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函。”左函理解了他的停頓。“我叫左函?！?/br>
    “謝了，左小姐?！彼Ｒ煌＃钗跉?。“挺晚了，你早點回家吧?！?/br>
    左函一副意料之中的樣子。

    她笑笑，把手里煙蒂拋進(jìn)垃圾桶，拿過簽字筆在他面前的木板桌上寫了一串號碼。

    放下筆，左函轉(zhuǎn)身走進(jìn)皇皇夜色里，沒有回頭。

    “回見，陳念?！?/br>
    她說。

    陳念一直沒有給左函打電話，他連這個念頭都沒提起過。

    但木板上的字沒法擦去，他每次上完貨開門，第一眼就能看到那串號碼。

    它靜靜待在那，像是提醒他，煮茶葉蛋的時候，賣雜志的時候，排貨的時候，改稿的時候。

    時間越長，那個女人的面孔在他腦海中就越模糊，最后只剩下了煙幕后那個縹緲的嗓音，還有一種印象。

    一種緩慢慵懶的印象，沉甸甸涼絲絲的。

    小市民的日子過得很快，一周沒見著影就過去了。

    轉(zhuǎn)天周末，早晨起來倒寒，下了場雨，地還是濕的。

    陳念下午提早收了報亭的活兒，去學(xué)校接meimei到醫(yī)院定期復(fù)診，順便給她拿藥。

    這家市立醫(yī)院很大，后面是住院處，前面分成中醫(yī)西醫(yī)兩棟門診樓，中間有個長廊做接駁口。院樓七扭八拐出口很多，第一次來的，能從門口一路迷到員工食堂。

    陳念的報亭就開在中醫(yī)門診樓前面，和院里面隔著個鐵柵欄，平常來往多，認(rèn)道兒。

    他提著小姑娘二十斤的書包，領(lǐng)著她出了接駁口，剛轉(zhuǎn)過頭，就在旁邊一個小門，看見了站著抽煙的左函。

    她今天穿了身薄薄的黑裙子，外面一件黑色風(fēng)衣，臂搭在醫(yī)院銹了的鐵欄桿上，松松散散的倚站著。頸上絲巾換成了紅的，卷了兩圈，一邊長長的留出來，同發(fā)披在一側(cè)，在夕陽下的煙幕里，給他露了個側(cè)面。

    陳念第一反應(yīng)就是轉(zhuǎn)身，可剛轉(zhuǎn)過去，他meimei就仰頭看他，一臉期待。

    “哥，咱不去了？”

    “......”

    陳念只好又轉(zhuǎn)過來。

    一抬頭，正迎上左函的視線。

    她淡淡的笑著，看著他不出聲。

    “你好，左小姐。”

    他硬著頭皮打招呼，拉著陳昭上前兩步?！霸趺丛谶@碰上你?！?/br>
    左函說“剛復(fù)診完?！?/br>
    陳念點點頭，頓了頓，沒忍住又問?！霸趺丛谶@站著？”

    左函輕笑一聲，夾著煙的指沖樓內(nèi)走廊上的禁煙標(biāo)志指了指，又揚(yáng)揚(yáng)手里的煙。

    “......”

    陳念默然。

    “你呢?！彼龖袘衅^頭，視線下落，看著陳念身旁的小姑娘。

    她扎著光潔的大馬尾，臉上有幾顆青春痘，一身校服洗得很干凈，被陳念拉著胳膊，看向她的目光帶著少年人天然的警惕和打量。

    “帶小昭來復(fù)診，開點藥。”陳念拽了拽她?！敖腥?。”

    “阿姨好?！?/br>
    陳昭低頭，悶著聲叫了一句，引來左函一串低笑。

    微啞的笑聲溢出，陳念像被震了一下。陳昭感受到他身上緊了緊。她順著抬頭，正看到左函將煙換到另一只手上，向她伸出右手。

    “你好，我叫左函?！?/br>
    十六歲的少年人極少受到這樣的尊重，陳昭愣在那里，頓了頓，在背后擦凈了手心的汗才伸出去，小心的和她握了握。

    她學(xué)著她的口吻說“你好，我叫陳昭?！?/br>
    ☆、第二十四章

    左函從醫(yī)院出來。

    她環(huán)顧了一下四周，回頭看了看上方的門診，繞向左邊。

    走了約一分鐘，她看到了自己的車。走過去脫掉薄風(fēng)衣，她把病歷和提包一塊放在后座，拿著錢包向右走。

    五月的這個沿海北城悶熱潮濕，左函披著的發(fā)黏在鎖骨，墨綠長裙垂著，隨高跟鞋聲擺蕩。

    她停車的人行道旁有個便民報亭，六角的藍(lán)色亭子，立在路中央，晨報早點，雜志香煙，宵夜也賣。

    人坐在里面，固守一座城。

    走遠(yuǎn)些，醫(yī)院里的冷光燈就不再明亮了。

    七點的路燈昏黃，報亭里面亮著燈，臺板支出來。初夏的緣故，供人出入的小門開著，一個男人坐在里面低著頭。

    左函走過去，敲了敲放晚報的臺板。

    “麻煩一包玉溪?！?/br>
    沙啞輕緩，像早起時慵懶的晨光。

    “八十?！?/br>
    男人看她一眼，站起身拿了煙給她。

    左函抽張一百擱在臺板的晚報上，男人收走的時候放下了手里的東西，她掃了一眼。

    是本書。

    半刀a4紙粘起來的，字不大，翻到三分之二攤著，邊上空白地方有點添改的字跡。

    男人把找錢和煙給她，又坐下拿起來看。她轉(zhuǎn)身拆包，翻出卡爾威登，點燃今夜頭一支煙。

    火星在夜里明滅，細(xì)細(xì)煙霧順微風(fēng)飄遠(yuǎn)，她夾著煙靜靜立著，望著面前的車流。

    左函站在報亭前把煙抽到一半才回過神來，一扭頭往回走，正看到五步開外，車邊站了個交警。

    他很年輕，低著頭在那往罰單上抄牌號，摩托支在馬路牙子上，相機(jī)擱在她車前蓋。

    左函慢慢走過去，伸手蓋住那張罰單。

    “我這就走?！?/br>
    小交警見多了這樣的，抬頭看她一眼，撥開她的手。

    “抄了拍完照，我也就走。”

    “先生，三分鐘嘛。”她笑笑，一手?jǐn)y煙，斜斜倚著車前蓋?！俺藛文甑走€要跑，人又多，公檢也不耐煩。行個方便吧。”

    她又蓋住那交警的罰單，只不過這次不是手，是錢。

    那小交警抬眼盯著她，皺起眉頭，手里簽字筆啪啪拍了兩下罰單，還有上面的錢。

    “賄賂交警，按規(guī)定要罰雙倍你知道不知道？”

    “我給的是雙倍?！?/br>
    拇指一抿，四張老人頭攤著，小扇子一樣。

    小交警愣住了。

    “我停錯車，罰金當(dāng)然要照出的?！?/br>
    左函抬手把錢夾到塞罰單的鐵夾子里，又輕輕抽出那張罰單，夾在手里，抬頭看他。

    “兩百塊罰金，加上妨礙警務(wù)，我都一并認(rèn)下，下次會記得了?！?/br>
    她抱著臂，夜色中沖他笑，一口標(biāo)準(zhǔn)的普通話，咬字很慢，清疏又慵懶。

    “人老了，不愿意動，行個方便吧。”

    這樣的，小交警就沒見過了。

    他瞪著眼看她一會，又低頭看了看手里的夾子，停了幾秒，清了清嗓子把錢和單一塊收到后腰包，正正帽子拿起相機(jī)，提了口氣，最后食指點了點她。

    “停這是違章的，記著啊?！?/br>
    左函點點頭，放下胳膊，懶懶撐在身后。

    “下次，別再讓我抓著知道不？”

    他跨在摩托上警告她，嘴角緊抿著，淺藍(lán)色的警服上有幾點汗印子。

    左函噴了口煙，仍緩慢點頭。

    摩托載著交警遠(yuǎn)去，左函倚著車頭抽完了手里的煙，又續(xù)上一根擱在嘴里，才緩緩站起身，撕碎手里的罰單，走向報亭。

    高跟鞋聲停下，她迎上亭里那個男人的視線，叼著煙，薄薄嗓音在夜里沙啞。

    “先生，有垃圾桶嗎?！?/br>
    男人看她片刻，點點頭。

    他放下手里的書站起身，轉(zhuǎn)頭去里面拿垃圾桶，供人出入的那側(cè)門開著，門里面插著鐵筐，放著雜志。

    左函站了幾秒，踩著門框，也擠進(jìn)了亭子里。

    亭子只能容納三個人，靠窗前頭放了張凳子大小的破木桌，旁邊塞滿了存的貨和雜志，男人在里面本來就很逼仄，開著門還好點，現(xiàn)在左函一站進(jìn)去，他只剩個轉(zhuǎn)身的地兒了。

    他拿著小垃圾桶一轉(zhuǎn)身，正看到左函站在他身后，倚著鋁合金的門框斜斜站著，低頭看他放在桌上的書，口中煙灰有些長。

    她皮膚很白，墨綠長裙在夜色中融進(jìn)去，頸上一只絲巾裹著頸子，發(fā)披在身后，前傾身時，上升的煙熏到眼，令她微瞇起來。

    看那本書時，她淡薄眉眼之間的懶就退去一些。

    男人順著她視線看，桌上那沓a4紙被翻過來，第一頁上，是幾個三號印刷字。

    【《失落地》陳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