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宓道：“當年我在燕州聽完陸老講學，順路去了一趟幽州，在茶樓里聽說書人講了這段過往?！?/br>
    程新忌道：“北境防線延綿至今，將帥更迭不知換過多少人。朔北很大，可也太大了，即便我大哥在現(xiàn)在的位置上守了七年，州郡乃至各營之間仍存在派系的明爭暗斗。大哥性情耿直，從來不愿隨意揣度人心，可我有時候看著他，也會替他覺得心累。若非如此，我怎么會有現(xiàn)在的這些念頭?！?/br>
    “現(xiàn)如今，我能完全放心的只有朔方和甘州，其余幾處，我也不過略略與他們有些熟識，算不上生死之交?！背绦录烧f到此處，便問張宓，“所以依你之見，該當如何？”

    張宓探手于袖袋之中，拿出了一塊折疊多次的羊皮卷。程新忌看著他把羊皮卷展開攤在自己面前，低頭一看，赫然竟是一副大楚地圖。

    “你有備而來啊?！彼瘡堝德冻鰝€復雜難說的眼神。

    “既是來見你，自然知道你是緣何而來?！睆堝悼粗貓D，先指著敦庭北方的寧遠，說道：“攘外必先安內(nèi)，反之亦然。寧遠西部毗鄰韃合，如今大楚正與韃合交好，聽聞韃合還有意送公主來和親。”

    程新忌看著地圖上的寧遠，道：“兩個月前，鎮(zhèn)守寧遠與韃合邊境線的人換成了錢一聞，原先的郭浩調(diào)往后方，去了輜重營?！?/br>
    張宓問：“這個郭浩，你熟嗎？”

    程新忌點頭，“是我大哥很重要的一個部下。相較于烏蒙燕州幾地，寧遠是距離朔方和甘州最近的一條邊境線了，大哥當時將他放在寧遠，就是要將后背交給他?！?/br>
    張宓又問：“這個錢一聞呢？”

    程新忌道：“他本是華將軍的副衛(wèi)，當年華將軍離開朔北后，他就一直留在幽州。去年兵部武選沒多久，他便調(diào)來了寧遠，兩個月前正式接手了寧遠守備軍。他入伍早，是華將軍一路帶出來的，聽聞華將軍當年回邑京述職，他一路送到了洛州。”

    張宓問：“你與他交情如何？”

    程新忌道：“泛泛之交而已，我沒與他說過幾句話。”

    張宓思忖著他剛剛所說，問道：“朔北的輜重營，管的是整個朔北營地的輜重嗎？”

    程新忌點頭，用手指在地圖上洛州的所在處畫了一個圈，道：“這一片都是朔北的屯田?！?/br>
    張宓沒再繼續(xù)問這里，他目光一轉，看向了無憂河東南側的烏蒙，問道：“你方才說，朔北東面的這些州郡，都有點別的意思？”

    程新忌道：“大哥上次提出要征討赫爾部，收復端城，可幽州主將葉知真第一個便言反對?！?/br>
    張宓問：“赫爾部這幾年是不是一直都很安靜？”

    程新忌道：“自打然諾死后，赫爾部的首領便由他的兒子喀吉來繼任。喀吉和他老子不同，這小子不想對默啜哈爾稱臣，一心就想帶著族民從柔然脫離出來?！?/br>
    張宓問：“他有糧食？”

    程新忌道：“據(jù)說，赫爾部有一塊肥沃的土地，他們不僅能維持內(nèi)部的生計，還能勻出不少給其他幾部?？蝗迸Ｑ虿蝗瘪R，糧食也富足，就想這么安于現(xiàn)狀地混下去?！?/br>
    張宓道：“葉知真不愿北上，或許也是因為邊境目前安穩(wěn)，不想再引戰(zhàn)火。”

    程新忌嗯聲，“是這么個理兒，但是端城本就是我大楚的一座城，如今憑白被赫爾部占著，任誰心里能好受？”

    張宓默然片刻，記起來自己是要問烏蒙，“那烏蒙呢？”

    程新忌道：“鄺成惟與我大哥有些齟齬，這些人之中，我最忌憚的其實就是他?！?/br>
    張宓問：“怎么說？”

    程新忌很是不快道：“他鎮(zhèn)守烏蒙很多年了，聽聞還與華將軍是生死之交。幽州一戰(zhàn)后，華將軍功過相抵，被調(diào)回了邑京，后來，我大哥又屢次獲取軍功，一路封王取代了他在朔北的地位。他嫉妒我大哥封王，而他在烏蒙吹了半生的風卻也不過是個守將。他也怨懟大哥現(xiàn)在的位置，在他們這些人眼中，華將軍就是被我大哥排擠走的?？晌掖蟾绲哪切┸姽?，都是他拿命換來的，自古高位有能者居之，我大哥憑什么不能取而代之？”

    “好幾次，我們在商討大軍的進軍路線時，他都要橫插一嘴，非說我大哥思慮不周，甚至當眾斥責大哥。我大哥敬他是前輩，每次都不予計較，反而虛心去問他的意見。我最看不慣那等倚老賣老之人，而他正是這樣的人?！?/br>
    程新忌怨雖怨，但還是不服氣地又說了一句：“不過他人雖然高傲，但在領兵對抗柔然時從無失手。”

    張宓沒再繼續(xù)問，兩人沉默著靜對了一會兒，程新忌再次道：“對了，你方才先提到韃合，為什么？”

    “先前，懷玉曾懷疑車宛會與蒼狼部結盟，借兵進犯梁州?？晌仪皫兹杖I中時，注意到了這一片的地圖?！睆堝迭c了點地圖上車宛與蒼狼部之間那片未知的區(qū)域，神色略帶鄭重，“甘州處朔北最西一角，而蒼狼部居北，車宛居西，韃合居東，這三者倘若連成一片，首當其沖的該是甘州?！?/br>
    程新忌看得目光發(fā)直。

    張宓道：“橫西五峰隔斷了梁州與韃合，這三族若是成盟，倒不會對梁州造成首要的沖擊，反而是甘州，會成為他們的第一個目標。這雖然只是我的一個猜測，可倘若在大楚內(nèi)部動蕩不平時，又有外族來犯，那個時候又該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