鉤子，勾在我心上，深扎進(jìn)rou里，叫我一呼一吸都帶著痛。

    又有眼淚落下去，被我接在掌心里，強(qiáng)撐著沒在溫喻之面前露出一絲軟弱。

    “所以，日后我做什么，你都得認(rèn)?！?/br>
    “好?！睖赜髦銎鹉?，破涕為笑，“無論是什么，我都甘之如飴?！?/br>
    千言萬語都糅進(jìn)了哭聲里，所以他哭得很兇，蝶翼似的長(zhǎng)睫被淚水沾濕了，糊成一片，看著很是凄慘。

    我在他臉上撫了一把，說：“走吧，回你該回的地方?！?/br>
    溫喻之沒說話，可他那雙眼睛含著悲愴，無聲地告訴我主人的煎熬。

    我只看了一眼，就不敢再低頭。

    我怕我會(huì)被那悲意裹挾，拋了最后一絲體面與他抱頭痛哭。

    我可以回頭，可我的體面不能丟。

    溫喻之知道我的脾氣，也未多做糾纏，只在離去之時(shí)回頭，故作輕松地笑：“若是我一朝失了勢(shì)，能不能回來求個(gè)照拂——”

    “小叔叔？”

    我吃力地?fù)P起嘴角：“自然。”

    “如此，那就多謝了?！?/br>
    溫喻之端端正正地朝我行了一禮，直起腰時(shí)，我們對(duì)視上，皆紅了眼眶。

    他比我感性些，眼淚又流了滿臉。

    他咬唇壓抑著哭聲，用袖子揩了把淚，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之后，便快步走了出去。

    他這一走，像抽走了我渾身的力氣。

    我軟在枕靠上，歪頭抵著床柱，只覺得滿心的苦悶都難發(fā)泄。

    我合該大哭一場(chǎng)的，可理智又不許我這么做，所以我就只能死守著這最后一點(diǎn)不能對(duì)外人道的體面，不上不下地難受著。

    連曲軒進(jìn)門時(shí)瞧見的，便是我這么副半死不活的樣子。

    他往門外瞧了一眼，問：“走了？”

    我現(xiàn)下正難受著，也顧不得什么旁的，只點(diǎn)了點(diǎn)頭，無精打采道：“走了?！?/br>
    連曲軒冷哼：“畏首畏尾，上不得臺(tái)面的東西。”

    我轉(zhuǎn)頭看向他，瞥見他泛著紅的唇角時(shí)不禁哼笑：“我這邊兒為情所困，你倒是要生根發(fā)芽了？”

    連曲軒抿了抿紅腫的唇，想繃出張冷臉，嘴角卻揚(yáng)得高高的，“沒有的事?！?/br>
    說有的是你，如今吃了人家嘴還不承認(rèn)的也是你。

    真麻煩。

    我腹誹著，沒說出來。

    為什么沒說出來呢，還不是怕連曲軒惱羞成怒之下，下一味猛藥叫我死去活來。

    我揉了揉眼眶，若無其事地問：“我身上的傷何日能好？”

    提起這個(gè)，連曲軒翻臉比翻書還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