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jié)
“滾!”殷胥聽著“壓著”那兩個字,已經(jīng)快眼前一黑了。 崔季明自覺若是教訓(xùn)孩子打屁股,等到長成少年了還打屁股,那算是殷胥這個年紀(jì)口中說出的“折辱”。 可她也沒干啥啊。 崔季明左看右看,總算品出一點不一樣了,這位殿下好像腦洞奇大,一副她要對他不軌的樣子,就差拽著衣領(lǐng)驚叫了啊。 她真是噴笑:“殿下,這就是流氓了,您見過祖?zhèn)魅齼喊私?jīng)的流氓么?在下不才,便能讓殿下見識一回?!?/br> “什么……”殷胥話音未落,卻看著崔季明的面容猛地逼近過來。 咫尺之間,他瞳孔里映滿的都是對方若是撒滿碎星的眼眸,風(fēng)扶過矮竹林,聲音如同當(dāng)日黃河邊拍岸的水聲。 晉州城墻,她那時候也是這樣似笑非笑,口中吐露著令他心中糾結(jié)不已的話語。 她說過:果然我還是很歡喜你。 果然。 還是。 殷胥重生后,把這句話放在心里反復(fù)念叨。 她是喜歡他很久了么? 還是曾經(jīng)放棄過喜歡他? 曾經(jīng)相處過這么多的時間,她都是如何想的呢? 殷胥知道重生后自己最想見她,盼著她一切安好,以至于這一刻,對面是十三四歲的崔季明,仿佛腦中想法也被她的目光凝固,他道不明自己的情感,也說不出這一刻心頭窒息般的感受。 崔季明本來想著就是高中初中玩的那一套,假裝要親對方,向殷胥這種臉皮薄的,估計靠近一下就要驚慌了。 卻沒想到她都快只距離一線之隔,殷胥卻走神了…… 靠,不至于吧。 殷胥是不是心里頭把她想象成一頭母豬,然后決定不躲不藏英勇就義。 “哎,我真親了哦。”崔季明也不打算閑著沒事兒親個沒那么熟的少年,想再逗逗他。 畢竟那個一吹氣就一蹦跶的少年,應(yīng)該不至于有這么大的定力吧。 殷胥這才猛地回過神來,仿佛這才注意到崔季明已經(jīng)逼的如此之近。 他驚得腿腳一軟,卻不料身子不穩(wěn)往前撞去,一線之隔,被他的亂動,搞成了親密無間。 清風(fēng)拂過,明月之下,兩個人僵的就像是曬干的胡餅,一掰就碎。 都是少年郎,崔季明驚得微微啟唇,殷胥卻覺得柔軟狎昵的觸感仿佛是一瞬間鞭子抽過般guntang。 崔季明這才回過神來,驚得后退半步,松開手來,半天才道:“靠,你還真親??!” 殷胥看著崔季明反倒一臉吃驚,怒道:“明明是你!”明明是她先靠上來的,還能怪他?。?/br> “呸呸呸?!贝藜久饕荒樝訔壍哪眯淇诓亮瞬磷齑剑骸耙寗e人看見了,我這日子都沒法過了。” 明明是他的日子才沒法過了好吧!她還嫌棄?! 她還敢嫌棄—— 殷胥內(nèi)心簡直是五雷轟頂,拔腿就走,幾乎是落荒而逃。 哎呦,崔季明看著某人往日里優(yōu)雅冷靜的背影踉踉蹌蹌的奔出去,無奈的在原地拍了一下自個兒額頭。 她感覺自己跟這個小神經(jīng)病有孽債,一會兒覺得他好玩了吧,他又可惡起來,一會兒覺得他犯病了吧,他又正常起來。 好不容易覺得對方還性格不錯,這會兒又吵翻了,這都什么跟什么啊。 殷胥這小神經(jīng)病,在外人前頭也沒有這樣吧。 崔季明原地站了好一會兒,摩挲了一下嘴唇,有點惡寒。 權(quán)當(dāng)是被狗啃了一口吧,也是她自個兒有點欠,看人家好玩就上去逗。不過雖然殷胥可能挺討厭她了,但是崔季明這會兒卻真心覺得他很好玩。 要不是因為要去波斯了,她估計就去弘文館讀書了,那時候低頭不見抬頭見,整天可以逗著,看他炸毛的樣子,讀書都會變得有意思起來啊。 崔季明想著他剛剛羞憤的表情,愈發(fā)覺得好笑,緩步往外走去。 這還沒走上回廊,她忽地聽見風(fēng)中依稀傳來笛聲。那是那首聽到她耳朵羊水都快破了的老歌啊,崔季明嘆了口氣,她默認(rèn)將這曲子當(dāng)作言玉召喚她的信息,聽辨著方向,朝笛聲的方向走過去。 走走停停,有些遠(yuǎn)了,幾處沒怎么收到宮人關(guān)照的燈火旁,立了一株老樹,幾叢墨綠的樹冠被燈火照亮。 崔季明的視線里,只關(guān)注那倚著樹的人,一雙隨意的長腿。 言玉今日可算是換了一身干凈精致的好衣裳,剪裁也合身了些。他以前那些破舊衫子,如同剪開口套在頭上的麻袋。 人靠衣裝,他比往日更人模狗樣。 他手里拈著的卻不是那桿破笛子,而是一只通體黑色,掛著個青色纓絡(luò)的笛子,形制精美,那黑色材質(zhì)如同某種玉石,看起來倒像個女人的款式。 這一首催眠的曲子,十分柔美悠遠(yuǎn),其中幾個微微上調(diào)的音調(diào),如同停在大興宮琉璃瓦上夜鶯的鳴叫,充滿了靜美、喜悅與幸福的味道。 她以前也覺得好聽。 但今日竟覺得此曲如此適合在清空恬淡的月夜。 言玉吹罷了最后一個音節(jié),空氣中回蕩著曲調(diào)。 崔季明本來想說:“哎兄弟你坐在那全是疙瘩的樹干上不硌腚么?” 可言玉轉(zhuǎn)過臉來,她覺得幸好自個兒沒嘴賤。 他眼眶微紅。 崔季明嚇了一跳,惶然不知所措,開口方覺得自個兒詞窮。 言玉笑了,看著她道:“你怎么了?你剛剛笑成那個樣子,跟偷吃了誰家的點心似的。” “哎有么?”崔季明貼了一下自己的臉。 崔季明道:“怎么了?你剛剛?cè)チ四睦铮俊?/br> 言玉搖了搖頭:“沒去哪里?!?/br> 一陣無言,言玉斜倚在樹上沒有動。燈光透過樹影,勉強映亮他半張面容。 “我記得你以前跟我說過,這個曲子你都不知道名字的?!贝藜久髯呓?,偏頭看他的神色。 “今日知道了?!毖杂裰讣鈩澾^黑笛:“名夜鶯?!?/br> 崔季明敏銳道:“你見了這個曲子的主人?” 言玉不置可否。 她心里怕言玉這個樣子。他縱然是有痛苦的事兒,也不會拿出來跟別人說,崔季明也不知道怎么能讓他開心,只好伸手去摸他腰間平日那桿舊笛子:“你不若教教我?” 言玉道:“就你這唱歌都沒調(diào)的水平,也饒了我吧。” 他看得出來崔季明想要安慰他的樣子,垂下眼來微微笑了笑,手順著她前額那個美人尖滑過去,掠過發(fā)頂,然后……用力捏了捏她的發(fā)髻。 “喂。”崔季明一臉無奈:“能不能改改你這個毛病?!?/br> “捏了這么多年習(xí)慣了。”言玉笑:“等日后你帶冠了,我就捏不著了?!?/br> 言玉收好黑笛,轉(zhuǎn)了話題:“三郎去波斯要帶上的東西,可都準(zhǔn)備好了?” “平日里的用品都是你給收拾,我要帶上的就只有些匕首橫刀,都已經(jīng)帶了趁手的?!贝藜久髡f道:“只是阿公與我說,如今波斯周界混亂,他估計會把我留在播仙鎮(zhèn)附近,到時候你會跟阿公一起去波斯,還是跟我留在播仙鎮(zhèn)???” 播仙鎮(zhèn)么?已經(jīng)在安西都護府的南側(cè),靠近石城鎮(zhèn)和于闐。 言玉心下有了些想法。 “路途危險,我只是很擔(dān)心你?!毖杂裾f完這句,半天才道:“我昨日做了噩夢,倒是夢見馬隊在路上遇到馬賊沙暴,我與你失散了,那里語言不通腹地遼闊,我如何都找不到你了。” 崔季明頭一回聽到言玉說這樣不安的話,忍不住笑起來:“你怎么的了,那么多人跟著,怎么會出事兒!我難得見你婆婆mama的,若是你走不見了,我不去找你,你就努力往長安的方向走,我也努力回長安,咱倆肯定能再遇到的。” 言玉神色卻未見得放松,伸手向碰一碰她額前那卷曲的鬢發(fā),卻還是收回了手:“說的也對,西域路途復(fù)雜,一旦走散,再去尋找實在太難,還是回長安最好?!?/br> “哎,先別想那么多,這些天吃好睡好,路上這些可都想也別想了,走?!贝藜久骺此榫w異樣,連忙將他從樹上拽下來,拉著他去玩玩鬧鬧。 而另一邊,殷胥撞出去深深吸了一口氣,才勉強壓住神色,恢復(fù)了平日里的冷靜樣子,可心里頭怎么可能冷靜的下來。這邊回廊無人,他一路走到幾處供臣子家眷暫時休息的側(cè)殿,找到了忍夏。 “我讓你備的酒呢?!币篑愫谥槍θ滔恼f道。 忍夏被他渾身煞氣驚得一哆嗦:“在屋里頭呢,殿下不是要請崔家三郎來小酌一杯么?點心都備下了,怎么不見……” “不必管她?!币篑隳樕?,拂袖進門,看著矮桌上那某人喜歡的甜的發(fā)膩的點心與兩壺新酒。 他向來知道崔季明貪酒而不醉,還想著他無法去送她,只得今日踐行,另人準(zhǔn)備了她喜愛的石凍春。 如今看來都是笑話。 殷胥也不知怎么的,一想起她來,他便再無法用往日那套思維行事,一切一切都使他腦中亂七八糟。 忍夏還沒進門,卻看著殷胥沉著臉,拎著那兩壺新酒徑直出門,連忙跟上:“殿下是要去找崔三郎,奴來給殿下端著?!?/br> “你走開,不要跟著我!”殷胥忍不住高聲道。 忍夏向來有些怕他,身子一瑟縮小雞啄米似的點頭,不再上前。 殷胥看著他畏懼的樣子,忍不住想起前世,絕大多數(shù)人對待他的態(tài)度,與如今的忍夏幾乎一模一樣。 他最后幾年頭風(fēng)病極其嚴(yán)重,每日醒來懼怕自己雙目失明、無法起床,夜中腦內(nèi)鈍痛無法入睡,脾氣愈發(fā)暴躁,看著旁人的畏懼,更覺得自己不該胡亂發(fā)火,便越來越沉默。 他只想有人聊天,可空曠的大興宮哪里有能陪他聊,陪他喝醉的人。 他唯有含元殿前明月與枕下書信相伴。 這會兒沒有書信,他好歹也是有那長安城上多少年都不怎么變的月亮。殷胥不知道自己繞到了哪里來,他再不管形象,廊下席地而坐,兩腿垂在回廊外。 不知從何處傳來一陣悠揚的笛聲,他側(cè)耳聽了一陣,覺得就像是爹娘吹給孩子的安神曲,也沒大有興趣聽。 手頭沒有杯盞,殷胥狠下心直接仰頭用壺嘴大灌了一口,又辣又嗆的感覺一下涌上舌尖,他咳嗽的整個身子都伏了下來。 這……這玩意兒有什么好喝的! 一口下去,口中火辣辣的,比那平日里喝的黃酒甜酒不知道辣了多少倍。 殷胥倚著柱子,只覺得唇邊不知是因為這酒還是剛剛的親昵而guntang。 不許想,不許回放! 他越是這么告訴自己,腦子里越是不聽話,恨不得把剛剛那一觸無限拖長,將那狎昵溫柔的觸感烙在唇上。 崔季明這個神經(jīng)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