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節(jié)
殷胥被她說的頗為無地自容,想把折子放下,又想著明天大朝會還有數(shù)不清的明槍暗箭,只得沒皮沒臉的答應(yīng)了,心想大不了晚點(diǎn)睡,跟她多聊聊,畢竟她回來的時候也不多。 崔季明沒想著她會答應(yīng),也有些心虛。 像她這么光明正大爬龍床的人,也少見了啊。 宮里頭人知道崔季明老是進(jìn)宮來住,卻沒見過主帥上龍床的架勢,崔季明修煉出城墻厚的臉皮,無視著寢殿內(nèi)外宮人們詭異的眼神。不過這目光到她臉上是驚恐,到殷胥臉上則變成了憐憫。 殷胥因?yàn)榫闾┑氖虑?,對宮人們的管控都很嚴(yán)格,不過她習(xí)武多年,仍然在路過時,聽到兩個黃門說話的聲音。 “咱們……要不要給點(diǎn)上什么……特別的香?” “圣人對味道敏銳的很,有這個功夫,不如在床頭放點(diǎn)……潤滑的藥膏。” “明兒可是大朝會啊,寅時前就要叫起,到時候怎么辦。咱們圣人可還沒缺過朝會呢?!?/br> “大朝會五天一次,崔帥半年能回來一次么?你見過這寢殿還進(jìn)過別人么?!萬事都有特例,幾個姑姑也不是沒想過圣人好這口,咱們慌什么……大不了明日朝會延遲便是!” 崔季明聽他們說完這些,進(jìn)了門又一副寡淡溫順面孔,真是佩服極了他們的腦洞。 她感覺不弄出點(diǎn)什么,都對不住這些圍繞在殷胥身邊十幾年不燃燒一次的八卦之魂。 照殷胥的老話說,她都將“驕”“奢”“yin”“逸”四個字占得差不多,崔季明對其中三個罪行供認(rèn)不諱,不過“yin”這個也純屬“浪”得虛名,她敢說打穿越之后二十來年,就沒跟這個字兒沾過邊。 被宮人們伺候著脫下層層外衣的崔季明拒絕了要換睡衣的事,幾個宮人滿臉為難,崔季明張口:“哎喲,我里頭這也是新?lián)Q的衣裳,還能臟著你們圣人么?” 那幾個宮人想著,指不定過了今晚,崔帥就成了一人之上,萬人之上,也不敢得罪。祖宗的規(guī)矩也沒有說可以讓主帥躺龍床的啊,就不差換睡衣這條了。 當(dāng)殷胥簡單沐浴后回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龍床上躺著個沒骨頭似的人,卷發(fā)披散下來,手里拈著一張薄紙,似笑非笑,見了他蕩了蕩手里那張紙:“好家伙,這東西能給咱們圣人安眠么?” 殷胥身后兩個年紀(jì)大了點(diǎn)宮女看一眼崔季明,都覺得臉紅。 崔帥一條胳膊撐著下巴,黑發(fā)如海藻般散開,領(lǐng)口露一點(diǎn)鎖骨,肌膚是健康的麥色,兩個耳環(huán)也沒摘,抬起睫毛都跟懶得抬似的抖了抖,明明是這樣的人物,偏做出幾分的撒嬌似的矜貴,開口:“我都不知道我的信有這等功效?” 殷胥也隱隱冒出幾分惱羞成怒,連忙幾步上去奪過來,用鎮(zhèn)紙壓在床頭,毫無威嚴(yán)的呵斥:“你躺就算了,亂翻什么!” 兩個宮女無不把殷胥紅了的耳朵歸咎于崔帥的美色攻勢,表示十分理解圣人難以自持的心態(tài)。 崔季明慢吞吞的開口:“真小氣,我真要在你床上想干什么干什么,你是不是要把我扔出去?嗯?” 這一聲鼻腔哼出的疑問,簡直讓那兩個宮女內(nèi)心迸發(fā)出了一陣小尖叫。 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是人都知道你想干什么! 厚顏無恥!違背禮教!但是——啊啊啊啊!好想尖叫怎么辦! 兩個宮女飛也似的退了下去,殷胥嘆了一口氣,將一沓折子扔在了被上,翻身半坐在床上,解釋道:“我只是忘了些你之前說過的事情,看過信太晚了隨手塞在了枕頭下邊?!?/br> 崔季明一副裝出來的信服:“哦。你若是做了噩夢才用這個來鎮(zhèn),不如問我要個染過血的箭頭,比這個好使多了?!?/br> 殷胥覺得自己沒法解釋,也沒必要解釋,老老實(shí)實(shí)坐在床頭看折子。崔季明有一搭沒一搭的和他說了幾句話,也就沒聲音了。他以為她睡著了,想著崔季明一路回來未必少了奔波,轉(zhuǎn)過頭去,卻發(fā)現(xiàn)她不知是走神還是聚精會神的玩著他的頭發(fā)。 殷胥:“……幼稚?!?/br> 崔季明拈著一縷頭發(fā),在手指上盤繞三圈,嘆道:“你頭發(fā)都這么長了,真軟真細(xì)。他說心思細(xì),小時候又吃過不少苦頭的人才會長這樣的頭發(fā)。哪里像我的泡面頭,還老是長不長?!?/br> 殷胥沒問這話是誰說的,也沒問什么是泡面頭,一般對于這種胡話,崔季明從來就是糊弄過去不解釋。 她看殷胥并沒有抽走那一縷頭發(fā),又大膽起來,靠著床沿起身,撿了一大縷頭發(fā),決心用她那只會拿刀的手編個小辮。 殷胥本覺得這成何體統(tǒng),卻看她不睡等著他,一身好動憋成無聊。能給馬猴一般的崔季明找點(diǎn)玩物,犧牲一下頭發(fā)也不算什么,只得裝作沒反應(yīng),低頭繼續(xù)看折子。 他散下頭發(fā)的時候,過腰的發(fā)如潑墨,順著他瘦削的肩與筆直的背往下淌,讓崔季明喜歡的不得了。她說道:“你說我要能生你這么一副漢人樣子就好了。跟一縷煙似的,修的便是山水畫的那副淡然雅氣,像我這眼睛鼻子,就長的太膩歪了。到了哪兒誰都說好看,就是沒什么氣質(zhì)啊?!?/br> 殷胥被她這么弄著頭發(fā)哪里還看得進(jìn)去折子,又覺得她這樣有些太親密,可崔季明那個做事兒不知道分寸的性子,都這么多年了,他也不好喝斥。 他聽了崔季明這句自我評價的話,心道:你怎么沒氣質(zhì)了,你很有sao氣啊。 殷胥不理她,崔季明又自說自話:“你說哎喲,我這是不是上龍床第一人啊,以后還不知道誰能有這個待遇呢。你是不是怪失望的,不是個身嬌體軟的娘娘,是我這個糙漢了。” 殷胥斜了她一眼:“那你好好珍惜吧?!?/br> 崔季明笑著掐嗓子道:“圣人,請您不要憐惜,大力蹂躪我這朵嬌花吧?!?/br> 殷胥也讓她逗得難得見一點(diǎn)玩心:“那我該怎么說?” 崔季明開始說戲:“你就說,小美人,你是朕的,快來,讓朕好好疼惜疼惜你!” 殷胥實(shí)在是想配合她玩,他直起身子,做出架勢,可“小美人”三個字他無論如何都說不出口,搖了搖頭無奈道:“不行,我演不來。” 崔季明看他一臉艱難的想要嘗試,笑的上氣不接下氣,伏倒在他身上:“哈哈哈哈哈你能不能行啊,演個流氓都演不好!” 殷胥心道:做流氓,誰都沒有你專業(yè)戶啊。 他扶了一把笑的直蹬被子的崔季明,道:“別鬧了?!?/br> 崔季明拽倒他:“我偏要鬧!那要不咱倆反著來?九妹呀,我是你村口的王大虎,你明年都要嫁人,不如嫁給我,我肯定能讓你過上好日子啊,來啊九妹不要躲著我呀!” 殷胥不提防讓她給撲了,牙癢癢:“誰是九妹!” 崔季明一臉yin笑:“哎呀九妹你要不害怕呀,你看我家里世代屠戶,肯定能讓你吃上rou的。九妹九妹,你這就要長大了,水靈靈的,還不讓我親一口。” 殷胥哪里料想的到崔季明的賊膽包天,裝著玩鬧,揣著占便宜的心,臉上不提防讓她嘬了一口。殷胥呆滯,怒道:“崔子介,要點(diǎn)臉!” 崔季明真是把漢子的個中高手,心里得意,面上卻不顯。她一臉“這么對戲就很好”的贊賞樣子,繼續(xù)開始鬧騰:“哎呀崔子介是誰?九妹說的是那個英姿颯爽軍功赫赫俊朗帥氣的崔子介么?好呀,你竟然看不上我王大虎!我今日就生米煮成熟飯,把你辦了,看你還嫁不嫁得出去!” 殷胥真是讓她不要臉的自夸給逗得不行,崔季明一雙手去戳他肋下,然而殷胥哪里像她那樣怕癢,巍然不動面色如常。 他才不會跟她一樣,被人一撓就扭得跟條毛蟲似的。 “你演就演,這自夸也太不要臉。別戳了,我不怕癢?!币篑銟返牟恍校屏怂话?。 崔季明看著如今女上男下的姿勢,殷胥頭發(fā)披開,眼里是難得的笑意。她心里那個恨啊,要不是什么去他奶奶的女扮男裝,就殷胥這難度基本“一推就倒”的角色,她分分鐘就能給攻略了,吃干抹凈還能優(yōu)雅擦擦嘴。 她真是恨得腸子都青了,不過當(dāng)年若是不選擇去穿上男裝接替阿公,她也不會有跟殷胥這么說話的一天。 緣分吶,真他媽賤。 崔季明自知情難自禁這種事,男女都有,再鬧下去指不定要出事兒,一撒手,翻身躺倒在他旁邊道:“唉,我都好久沒這么開心了。在朔方,上下四五萬張口,外頭又是突厥人,我一起來就愁的不行啊?!?/br> 殷胥道:“我也是。”很久都沒有這樣開心了。 崔季明笑道:“別看折子了,快歇了吧。我聽說了,如今朝堂上職位空擋太多,一個個都是蛇吞象般想攬權(quán)的,明日起來又是要聽著這幫各懷心思的事兒精叨逼叨?!?/br> 她說著,一只手蓋上了殷胥的眼睛。 殷胥沒想到她這樣手動熄燈,笑道:“把燈吹了吧?!?/br> 剛剛恨不得縮進(jìn)宮殿角落里聽不見一切的黃門走出來,將幾處燈都熄滅。 崔季明扯了扯被子,抱怨道:“你們殷家真摳門了,床上放兩床被子不行么。” 殷胥推了她一把:“快睡吧你。我一聽你說話就想笑?!?/br> 崔季明在黑暗中夸張道:“別逗行么,認(rèn)識你這么多年,就沒發(fā)現(xiàn)你還會笑。” 兩個人就像是臥在被子里小聲說話的小朋友,殷胥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被她帶的幼稚,道:“噓,真的不要說話了,誰再開口誰就是……狗。” 崔季明:“汪!” 殷胥:“……”媽蛋,跟她這么鬧下去,真的會沒完沒了??! 總算是幾句話,倆人也都累了,殷胥沒一會兒睡意便起來了。他幾乎從來沒有和別人躺在一處過,卻覺得也不會難以適應(yīng),朦朧睡夢中,好像是崔季明翻了個身,面向了他,還叫他:“阿九,阿九你睡著啦?” 殷胥腦子里模模糊糊冒出來一個想法:千萬別理她,否則她又精神煥發(fā)的不安分了。 崔季明聽他沒有回答,人又湊過來,想要做些什么,卻仿佛有賊心沒賊膽的退回去,呼吸平穩(wěn)的倒了一會兒,又不甘心似的輕輕扯過他的一縷頭發(fā)。 殷胥睡覺很輕,他感覺到了,卻沒有做反應(yīng)。 大抵她又是睡不著,找些手頭上玩的東西吧。這閑不住的家伙。 殷胥沒有顧慮太多,睡深了過去。 第二日殷胥沒有用黃門叫起便醒了過來。他的作息很固定,基本醒來的時間都差不多剛好,殷胥正要起身,才感覺肩膀上壓了個腦袋,他驚了一下,陡然想起來應(yīng)該是崔季明。 崔季明并沒有跟他貼很近,只有頭歪過來,睡顏埋在兩人糾纏的長發(fā)里。 她睡的毫無戒備,無知無覺。 殷胥幾乎是小心地將自己挪出床,卻忽然感覺頭發(fā)被拽住了,他低頭看去,竟發(fā)現(xiàn)自己的一縷頭發(fā)和崔季明的發(fā)纏在一起,也不知道是被系住的,還是恰巧纏在一處。 冬日的清晨,天還完全沒有亮,輕手輕腳的黃門走進(jìn)來點(diǎn)了燈,被子里對于殷胥來說非常暖,崔季明跟個火爐似的,他怕冷,十分貪戀這溫度,弓身坐在被子里,輕手輕腳的去解開二人的發(fā)。 斷了發(fā)絲總不是好的兆頭,又是正月,過完了這段日子,她又要去戰(zhàn)場,殷胥不愿留下一點(diǎn)不吉祥的征兆。他小心翼翼的去梳理開那頭發(fā),直到他直而細(xì)的發(fā)絲,和崔季明卷曲的長發(fā)再沒有半分糾纏,這會兒才是真的沒有貪戀冬日被窩的理由了。 他接過黃門遞上來的披衣,穿上鞋走出幾步去,才低聲道:“她也是要參朝的,時候還早,再過半個時辰再叫她起來吧,將床頭沒看完的幾封折子拿來,我去暖閣批完再說。” 那黃門連忙點(diǎn)頭,將手里提前點(diǎn)好的暖爐遞過去。 黑暗中,屋頂極高、空曠又昏暗的寢殿里,殷胥這時候還沒有太多“干我屁事”的心累,對待無數(shù)爛攤子還勉強(qiáng)能點(diǎn)得出幾分斗志,身后跟著十幾個手持銅燈的宮女,往暖閣走去了。 寢殿里,崔季明睜開了眼睛,手指捋過被他解開的發(fā)絲,心里頭也不知道是喜是悲。是她的事,也不能全怪他沒心沒肺,可剃頭擔(dān)子一頭熱,外頭事務(wù)壓力大了,她也不知道自己還能熱幾年。 單戀,可真他媽累人啊。崔季明心里頭想。 給她兩斤黃酒,再來一場生離死別的刺激,她都未必能將“喜歡”兩個字說出口。殷胥心思細(xì)膩,如今已經(jīng)有太多雜事纏身,他累的白頭發(fā)都快長出來了,她何必說出來些不可能的事情,讓他心中再多糾結(jié)。 她手指頭劃過殷胥躺過的位置,心頭涌起無限惆悵:媽噠殷胥是冰做的么?這一夜簡直跟抱著個冰箱睡似的,沒把她凍死! 不過若是夜夠長,縱然大興宮清冷,她也愿意用心火暖一簇?zé)嵩谒砼浴?/br> 第47章 “涼州大營哪一支先遭到的襲擊?如今戰(zhàn)況如何?”殷邛扶了一把身邊的賈小手,一口氣吸進(jìn)了肚里,強(qiáng)壓下去心驚rou跳,問道。 “自臣離開時,涼州遭到的襲擊最重,狀況絕不樂觀,目前涼州一支的外軍傷亡還未統(tǒng)計?!?/br> “來者人數(shù)?” “臣還不知中原地帶的各部落合軍,單三州的突厥,應(yīng)當(dāng)遠(yuǎn)在涼州大營駐守的人數(shù)之上!約有……十萬!” 殷胥幾乎是差點(diǎn)沒站住,兆縱然心驚,遠(yuǎn)沒到他那種地步,連忙扶了他一把。 突厥大軍壓境,前世有過許多次,他卻深深記得前世臨死那一次,這才是哪一年,怎么就會來了! 涼州大營共分涼州一處主營,肅州、涼州兩處附營,正是因?yàn)闆鲋莸接耖T關(guān)的大鄴國土呈細(xì)長一段,就是這如同臍帶一樣三州,連接著中原與西域,五萬強(qiáng)軍駐守,突厥打的便是咽喉! 崔季明!她還在西域—— 不對,這季節(jié)西北已經(jīng)開始下雪,根本不符合突厥人打仗的習(xí)慣,這種狀況下他們打不贏的話,還有可能凍死士兵馬匹,為什么非挑這個時候,難道就是因?yàn)橘R拔慶元根本就已經(jīng)往波斯去,遠(yuǎn)離了涼州大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