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是鮮卑大帳，見到這樣的較量，不少人都涌了出來，有說有笑，還有人禁不住吹起了鹿哨，鼓噪非常。這也成了另一重阻礙。然則奕延連囑咐都無，便命親兵上前較陣。

    當(dāng)牛角號嗚的一聲吹響時(shí)，六匹駿馬奔馳而出。鮮卑人是馬背上長大的，能走就要會騎馬，射術(shù)精湛的更是數(shù)不可數(shù)。這次挑出的又是王帳精銳，各個(gè)驍勇非常。然而對面的晉兵也不遑多讓，甚至騎術(shù)看起來更端正一些，就如同生在了馬上！

    拓跋猗盧的眼神好得很，立刻看出他們的馬鞍和自家有些不同。果真是佛子麾下的勇士，這鞍轡也如此精良。只是一走神的功夫，幾聲銳響便劃破了晴空，六根柳條齊齊斷掉。

    場邊登時(shí)喧鬧起來，不少人歡呼叫好。一旁站著的晉軍，卻依舊軍容整肅。拓跋猗盧又暗自點(diǎn)了點(diǎn)頭，方才接過柳條，細(xì)細(xì)看來。只見六根柳條幾乎一般無二，都射在了剝白之處，而且人人都接到了柳枝。

    拓跋猗盧不由放聲大笑：“不愧是奕將軍手下強(qiáng)兵，如此豈不是不分勝負(fù)？”

    奕延唇邊也露出了些笑容：“單于麾下兵有數(shù)萬，怎會不分勝負(fù)？”

    哪怕是自家兵少，都能說得如此不卑不亢。然則拓跋猗盧聽在耳中，確實(shí)頗為自得。比起弓馬強(qiáng)健，這偌大草原上，還真沒有幾家能勝過他拓跋鮮卑！

    可是話是這么說，比試卻不能如此簡單作罷。拓跋猗盧眉峰一挑：“只見了這些健兒的本事，還未曾識得將軍的手段。不知將軍可愿展露一番？”

    比過兵士之后，自然要再比一比將領(lǐng)。拓跋猗盧自忖年齡略長，也許比不上奕延的手段，但是他身份高貴，叫子侄或是麾下大將前來比拼，也無不可。

    誰料奕延并未答他，只是道：“既然單于想看，末將便獻(xiàn)丑了?！?/br>
    嗯？這是什么意思？拓跋猗盧還沒反應(yīng)過來，就見奕延喚親兵取來了一把硬弓。那弓乃特制，弓身長大，筋角緊實(shí)，至少也得有兩石的拉力。更惹眼的是弓身抓握處已經(jīng)磨的黑亮，顯然是有人日日cao演。

    只見奕延抓住了長弓，抬頭向天上看了看，信步向帳外走了幾步，來到了一片空場之中。這時(shí)，拓跋猗盧才發(fā)現(xiàn)對方盯的是什么。只見一隊(duì)南行的大雁即將從頭頂飛過。時(shí)值秋日，正是鴻雁南飛，橫穿草原的時(shí)節(jié)，時(shí)不時(shí)都要從頭上飛過那么一兩隊(duì)。

    然而常住草原之人，沒誰會為頭頂?shù)拇笱惴殖鲎⒁狻Ｖ灰蜓泔w的太高！若是射獵林地沼澤旁的落雁也就罷了，誰會射這飛雁？！

    正當(dāng)拓跋猗盧驚疑不定時(shí)，就見那羯人青年猛地拉開了弓弦。這一張之力，雄渾霸道，簡直能掀翻奔馬，撕下鹿角！拓跋猗盧立刻分辨出來，那弓足有三石！對方卻沒有理會旁人的目光，肩背如弓弦一般繃到了極致，隨后一松！

    只聽嗡的一聲破空之聲響起，飛至營帳上方的雁群立刻炸了鍋。所有飛雁橫沖直闖，驚鳴不休，只因它們的頭雁被一箭當(dāng)空射了下來！

    這下，莫說是拓跋猗盧，就連外面圍著的鮮卑族人都啞然失聲。還是奕延手下親兵反應(yīng)迅速，立刻打馬把那落在地上的死雁撿來回來。當(dāng)看清楚那雁的傷處時(shí)，拓跋猗盧倒吸一口冷氣。這箭，竟然穿透了大雁頭顱！起碼三百步的距離啊！何其兇悍絕倫的一箭！

    “將軍神射！”一直站立在旁的并州騎兵齊聲呼喝。那聲音整齊劃一，簡直能撕裂長空。被這聲稱贊喚回了魂兒，拓跋猗盧哈哈大笑，用力拍了拍奕延的肩膀：“奕將軍不愧是使君愛將！果真神射！”

    這一聲大笑，立刻沖淡了齊聲高喝的肅殺威懾，營中其他鮮卑漢子也叫了起來，語氣中并無警惕，反而帶著nongnong的欽佩之意。這些馬上男兒最敬重的，便是英雄好漢！能夠一箭射下頭雁的神射手，自然當(dāng)?shù)闷鹚麄兊淖鹁矗?/br>
    再也不提較量之事，拓跋猗盧親自挽著奕延，重新走回了營帳。

    “若是使君麾下都如賢弟一般，難怪白狗們會輸?shù)囊凰?！哈哈！有這樣的猛將在手，又何懼匈奴！”拓跋猗盧已經(jīng)毫不客氣的稱兄道弟起來。

    奕延面上卻沒有被太多情緒波動，只道：“并州畢竟兵少，兩年才練出這些。還需單于援手?！?/br>
    這樣的強(qiáng)兵，練出只花費(fèi)兩年時(shí)間？拓跋猗盧的眼神閃動了一下，旋即笑道：“那些白狗，本是我拓跋部的麻煩。此次我部出六千兵，可夠？”

    一旁張賓連聲道：“足夠！足夠！有單于出兵，那群白部叛賊定然能重歸單于帳下！”

    這話說的妥帖無比。既應(yīng)承了對方援手之宜，又間接點(diǎn)出，他們不會垂涎此役戰(zhàn)獲。只要掃平了白部，這些鮮卑人依舊是拓跋部的奴仆，任他們處置。

    奕延也同時(shí)拱手：“多謝單于?！?/br>
    拓跋猗盧滿意的瞇起了雙眼。在見過這群并州兵的實(shí)力之后，他立刻做出了決斷。這可不是當(dāng)初司馬騰手下那些弱兵。只是兩年時(shí)間，就能調(diào)教出如此一支人馬，若是再給那梁使君兩年時(shí)間呢？怕是匈奴也要退避三舍。拓跋部毗鄰并州，如今遠(yuǎn)沒有足夠的實(shí)力。臣服于大晉，慢慢積攢力量，才是當(dāng)務(wù)之急。

    所以之前他的兄長才會派兵援助司馬騰，而現(xiàn)在換了人掌管并州，拓跋猗盧依舊不準(zhǔn)備翻臉。既然不能翻臉，就勢必要同新任的并州刺史搞好關(guān)系。面對弱者可以敷衍，可以威逼，面對強(qiáng)者可就不行了。不如趁現(xiàn)在留些香火情分，將來也好攀上關(guān)系。

    況且這使臣說的沒錯(cuò)。白部畢竟是他拓跋部的奴仆，不能在外人面前露出虛弱之態(tài)，更不能放任這支兵馬在腹背作亂。有人能夠幫他掃平，著實(shí)是占了便宜。這么兩全其美的事情，不答應(yīng)才是蠢貨！

    “哪里的話！我拓跋一部本就是大晉臣子，這種事情，使君盡可差遣！”官面上的話說盡，拓跋猗盧笑著撫掌，“來人！今日可是貴客登門。炙羊備酒，準(zhǔn)備宴席！”

    既然談妥了正事，就該好好接待客人才行。游牧民族天生流浪，茫茫草原上難見生人，因此都極為好客。拓跋部又勢大富足，更是把這好客之情發(fā)揮到了極致。非但招來了兄弟兒子陪客，就連女眷也弄來了不少，奕延帶來的那八百精騎也在招待的范疇之內(nèi)。

    別人盛情，怎容推拒？奕延也下令兒郎們卸甲吃酒，今日不拘軍中禁令。

    有了這么好的客人，拓跋猗盧的興致又高了數(shù)分。酒宴從日暮開始，直到篝火熊熊。鮮卑人圍著火堆載歌載舞跳了起來。就算有衛(wèi)cao這些晉人教導(dǎo)禮儀，推行漢法，但是拓跋一脈根性里依舊保持著粗狂放縱的豪情。不喝個(gè)痛快，跳個(gè)痛快，如何算的上好宴？！

    女子清亮的歌喉和男子豪邁的笑聲融入了夜色之中。篝火如同散落的星子，滿地都是，延綿成了一片絢爛星河。張賓正端著酒碗，和衛(wèi)cao竊竊私語，商討著是否能夠讓并州和拓跋一族通商往來。而奕延則被一群漢子夾在中間，不住的灌酒。還有些人好奇的討那射雁的強(qiáng)弓，想要試上一試。

    奕延雖也是胡人，但是羯人向來農(nóng)耕為生，他又在梁府待了好幾年，對于這樣熱情到?jīng)]了界限的款待，還真有些不太習(xí)慣。不過已經(jīng)算得上盟友了，他倒是沒有見外，酒到杯干，弓想玩也盡可拿去玩耍，只是拒了幾個(gè)前來相邀的女子，未曾真正下場跳上一番。

    場面混亂的厲害，然而奕延在這樣的酒宴之中，也未失去自控。這酒水，比之梁府的烈酒要寡淡許多，喝多只是腹脹，還醉不倒他。而他也不會放任自己醉的失去控制。正當(dāng)應(yīng)對那些鮮卑蠻漢之時(shí)，一聲隱約的樂聲傳入了耳中。

    奕延偏過頭，只見遠(yuǎn)處的火堆旁，有個(gè)鮮卑少女正坐在那里，旁若無人的吹奏著竹簧。那聲音清亮高亢，又帶著幾分婉轉(zhuǎn)，讓他憶起了些久遠(yuǎn)往事。似乎察覺到了他注視的目光，那女子猛地抬頭，向這邊望來。沒料到會被發(fā)現(xiàn)，奕延收回了目光，繼續(xù)飲酒。然而這動作，終歸還是落在了旁人眼中。

    月上枝頭，再熱情的酒宴，也有終散之時(shí)。奕延腳步還算穩(wěn)當(dāng)，緩緩走向了分給自己的住處。然而挑起帳簾，他的眉頭立刻皺了起來。只見帳篷里，坐著個(gè)女郎，正是剛剛吹簧那位。

    見到奕延，那女子甜杏一般的眸子立刻睜得渾圓，低聲叫道：“奕洛瑰！”

    這是鮮卑話里“英雄”的意思。然而見到奕延眉峰微皺，那女郎立刻明白對方可能不懂鮮卑語。她倒也沒有繼續(xù)交流的意思，而是大膽的直起身，扒開了身上裹著的長衫。

    她有一身麥色的光滑肌膚，胸膛挺巧豐滿，腿長而健美，面容嬌嗔明艷，在牛油火把之下，簡直動人心魄。面對這么副美景，奕延的眉頭皺的更狠了，并沒有進(jìn)帳，而是退后一步，放下了布簾，把這美景擋在了簾后。

    然而還沒等他站定，簾子又猛地掀開了，那女郎目中驚怒不定，瞪著奕延。她的美貌在部族之中也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從未有人拒絕她的示愛。這個(gè)羯人怎敢如此對她？！

    然而奕延又退了一步，用匈奴語低聲道：“抱歉，我有心愛之人?！?/br>
    那女郎倒是能聽懂些匈奴語，愣了一下，忍不住追問道：“她有我美嗎？！”

    “沒人比他更美?！?/br>
    月光明亮，照在那張年輕而英俊的面孔上，灰藍(lán)的眸子幾乎變作了深藍(lán)色澤，就像雪山之上的天池湖色。

    那女郎愣了一下，心有不甘的追問道：“那你為何還要看我？”

    “你在吹簧。樂聲讓我想起了那人?！鞭妊拥拿佳鄯潘闪讼聛恚@一語，近乎溫柔。

    女郎見過這羯人射雁時(shí)的英姿，見過數(shù)百兵士起身呼喊他名號的威勢，見過他在宴席上酒到杯干，卻始終冷漠沉靜的模樣。偏偏，她未曾見過這樣的溫柔輕語。

    猶豫了片刻，那女郎猛地從腰間抓出了竹簧，塞在了奕延手中：“給你！”

    奕延想要推拒，對方卻恨恨的說道：“它害我誤會！不要它了！”

    這擺明了不是定情之物，而是女郎真心想把這竹簧給他。奕延遲疑了一下，對方已經(jīng)收回了手，像是不怎么甘心，點(diǎn)起腳尖，想要在他面上吻那么一下。

    奕延的身手?jǐn)[在那里，怎么可能讓她得逞？看著連頰吻都要躲開的男人，那鮮卑女郎氣得狠狠跺了一下腳，也不顧敞開的衣衫，飛也似的離開了營帳。

    奕延輕輕嘆了口氣。對他而言，這樣熱情的求愛，也是頗為罕見的。但是他想要的，從不是這個(gè)。握緊竹簧，他重新回到了營帳。微醺的酒意開始蒸騰，在朦朧之中，他像是聽到了一陣樂聲，輕快，歡樂，有著無憂無慮的激昂和輕柔溫暖的眷戀。他不會彈琴，但是用竹簧，也許能吹出同樣的旋律。

    握著那小小樂器，他倒頭躺在了毛氈之上。

    第二日，一行人就離開了拓跋部，返回并州。兵馬畢竟不是說動就能動的，還要準(zhǔn)備糧草后路，探明敵人虛實(shí)。兩家約定在半月之后出兵。

    昨夜被好好“款待”了一番，然而離開了拓跋部后，騎在馬上的張賓，面色就變得嚴(yán)肅了起來：“這伙鮮卑人，恐會成為匈奴之后的大患！”

    奕延眉頭一皺：“他們數(shù)次為朝廷出兵，性情也豪邁好客，似乎沒有歹意?！?/br>
    “歹意？他們只有十萬來丁口，確實(shí)還生不出歹意?！睆堎e冷冷一笑，“然而衛(wèi)cao那伙晉人，給了他們足夠的野心。你知道嗎？他們竟然為拓跋猗迤立了碑。上書‘魏，軒轅之苗裔’。區(qū)區(qū)蠻夷，也敢以軒轅自居？！”

    這話，對于奕延有些刺耳，他畢竟也是胡種。然而張賓的神色卻無任何變化，似乎根本沒把身邊人看成蠻夷。

    那一點(diǎn)不適，很快就消退。奕延思索了片刻：“有野心也好，方便驅(qū)馳。只要主公始終不曾變?nèi)?，那群鮮卑兒就不敢冒犯?！?/br>
    這也是所有胡種的本性。尊強(qiáng)者，凌弱者。就像貪婪的狼群，不知節(jié)制馴順。

    張賓有些訝異的看了奕延一眼，隨即笑道：“沒錯(cuò)。要想法讓使君強(qiáng)大起來才行。不過對付這些鮮卑人，倒也并非沒有法子……”

    話沒說完，張賓一夾馬腹，縱馬奔馳起來。他身材不算高大，武藝也是平平，然而身上的豪氣，竟然不比晉陽城中那些將校差多少。這確實(shí)是主公需要的人才。奕延心頭有了定念，不緊不慢拉了拉馬韁，率部追了上去。

    第224章 抽絲

    從司州前往并州, 想要穿過沖沖山巒的阻隔, 最快的方法依舊是通過陘道。不過那是洛陽方向, 換做平陽郡方向，倒是沒那么多阻隔。只是上黨如今守的嚴(yán)密，匈奴這邊也嚴(yán)陣以待, 倒是讓這段路程也艱險(xiǎn)起來。

    呼延甘好不容易帶著人馬，抵達(dá)預(yù)定地點(diǎn)時(shí)，他要等的人竟然還沒到。呼延甘可是呼延家的子弟，乃是匈奴一等一的大姓。若是換個(gè)人敢這樣讓他等，說不定早就拂袖而去了。可是這次, 他竟然沒有生出什么羞惱之意, 就這么乖乖守了半日。當(dāng)看到一支小小商隊(duì)穿過山嶺, 向這邊走來時(shí)，他興奮的站起身來, 親自迎了上去。

    “薛二郎, 路上可是碰上什么麻煩？怎地來晚了……”呼延甘面上堆笑, 就連抱怨也顯得柔和了幾分。

    然而對面的薛仁面上卻不怎么好看：“還不是你要的東西！這山路如此難行, 萬一碎了灑了，誰能擔(dān)待的起！”

    聽到這話，呼延甘雙眼立刻亮了起來：“真的拿到了？！”

    薛仁哼了一聲，親自走到了馬隊(duì)中，從鼓囊囊的馱貨中翻出了個(gè)東西，雙手抱牢，走了過來：“就是這個(gè)了。”

    他手里拿的，是一個(gè)陶罐，并不算大，燒制也極為粗糙。可是他卻像捧著最貴重的瓷器一般，沒有直接遞在呼延甘手中，而是小心把陶罐放在了平地上，后退一步，才道：“驗(yàn)驗(yàn)貨吧?！?/br>
    咕咚一聲，呼延甘咽了口唾沫，才走上前去，小心的拍開了陶罐的泥封。打開那薄薄的蓋子后，一股濃烈的香味撲鼻而來。罐中盛的，竟然是酒！而且是色清如水，性烈如刀的上好酒露！

    呼延甘深深吸了兩口氣，像是要把所有溢出的酒香吸進(jìn)肚里。隨后才從懷中摸出個(gè)酒盞，就著陶罐倒了那么一小盅，一口吞進(jìn)了肚里。他也是善飲之人，然而只是這么一小口，喉腔之中就像燃起了一把火，徑直燒到了肚腹之中。辛辣之余，還有nongnong甘冽，回味無窮。

    “好！好！不愧是上黨玉露春！”呼延甘大聲贊道！眼睛里像是帶了鉤子，恨不得把那一罐喝個(gè)干凈！然而再怎么嘴饞，他也記得自家的任務(wù)。萬分不舍的封好了酒壇，他才起身道：“還是二郎手段通天，這樣的好酒也能弄到！這次共帶了多少？”

    “不多，二十壇罷了。還有三十桶燒刀，實(shí)在是上黨戒備森嚴(yán)，弄不出更多了?！毖θ蕠@道。

    呼延甘也是一聲長嘆：“也罷，過些時(shí)日王上便要登基，有這幾壇好酒，總歸也是件好事。不過二郎你可要上點(diǎn)心，就算玉露春難得，也要再搞些出來才行！”

    “這個(gè)我自然省得?！毖θ室豢趹?yīng)下，又問道，“鹽呢？可帶來了？”

    “都在這兒。”呼延甘連忙讓人打開了自家馬隊(duì)上的包裹，只見青白色的鹽塊密密實(shí)實(shí)堆在袋中。

    薛仁伸手捻了捻，把手指放在嘴里一舔，才點(diǎn)頭道：“還是你辦事地道。行了，趁著天還沒黑，趕緊換了貨，我還要趕回去。”

    知道對方過關(guān)需要買通不少人，呼延甘也不拖延。兩邊連貨都沒卸，點(diǎn)清楚了數(shù)量之后，直接換過馬匹。帶著比來時(shí)要多一倍的馬隊(duì)，薛仁沿著原路，向回走去。

    又成了一單生意。當(dāng)走出那伙匈奴人的視線范圍之后，薛仁板著的臉才松垮了下來。這已經(jīng)是他走的第三趟私貨買賣了。

    自從裴盾身亡，裴家投敵之后。薛仁背后的靠山就倒了個(gè)干凈。自家大娘的夫婿，竟然戰(zhàn)死沙場，想要再靠裴氏簡直成了妄想。也虧得他經(jīng)商多年，人脈廣博，最后才死乞白賴扒上梁使君的大腿。接到的生意也頗為簡單，就是販私貨出并州！

    在占領(lǐng)了河?xùn)|之后，劉淵下令族中禁用瓷器、琉璃器，為的就是防止并州用這些奢侈物件換取必備的鹽、糧等物。裴家倒了，在想從河?xùn)|販鹽，可就難上了數(shù)倍。然而未曾想到，只是短短一個(gè)多月時(shí)間，另一樣緊俏貨物便出現(xiàn)在這條私貨要道之上。

    那便是玉露春！比魏武九釀還要甘醇濃辣的烈酒。只是小小一壇，就足以喝的人神志不清。對于喝慣了軟綿濁酒的匈奴人而言，這酒簡直比任何珍寶都更讓人無法抗拒！可惜上黨早有禁令，不許耗費(fèi)糧食，釀造烈酒。所以玉露春有價(jià)無市，千金難求。

    而能夠弄到玉露春，和更差一些的燒刀酒的薛仁，就成了這些私貨商眼中的寶貝。

    雖然劉淵徹底控制了河?xùn)|鹽池，但是晉國都無法遏制的私鹽買賣，到了匈奴漢國也不可能守的天衣無縫。作為皇后妻族的呼延氏，立刻鉆了空子，開始販賣私鹽。正巧薛仁也在經(jīng)營私酒生意。兩邊一拍即可，勾搭在了一處。

    然而呼延甘怕是萬萬也想不到，薛仁賣出的私酒，其實(shí)都是梁使君密令釀制，只為了撬開河?xùn)|鹽路。釀酒雖耗費(fèi)糧食，但是糧食總歸能從地里長出來，鹽可不行。

    見匈奴人這么輕松邊上了鉤，薛仁也只能自嘆不如。這梁使君簡直如同點(diǎn)石成金的神仙一樣，隨手造出些東西，就能讓人忘乎所以。自己背棄裴氏，投了梁氏，未嘗不是件好事。只可惜，當(dāng)初強(qiáng)要嫁女，又有跟裴盾混在一起的劣跡，惹得使君有些不快。只能一點(diǎn)點(diǎn)憑本事，讓使君重新信任他這個(gè)掮客的本事了。

    輕輕嘆了口氣，薛仁命眾人加快腳步，再次投入了莽莽山野之中。

    ※

    終于借到兵了。當(dāng)收到新興來信后，梁峰一直懸著的心落回了肚里。張賓未曾虛言，果真從拓跋部手里借來了兵，而且比預(yù)料的多出不少。對于正在內(nèi)亂的拓跋部而言，這可是殊為難得的事情。

    不過借兵還是其次，張賓的信中，竟然提到了拓跋一族的野心。如今幽并兩州可是有不少內(nèi)附的鮮卑族群，且不說王浚手下的段氏鮮卑和宇文鮮卑，這拓跋鮮卑也頻頻應(yīng)招，為司馬騰征戰(zhàn)。對于很多人而言，這些鮮卑人可不似匈奴人那么危險(xiǎn)，更愿意把他們看做是無害的藩臣傭兵。

    然而梁峰自己卻清楚的很。就在百來年后，拓跋鮮卑將會成為統(tǒng)治北地的勝利者，創(chuàng)立“北魏”這個(gè)王朝，徹底結(jié)束十六國亂象。也正因?yàn)楸蔽旱慕y(tǒng)一和分崩，方才催生出了之后的隋唐盛世。拓跋氏當(dāng)然有野心，而且這野心，絕不容小覷。

    自己不過是知道歷史，但是張賓非但看到了問題，還提出了一些解決的方略。比如有限的奢侈品通商；比如用鮮卑各族的紛爭，挑動王浚的敵意；比如分別支持拓跋猗盧的幾位繼承人，讓拓跋一族自亂陣腳。這一條條計(jì)策，可行者頗多，足見張賓花了心思。

    這也正是梁峰此刻最需要的東西。

    有沒有謀主，確實(shí)天差地別。梁峰放下手中書信，長長呼出口氣。下來又要開戰(zhàn)，只盼這次能夠少死些人，盡快解決新興和雁門兩郡的麻煩吧。

    目光又落在了另一封信上，梁峰遲疑片刻，方才打開了書信。一筆酷似柳體的墨字出現(xiàn)在眼前。這是奕延的來信。作為這次遠(yuǎn)征的指揮官，他當(dāng)然也有不少事情需要向自己稟明。梁峰本以為他會在信中附些別的東西，然而從頭看到了尾，也沒有絲毫不妥之處。只有軍情相關(guān)的敘述和請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