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說“前幾日”去見他，云照還覺得別扭猶豫，如今不會(huì)了。她只怕自己突然大大方方出現(xiàn)在他面前，會(huì)讓他覺得自己被妖怪附體，不生他的氣，還要和他和好，真是親近他。

    快到陸家大宅，云照的手心竟?jié)B出點(diǎn)點(diǎn)細(xì)汗。到了巷子口，她探頭瞧去，掐算了下時(shí)辰，他約莫快要出門了。她倚靠青墻，等著他出來。一會(huì)她要跳到車前，不管他如何詫異，她都要將他拉下車，表明心意。

    “云姑娘？”

    云照偏頭一瞧，一個(gè)十七八歲的年輕人已在半丈外，臉上滿是意外，像是對(duì)她的到來十分驚奇。

    她當(dāng)然知道他在驚奇什么。

    “宋公子。”

    宋有成幾步上前，又將她拉回巷子中：“你怎么來了？難道……你又在等陸兄？”

    “是，我在等他?！?/br>
    她語(yǔ)氣坦然，更讓宋有成奇怪，連連將她打量了好幾眼：“你前幾日還跟他說要恩斷義絕，你難道忘了他擁著別家姑娘游玩的事了？”

    云照沒忘，她惱陸無聲，不愿再見他，不就是因?yàn)槟侨湛匆娝麚碇粋€(gè)嬌媚姑娘同行。那時(shí)她還覺得他定是有什么緣故，前去問他，他卻不在家中，便去信一封約見。誰想他回信說不見，轉(zhuǎn)眼又讓她瞧見他和別家姑娘走在一起。這才氣得她此生都不想見他，甚至憎恨他。

    但照“前幾日”來看，陸無聲哪里是那種寡情人，這當(dāng)中，定是有誤會(huì)。所以她愿意聽他解釋，于是今日便來了。

    誰想剛到這，就碰見了宋有成，陸無聲的同窗好友，更是那日為她送信并帶來回信的人。

    宋有成說道：“陸兄今日不在，我剛?cè)ミ^，他恰好外出了。”

    云照微頓，抬眸看了看他。如果是以前，她肯定信他，可她掐算了下時(shí)辰，比起上回她過來，還早了一刻，那才是陸無聲出門的時(shí)候。所以……宋有成為什么要騙她？

    “剛出去呀……那我改天再來。”云照走了幾步，又頓足回頭看他，“可宋公子不是從東南方向來的么，那好像是正要來陸家的路吧？”

    宋有成笑笑：“本來走開了，可瞧見你往這走，就跟了過來。對(duì)了，今日日光正好，又逢百寶樓添了新菜品，不如去品嘗品嘗，我可沒忘記，品茗佳肴可是你的興致之一?！?/br>
    云照一時(shí)對(duì)他“阻撓”她和陸無聲見面頗為好奇，也不去找陸無聲了，時(shí)日悠長(zhǎng)，她也不必急于一時(shí)。

    她剛和宋有成離開，陸家大門“吱呀”一聲打開，出來一個(gè)面容俊秀的十七八歲的男子。

    一個(gè)小廝隨后從里頭跑出，往左右瞧了瞧，回頭說道：“少爺，馬車還沒來，我去馬廄催催，真是越來越不像話了?！?/br>
    陸無聲負(fù)手而立，目光往對(duì)面巷子那看去。

    果然還是不見她的蹤影，那個(gè)平日總來趴墻的小姑娘。

    日光明媚，寒風(fēng)輕掃，照得在地上的人影搖曳，搖出幾分蕭瑟來。

    “公子，馬車來了?！?/br>
    陸無聲回了神，點(diǎn)頭：“去萬山寺，見藺大人?！?/br>
    臘月初八，連百寶樓送的甜點(diǎn)，都是幾種谷物豆類所制。云照嘗了兩塊，果真是百年老店，做的新品從不會(huì)讓人失望。

    “我就知道你喜歡吃這些，吃多一些?！彼斡谐商峥隇樗肜镉痔硪粔K，才道，“所以我常去各家酒樓，看看有沒有什么新菜品?！?/br>
    “難怪隔三差五你就尋了我和陸無聲去?！痹普粘粤艘豢?，滿嘴清甜。等他為自己斟茶時(shí)，她才忽然察覺到了不對(duì)。

    宋有成這話聽起來就不對(duì)。

    她抬眼看了看他，只見對(duì)面男子目光殷切，含著莫名熾熱，看得她心中燈火“呼”地一亮，喉嚨糕點(diǎn)立刻有些難咽了。她怎么就這么傻，這宋有成分明是喜歡她！

    他是陸無聲的同窗，算起來跟她相識(shí)也有八年光景。出門同游，夏日為她帶傘冬日便帶小暖爐，哪里有了新菜肴，總是立刻前來告訴她。去了遠(yuǎn)處游學(xué)，也會(huì)帶些當(dāng)?shù)睾猛娴臇|西給她。

    她一直當(dāng)他是兄長(zhǎng)來尊敬，也一直以為自己在他眼里是meimei亦或好友。可如今她已非小姑娘，這種眼神一眼就被她看穿了。

    想到默默承了他這么多年的好，云照心中百感交集，喉中糕點(diǎn)，真要咽不下去了。

    宋有成見她面色不對(duì)，輕聲：“怎么了，云姑娘?！?/br>
    “沒什么?！痹普丈钪荒芨屑m纏，她想嫁給陸無聲，那就不能跟他的同窗好友走太近，否則像什么話？她喝了一口茶潤(rùn)了潤(rùn)口，說道，“我還得陪我奶奶去廟里燒香，我先走了?！?/br>
    宋有成當(dāng)即說道：“可你還沒有品嘗菜肴?！?/br>
    “不吃了。”云照要走，余光見他神色落寞，欲言又止的模樣，突然覺得自己這樣一走就如同避開他，猶如藕斷絲連，倒不如一刀斬?cái)?，讓他不再有念想?/br>
    宋有成見她又坐下，便又高興起來。一張并不算俊氣的臉光彩耀人，輕易就被她撩撥了心緒?？吹迷普崭窍露Q定：“宋公子，其實(shí)我不是要和我奶奶去寺廟，而是想去找陸無聲?！?/br>
    宋有成頓了頓：“我以為，云姑娘你會(huì)跟別家姑娘不同……你曾說過，你不喜男子三妻四妾，要尋個(gè)你爹爹娘親那樣的人。可沒想到陸兄同其他姑娘有染，你也不介意，還想著回頭。”

    “這其中定有誤會(huì)?！痹普照f道，“所以我打算去找他當(dāng)面問清楚?！?/br>
    宋有成忽然面有嫌惡：“可是他不是回了信與你，說不喜胡攪蠻纏的你，要與你斷交？你今日還去找他，這是將自己作踐到了什么地步？”

    云照微覺詫異，他的脾氣她倒也知道，十分靦腆，從不出惡語(yǔ)，可現(xiàn)今卻跟她認(rèn)識(shí)的那個(gè)宋有成大相徑庭。她又明白過來，這是嫉妒和……吃醋吧。

    “有些事我不便和你說，但我相信他，一定是有誤會(huì)?！痹普找姇r(shí)辰不早，要陪祖母去萬山寺了，便起身告辭。離別之際，只見宋有成臉色陰沉，又頗無奈，心有愧疚，只怪她一直沒發(fā)現(xiàn)他喜歡他，沒有及早斷了他的念想。

    誰讓她這么多年來，眼里只有陸無聲一人，讓她看不見別人的好。

    從酒樓出來，她看看時(shí)辰，來不及去找他了，而且她也不知道他今天出門是去哪里，還是先回家，陪祖母去萬山寺吧。等拜完了佛祖，再下山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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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第六章

    萬山寺在皇城四里外的高山上，山高百丈，寺廟在半山，終年白霧云繞，似有神明庇佑。又因在這里所求靈驗(yàn)，所以香火常年鼎盛，煙火可與山間白霧比擬。

    云照不愛爬山，總覺得累得很。以前爬過一回，登頂尖峰，放眼山巒，見了朝陽(yáng)，心里卻全無波瀾，只覺四肢疲累，想到下山的路就全無興致觀賞，唯有懊惱。

    至此以后，她再不去爬什么高山，陶冶什么情cao。

    爬到一半她便喊累，后悔來了這?？稍评咸穸稊\，又覺來拜佛當(dāng)然得攜誠(chéng)心前來，并不喊停。見她實(shí)在累得不行，才道：“你走慢些，不耽誤事?！?/br>
    云照真想就這么滾下山回家得了，可祖母一說，又硬著頭皮答應(yīng)下來，只好帶著喜鵲眼巴巴看著他們一行人先走，自己再像牛那樣慢吞吞上去。

    走了十余階梯，云照趁喘氣之際，想起一事來，說道：“喜鵲，以后沒有我的吩咐，你不可以將我的事告訴任何人，就算是我的祖母、我的爹娘，都不行，聽見了么？”

    喜鵲不知為何她突然提這事，驚得捂了嘴道：“姑娘，我沒有跟任何人提過您的事，也不敢提，是不是誰嘴碎，說我外傳了您什么事？”

    云照看她一眼，如果不是她嘴快，那“上輩子”她的祖母也不會(huì)自縊身亡，迫使她不得不重走一遍臘月初八。雖說她是無心之過，但為了避免日后再發(fā)生這種事，她還是要交代一句。

    她不知道自己能回去幾次，但既已發(fā)現(xiàn)羊圈破損，那及早修補(bǔ)，才不至于再發(fā)生類似的事。

    “沒人嘴碎，你記住就好?！?/br>
    喜鵲心有懷疑，但還是認(rèn)真應(yīng)聲。

    云照交代了這句，才覺浮沉幾日的心稍稍安定下來，繼續(xù)提裙往上走去，只是步伐依舊緩慢。

    “姑娘。”喜鵲抬頭往上面抬了抬下巴，“那位是陸家公子吧，我們走慢一些，免得碰面?！?/br>
    她一心為了她著想，誰想云照瞧見陸無聲，兩眼一亮，原本慢如爬蟲的速度突然就快如飛鳥，一步兩個(gè)階梯往上跨，看得喜鵲差點(diǎn)沒暈過去，跟在后頭又羞又急：“姑娘！姑娘！小碎步，小碎步呀！”

    可云照哪里聽得見，疾奔而上。

    陸無聲步伐不快，剛跟云老太太打過招呼，深知云照不喜登山，所以也沒想她會(huì)來。這會(huì)聽見腳步聲，熟于耳中，心頭一動(dòng)，轉(zhuǎn)身看去，就見她提裙疾走，動(dòng)作快得像乘云前行。

    多日不見，她還是一如既往有神采。他不由摸摸自己的臉，瘦了。

    沒心沒肺的丫頭，十年情分，說斷就斷，說放下就放下，說高興就高興，連個(gè)傷心難過的過渡也沒有。

    他沒有挪步，就擋在中間瞧她，她要是不看路，就得撞著他。那他至少就有理由跟她說幾句話了，不過估摸她開口就會(huì)罵人，罵他太瘦了一身骨頭硌疼了她。

    她可不就是這么任性無理的人。

    石階悠長(zhǎng)，兩邊人海如潮，逆向翻滾。那披著紅色披風(fēng)的姑娘快速穿過人群，腳步聲聽得分外清楚。陸無聲此時(shí)才明白什么叫做千萬人中唯爾在心，明明有那么多的人，還是立刻聽見了她的步伐聲。

    還有五步她就要往他這撞來了，陸無聲仍是不動(dòng)。僅剩一步時(shí)，她突然停下步子，只撲來一陣風(fēng)，陸無聲略覺失望，正要讓步，她驀地抬頭：“陸無聲?！?/br>
    他微愣，看著額上滲出細(xì)汗的她，差點(diǎn)就抬手為她抹去。他點(diǎn)頭：“嗯。”

    有了“前幾日”的相處，云照全然沒了扭捏姿態(tài)，定聲道：“我有話要跟你說。”

    陸無聲意外非常，不知道為何她突然變了性子，“你說。”

    “我……”

    “云兒。”云老太太方才見了陸無聲，心就高懸在那，生怕孫女碰見他，便時(shí)而回頭瞧看，這會(huì)見兩人竟真碰面了，心頭一緊，就怕孫女尷尬，急忙回身。

    她腳步急切，差點(diǎn)沒摔著，嚇得云照急忙去扶，轉(zhuǎn)而對(duì)那還愣神的下人們瞪眼，“怎么不扶著，摔著了怎么辦？”

    下人急忙過來扶，老太太擺擺手，“你這脾氣呀，真該改改了?！?/br>
    “不改，哪里需要改?！痹普锗止疽宦暎挚戳丝搓憻o聲，沒有吭聲，等快擦肩而過時(shí)，才湊近了腦袋低聲，“去了寺廟再跟你說。”

    姑娘長(zhǎng)發(fā)垂落，隨風(fēng)輕拂在少年光潔的脖子上，撩得他脖間微癢，緩緩回頭，寒風(fēng)中余留姑娘身上獨(dú)有的清香，只見倩影。

    小廝見他神情怔然，心中替主子不值，撇嘴：“那云姑娘當(dāng)少爺是什么人了，喜則來，不喜則棄。前腳剛給您來了封斷交書，后腳又要跟您說悄悄話，真是水性……”

    “阿長(zhǎng)?！?/br>
    聲音冷厲，如夾冰帶霜，掃了阿長(zhǎng)一臉冰渣，他艱難一咽，抬眼看自家少爺，卻見他面色沉冷，不由腿軟，先自扇了一個(gè)巴掌。

    “今日你不必跟著我了，就在這站著吹吹山風(fēng)吧?！?/br>
    阿長(zhǎng)苦不堪言，只能乖乖站著看他離去。寒風(fēng)冷冽，他邊擁緊大衣邊想，這云姑娘真是個(gè)妖精，完全將他家少爺?shù)男姆@了。

    禪院深深，寺廟周圍的竹林在冷冷寒風(fēng)中簌簌作響，勁風(fēng)掠過，枯葉飄飛。

    老太太進(jìn)了寺廟，就進(jìn)去拜佛了，等下人放好蒲團(tuán)，她才發(fā)現(xiàn)旁邊空落落，她那寶貝孫女竟不見了。問了嬤嬤，嬤嬤苦笑，“姑娘她說肚子不舒服，一會(huì)再來?！?/br>
    “該不會(huì)是……”老太太也不愚笨，猜想她應(yīng)該是去找陸無聲了，剛才的苗頭不就是有些不對(duì)，她卻如今才反應(yīng)過來。

    現(xiàn)在的小姑娘呀……

    老太太搖頭笑笑，倒有些輕松。

    云照的確是去等陸無聲了。

    她抱著小暖爐站在寺廟入口旁的大石頭那，借巨石擋住迎面而來的山風(fēng)。風(fēng)太大，她稍一探頭，青絲便被吹得凌亂，這樣一來她就不敢多瞧了，生怕自己變丑。

    等了半刻，她緊盯陸續(xù)過去的人海，瞪大了眼睛找他，可他還沒來。

    還沒來還沒來，云照惱得跺腳，真慢。

    又過片刻，不愿讓云照尷尬而有意放慢腳步的陸無聲終于踏入入口，剛要從那巨石掠過，就覺察有勁風(fēng)沖來，他驀地轉(zhuǎn)身，速度太快讓云照始料不及，著實(shí)被嚇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