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可難過的呢？比他舍不得的人多得是，該傷心也是他們的事。

    他有那個閑心，還不如趕早回去，看個熱鬧。

    守衛(wèi)重重的藍(lán)沽星使館內(nèi)，此時已經(jīng)是一團混亂。

    “主席，使館外調(diào)取的所有錄像都顯示，自從下午回來之后，宋瑯小姐并不曾離開過使館?！?/br>
    圖斐爾閉了閉眼，面容上依然是一如既往的平靜，眼底卻泛出了沉冷之色：“再搜尋一遍使館，所有的角落都不要遺漏?！?/br>
    軍人們紛紛領(lǐng)命，戴上紅外夜視頭盔和蹤跡追尋儀，再次展開地毯式搜索。

    圖斐爾邁步走到阿穹和狐九面前，冷聲問：“你們向來與她相近，她在消失之前，可有與你們提過些什么，或者有露出什么異狀嗎？”

    “……沒有。”狐九低垂了眸光，神色不明，“要是知道她會離開，我也不會留在這里了。她拋下了一切，包括我們。”

    聽到狐九最后一句話，阿穹眸光劇顫，他別開了眼，安靜的面容上流露出一種寂冷的凄涼。

    圖斐爾緊了緊拳頭。沒錯，以她的性子，不可能露出一絲端倪，更不會留下線索讓身邊的人知情，承受來自星盟高層的壓力。

    “嘖，我倒是知道一些她的反常。”

    眾人立即扭頭，盯向從門外走進來的蘭維。

    他雙手隨意插在醫(yī)師服寬大的口袋里，臉上掛著幾分煩躁與微惱：“前天在醫(yī)療室為她抽血的時候，她忽然自告奮勇，讓我割取一些她的內(nèi)臟組織，條件就是她買下的所有半獸人都讓我替她照顧……吶，圖斐爾你也知道我的，那種情況下，不答應(yīng)就不是男人了。所以拜她所托，要是你們找不回她，我以后就得拖家?guī)Э陴B(yǎng)一大家子半獸人了?！?/br>
    圖斐爾臉色一冷，說：“果然，她是早有預(yù)謀了。但她是如何避過使館周圍的監(jiān)控，以及所有人的耳目，悄無聲息的就逃離了此地呢？”

    “就是，真奇怪啊……”蘭維附和道。

    “主席，蹤跡追尋儀顯示，宋瑯小姐最后的落腳點是在房間中，之后并沒有再從房里出來。還有，”軍人走近，遞來一片畫有北斗七星的紙張，“這是在宋瑯小姐的房中發(fā)現(xiàn)的，它所在的位置，恰好是蹤跡追尋儀探測到的間時最近的落腳點處?！?/br>
    圖斐爾接過符咒，冷靜打量了一會，吩咐道：“立刻開啟銀河系的地球資料庫，查出畫有這種圖案的紙張究竟有何含義。”

    “接令?！?/br>
    他轉(zhuǎn)過身，看向一直面露異色的萊珀，問：“萊珀，你可是有什么發(fā)現(xiàn)或猜測？說出來?！?/br>
    萊珀糾結(jié)地抿了抿唇，在圖斐爾壓迫性的眼神下，猶猶豫豫地說：“我覺得瑯jiejie……或許就是強者大賽上的那個凜一?！?/br>
    “怎么可能呢？那人在參賽的時候，宋瑯也有出現(xiàn)在貴賓席上，她總不會分·身吧？”蘭維插嘴說。

    “我、我也只是猜測。”

    “繼續(xù)說。”圖斐爾冷靜命令道。

    萊珀擰了擰眉，回憶了一陣，說：“之前在擂臺上，我和凜一交手的那一次，明明我都快從擂臺上摔下去了，但那人卻做出了一個要攙扶的動作，雖然中途立刻改變了，但那種小動作……分明是一起訓(xùn)練時瑯jiejie常對我做的?！?/br>
    “加上那個凜一的行事作風(fēng)實在詭異，連八大星球的高層都無法查出她的來歷，和你對戰(zhàn)時，一些舉動更是顯得不平常。如果她真的就是瑯jiejie，或許真能做出一些超乎常理的事情也不一定。”

    “……我知道了?！眻D斐爾閉目思考了一陣，面色沉穆的說，“我們明天先啟程回藍(lán)沽星，等到那片紙張的調(diào)查結(jié)果出來再商議吧。”

    他轉(zhuǎn)身走遠(yuǎn)，腳步沉穩(wěn)——

    宋瑯……凜一……

    如果你們真的是同一人，那么不論是我還是星盟高層，都不可能放任你獨善其身了。

    回到藍(lán)沽星之后，阿穹和狐九都選擇留在宋瑯原先居住的樓房中，沒有跟隨蘭維離開。

    對于他們的決定，蘭維只是不在意地一哂，便由他們?nèi)チ?。反正他一直看不過她身邊的那兩個半獸人，倒也省得膈應(yīng)。

    至于星盟高層那邊，在得知了一些關(guān)于那張符咒的資料后，便派人著手打探宋瑯和凜一的下落。對外，官方只稱藍(lán)沽星的超級老古董近來身體不適，將消息都封鎖了起來。

    ……

    晚間，中國式的樓房里。

    “喂，你說她是不是不會再回來，絕情地把我們都忘記了？”

    狐九伸腳踢了踢面前人青黑色的蛇尾，說：“都已經(jīng)一個多月了，連星盟的人都打探不到半點她的行蹤……呵，她離開得真是干干凈凈，一絲預(yù)兆，一絲線索都沒有。明明之前還在一起看星星，轉(zhuǎn)眼就不要我們了，你說是不是很過分？”

    阿穹不說話，蛇尾一擺就將狐九逼退了宋瑯的房間——別玷污了這兒的氣息。

    他微微仰頭，伸出分叉的蛇信子，在空中發(fā)出一陣輕微的抖索聲，又縮了回去，臉上露出一絲失望。

    她的氣息，已經(jīng)稀薄到幾近沒有了。

    “哼，你這條恬不知恥的癡漢蛇，每天除了舔空氣還會干別的嗎？”

    狐九見憤然的謾罵并沒有引來他的絲毫注意，心中更是不忿。不就是仗著自己天賦異稟，味覺靈敏無比，能在這處主人居住了幾個月的房間里找到氣味嗎？有什么可得意的！

    不過，真的那么有感覺嗎？

    狐九懷疑地看了看一臉沉溺的阿穹，皺起眉，也試探性地伸出艷紅的舌頭，虛舔了一下空氣——呸，什么都沒有。

    直到狐九又嫉又恨地離開，阿穹才轉(zhuǎn)過身，打開角落里的柜子。頓了頓，他挑出一條味道最為清甜的毛巾，閉起雙眼將整張臉都埋了進去——

    這是……她當(dāng)初用來替他擦拭頭發(fā)的那一條……

    他緊繃的身體輕微地顫抖起來……

    夏夜燥涼，星月明耀。

    這一晚，岑寂的庭院四處靜悄悄，只有微風(fēng)吹拂的沙沙作響，與水池邊輕淺的撩水聲。

    阿穹低垂了頭，坐在岸邊，不時伸手撩起一捧水。

    太·安靜了……這種在遇見她之前早已習(xí)慣的安靜，不知什么時候開始變得難以忍受。

    沒有她踏著露水、踩在落葉上時帶著獨特韻律的步履聲，沒有她清晨在樹下練劍時的悠長劍吟聲，沒有她晚間熟睡時謹(jǐn)慎又香甜的清淺呼吸聲……

    真是太寂靜了，死亡一般的寂靜……

    他又用手撩了撩水，發(fā)出澄透的聲響。指尖冷涼，仿佛他的余生，都只能伴隨這樣至靜至輕的水聲，回憶那些苦澀而甜蜜的、無法訴說的點點滴滴……

    她還會不會回來呢？還是已經(jīng)遺忘了他，往后的那么多年，都不會再記得這樣卑微又卑劣地渴求著她的半蛇人？

    “阿穹……”恍惚間他似乎聽到了她的聲音。

    他驀地抬頭，對著空無一人的黑暗，愣了愣，又黯然垂下了眼簾。

    “呵，低頭，我在這兒。”輕笑的聲音響起。

    不、不是幻聽！

    阿穹愕然地睜了睜眼，看著地上的一只朱紅雀鳥。

    朱紅雀鳥用尖喙輕輕一戳眼前呆滯的人，口吐人言道：“是我，宋瑯。如你所見，我用了一些家鄉(xiāng)的術(shù)法，暫時寄魂在這式神雀鳥的身上，只有這樣我才能避過他人眼目，來與你一見?！?/br>
    阿穹依然呆呆的不說話，青灰色的眼眸卻漸漸泛出了水光。

    “阿穹？”宋瑯一愣，撲騰著翅膀跳上他的肩頭，連忙問，“你怎么了？莫非是我這副形貌嚇到了你？”

    久違的熟悉聲音從耳畔傳來，像是她親昵地貼伏在他耳邊，對他竊聲私語一般。

    阿穹只覺整個右耳都酥麻了起來。

    耳尖忍不住一動，他連忙將雀鳥從肩膀捧下，局促地?fù)u了搖頭，心臟怦怦直跳，耳后也悄然漫開了一片霞紅。

    “沒被我驚嚇到就好?！?/br>
    宋瑯放下了心，就地一坐，窩在他手心里，說，“我的身體距離這里太過遙遠(yuǎn)，寄魂的術(shù)法也無法維持太久，我便長話短說了吧?！?/br>
    聽到她停留的時間短暫，阿穹手心一顫，眼神也不再躲閃，將雀鳥捧近了一些，認(rèn)真看著它。

    “這次回來，看到你和狐九無恙，我就放心了。希望你們原諒我之前的不告而別，只有那樣，才不會有人為難你們?！彼维樜@了一口氣，淡聲說，“我此去遙遠(yuǎn)，今后恐怕也無法與你們再相見，這一次便算是與你們辭別了……”

    聽到這兒，阿穹眸光顫動，急切地張口想說些什么，卻只能發(fā)出嘶鳴的氣音——

    你要去哪兒？別，別離開……

    無法發(fā)出任何乞求她留下的聲音，他痛苦地咬著唇，不斷搖頭，連舉著她的雙手都在微微顫抖。

    “阿穹?！彼ち业姆磻?yīng)引起了宋瑯的注意，她頓了頓，試探問，“你不希望我離開嗎？”

    阿穹立刻搗頭，緊繃的身體緩了緩，緊緊望著她。

    “……抱歉，我不得不離開?！彼维樰p輕搖頭，安慰道，“你不必?fù)?dān)憂的，我已經(jīng)讓蘭維替我照顧你們了，他雖然不討喜了一些，但若是你們有事，他一定會護著你們的?！?/br>
    不，不是的。他不是擔(dān)心自己的未來，他只是想跟隨在她身邊。

    “還有這個馴獸手鐲，還給你?！敝旒t雀鳥展開翅膀，從羽毛下扒拉出一個青黑色手鐲，擱到他手上。

    她的聲音漸漸弱去：“我希望能給予你自由，但我也必須離開，向遠(yuǎn)處尋望更多的道路，但愿將來有一日，能讓更多如你一般的半獸人，解開被人類強加的枷鎖，不用再在卑微與屈辱中，走完自己的一生……”

    不，他不要！

    遇見她之后，他想要得到的，從來都不是自由。

    他甘愿舍棄以往的一切渴求，他甘愿自我放逐墮落，卑屈在她身前，讓她為他戴上最堅牢的枷銬，但是，請不要離開，不要就這樣消失??！

    他緊緊攥起手，想將她留下，但是只握到一片薄薄的紙張。

    啊……

    他張開唇，想用力嘶吼，卻發(fā)不出哪怕一聲盤旋在心中的悲鳴，只有無聲的喑啞。

    最終，他佝僂起身子，將手中的紙張緊緊抵在額頭，淚水不斷打落在地面的手鐲上，周身籠罩著絕望的氣息，如同末途中被神明遺棄的信徒。

    原來他的一切渴念與守望，都無法將她羈留在身邊片刻……

    兩年后。

    藍(lán)沽星主城的廣場上，行人往來接踵，喧囂熱鬧。

    中央處，有一座巨大的霧影儀，直播著拉曼拉星系各星球的重要新聞。

    忽然，街上的行人紛紛駐足，很快都聚集在了廣場的中央，抬頭看向霧屏上出現(xiàn)的赤璉星球女王的身影。

    直播中，她笑吟吟地宣布，赤璉星球今日已經(jīng)與半獸人民間保護協(xié)會正式簽訂了合作協(xié)議。自此以后，赤璉星球上的所有半獸人都能合法擁有公民的身份，除此之外，赤璉星球還同意無條件接納其他星球前來投靠的半獸人……

    一時之間，廣場上像炸了鍋一般議論哄鬧了起來。

    赤璉星球的女皇是瘋了嗎？居然敢挑戰(zhàn)拉曼拉星系數(shù)千年以來的階級制度，簽訂下這種吃力不討好的協(xié)議？

    同一時間，八大星球的領(lǐng)導(dǎo)高層也被這消息砸了一個措手不及。星際聯(lián)邦的會議室中，迅速投影出各個星球的高層領(lǐng)導(dǎo)人，圖斐爾抬手一壓，示意前來詢問的眾人稍安勿躁，心下已猜測到了七八分。

    星系直播里，女王宣布完大致的協(xié)議內(nèi)容后，便讓開了身，笑著請出了合作協(xié)議的另一方負(fù)責(z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