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披衣而起，再無睡意，緩緩走到窗邊推開了窗。

    天已蒙蒙亮，清晨寒冷的風(fēng)迎面吹來，將她幾欲沸騰的血液一點點吹涼，慢慢平復(fù)下來。如果真是那個人，她現(xiàn)在根本抓不到對方的把柄，該怎么對付他？可不管怎樣，他再也沒法隱藏在黑暗中待機而噬。

    睡著外間的折柳聽到動靜，匆匆趕來，見她這樣，“哎呀”一聲，連忙過來關(guān)上窗戶道：“王妃，你身子弱，小心著涼?！币贿吇厣碇匦履昧艘恢T火點亮。

    江苒任她作為，明亮的眼睛在燭火的映照下閃閃發(fā)光。“折柳，”她的聲音清晰而冷靜，“你能聯(lián)系上十一的影衛(wèi)吧？”

    折柳一凜，應(yīng)道：“是?！?/br>
    江苒道：“我要你去查一個人，越詳細越好。還有，昨日在慈月庵收到的字條，可有比對出結(jié)果？”

    *

    太陽完全升起來了，明亮的陽光穿透云層，驅(qū)散了夜的黑暗。

    衛(wèi)襄從散了朝的大殿走出，手輕輕撫過腰間的香囊，目光柔和。自接回苒苒后，他還是第一次沒有陪著她，也不知她會不會做噩夢，有沒有念著他？

    心里想著，他忽然就歸心似箭，恨不得馬上回到家中去看看她。

    才走幾步，“殿下，”龍驤衛(wèi)副指揮使秦照匆匆趕來，稟告道，“您要查的事有眉目了?！?/br>
    他一怔，站定了腳步。徐九的事對苒苒十分重要，既有眉目，他不妨聽一聽。

    *

    福王府內(nèi)宅。

    鳴蛩輕手輕腳地走近，將一個大紅彩繪填漆匣子放到江苒手邊。江苒放下手中正在看的一頁紙，目光移到了匣子上，神情復(fù)雜。

    她盯著匣子看了片刻，正要打開，外面響起小丫鬟清脆的聲音：“稟告王妃，康平郡王求見。”

    江苒微微一愣，動作頓住，問道：“他來做什么？”他不是罰去守陵了嗎？

    鳴蛩出去問了回來稟告她道：“郡王殿下說，陛下免了他守陵之責(zé)，宣他回京，特來感謝王爺和王妃為他求情?！彼龁柕?，“王妃可要見他？”

    江苒沉吟片刻，嘴角忽然泛起一絲淡淡的笑意：“見，怎么能不見。請他去西花廳稍候?！?/br>
    她站起身往回走去。

    鳴蛩驚訝：“王妃，你不現(xiàn)在去嗎？”

    江苒微微笑道：“貴客上門，豈能輕怠，我先回去換件衣服?！?/br>
    足足過了一刻鐘工夫，她才慢條斯理地出現(xiàn)在西花廳，鳴鸞鳴蛩低眉斂目地跟在她身后，卻沒有看到折柳。

    衛(wèi)璃正坐在椅子上怔怔出神，聽到動靜，目光落在盛裝而來的江苒身上，眼睛一亮，站起身來，笑吟吟地喊了聲：“十一嬸?！?/br>
    江苒沉默地看向他。

    他十三歲了，長高了不少，也清瘦了不少，穿一件象牙色鑲斕邊竹葉紋織錦大襟交領(lǐng)直裰，齊眉勒一條同色攢珠云紋抹額，身姿挺拔，修眉俊目，鼻梁高挺，已經(jīng)脫去孩童的稚氣，初初顯示出少年的俊美。望著她的表情卻依然親昵，仿佛還是興慶宮中與他們一起攜手度過難關(guān)的那個孩子。

    ☆、第137章

    “十一嬸, ”淡金色的光線落在少年俊逸的眉目間, 他笑容溫和, 規(guī)規(guī)矩矩地向她行禮，大而明亮的眸中露出關(guān)切，“許久不見, 聽說你一直在養(yǎng)病，身子可還好？”

    她望著他, 目光晦澀, 許久才開口, 卻問了一句毫不相干的話：“康平郡王，你昔日送我的結(jié)婚賀禮，是你自己準(zhǔn)備的嗎？”

    他一愣，望向她，眼眸漸漸彎起，笑吟吟地道：“當(dāng)然, 十一嬸要是喜歡, 我那里還有一個?！鳖D了頓, 又道, “十一嬸不用見外，喚我阿璃便是?！?/br>
    她沒有做聲, 打開鳴蛩手中捧著的大紅彩繪填漆匣子，露出里面已經(jīng)有些陳舊發(fā)黑的花鳥紋雙層八寶瓔珞鏤銀球。

    衛(wèi)璃看向鏤銀球，目光動了動：“原來十一嬸還留著這個?！?/br>
    “當(dāng)然，康平郡王的一番心意, 我怎可辜負？”她道，聲音有些冷淡，順手拿起鏤銀球。隨著她的動作，鏤銀球的里面一層滴溜溜地轉(zhuǎn)動著，散發(fā)出的香氣已經(jīng)極淡，卻依舊可以辨認出是茉莉的清香。

    衛(wèi)璃“啊呀”一聲：“這球已經(jīng)舊了，我應(yīng)該讓他們用黃金做的。十一嬸，”他笑著對江苒道，“我下次用黃金重做一個送你?！?/br>
    江苒目光停留在他面上，似要把他的神情看得清清楚楚，輕聲道：“不必，銀的就很好了。里面裝的香丸甚是特別，可惜沒了?！?/br>
    衛(wèi)璃面色自若，笑道：“也沒什么特別的，十一嬸要是喜歡，我那里還合了不少，我讓他們送過來。”

    她不再說話，沉默地看著他。許久，仿佛有些疲倦地開口道：“我并不喜歡茉莉香，你若有玉涎香可以送我些?！?/br>
    衛(wèi)璃一怔，接口道：“玉涎香的配方頗為復(fù)雜，我……”他的聲音忽然頓住。

    江苒淡淡道：“怎么不說下去了？”

    衛(wèi)璃露出苦笑：茉莉香是古方，會合的人也許并不止一個；玉涎香卻是數(shù)年后迷上合香的衛(wèi)璃獨創(chuàng)的方子，現(xiàn)在根本不應(yīng)該存在世上。他心神不寧，還是露了馬腳。

    衛(wèi)璃喃喃道：十一嬸，我對你并無惡意?！北砬檎\摯，依舊是一副無害的模樣。

    江苒嗤笑，冷冷問道：“你只需告訴我，去年臘月十二、臘月十三兩天，你在哪里？”

    衛(wèi)璃抿緊嘴，沒有答話。

    “你不答，那我來說吧?！苯鄣穆曇羝届o如水：“臘月十二晚，陛下病危，所有皇子皇孫都候在乾和宮外，連本來陪我回門的十一都趕了回來，唯獨少了本應(yīng)該在宮中的你。

    “臘月十三，陛下殯天，你又失蹤，據(jù)說是看中了一本關(guān)于陣法的孤本，故冒天下之大不韙，哭靈哭了一半，從陛下的葬禮溜了出來，身邊一個人都沒跟。

    “衛(wèi)璃，你告訴我，那兩天你究竟去了哪里？”

    衛(wèi)璃沉默不語，半晌，自嘲地笑了起來，開口問道：“你怎么知道的？”

    江苒垂眸，淡淡道：“氣味。”

    衛(wèi)璃露出訝異之色。

    江苒道：“我被擄走的第二天，在重病昏迷時你曾經(jīng)出現(xiàn)過，聲音我已經(jīng)記不清了，可身上的氣味我一直記得，茉莉香味還沾上了一點龍涎香的味道。那是宮中才有的?！?/br>
    衛(wèi)璃道：“宮中的男子并不止我一個?！?/br>
    “是，”江苒道，“所以一開始我們以為是衛(wèi)玨?？勺晕乙姷剿?，就知道他不是，只不過是被人利用的可憐人罷了?！?/br>
    衛(wèi)璃面上露出奇怪的神色：“你覺得我是他？”

    這一次，江苒沒有馬上回答，目光落在他面上，久久遲疑。之所以她從沒懷疑過衛(wèi)璃，正是因為她從沒從他身上發(fā)現(xiàn)過陳文旭的一絲影子，即使現(xiàn)在，也還是完全不像。

    衛(wèi)璃苦笑道：“十一嬸，我對你并無惡意?！?/br>
    江苒點頭：“我知道，不然你不會在宮變那晚送鏤銀球給我示警，還帶了一箱子連珠弩來見我，也不會費盡心思弄到了靈芝七珍丸，托郭太妃送給我?！彼D了頓，又道，“昨日在慈月庵，向我們示警的紙條也是你寫的吧？”

    衛(wèi)璃眼睛一亮：“原來你都知道。”他急切地看著她道，“十一嬸，我從來沒想過要傷害你?！?/br>
    江苒淡淡道：“可勾結(jié)徐九擄走我，并用藥讓我昏迷半年的也是你?！?/br>
    聲音雖輕，卻如驚雷劈響，衛(wèi)璃臉色頓時大變，仿佛受到了什么可怕的打擊，踉蹌退了一步。再抬頭時，他的神情已變，溫柔含笑，目光陰郁：“苒苒。”

    江苒的目光落在他面上，露出復(fù)雜之色，有憐憫，有厭惡，有傷感，有失望，唯獨沒有一絲恐懼。她輕輕嘆息，一字一句地道：“你終于出現(xiàn)了！”

    他雙眸彎彎，一步一步逼近她，在她面前三步處停下，貪婪地上下打量著她，含笑道：“還要多謝你擾亂了他的心思，讓我有機會出現(xiàn)?！?/br>
    江苒神情平靜，淡淡道：“我不過是猜測，試上一試罷了?！?/br>
    “苒苒，”他怔然看向她，輕輕嘆息，“你變了許多。若換了從前，你見到我，總像縮成一團的刺猬，永遠防備著，不會這么心平氣和地和我說話。”

    江苒笑了笑：“也許是因為我知道你再也傷害不了我。”

    “是嗎？”他臉色變了變，嗤笑一聲，眼神幽深，不置可否，“你試上一試，就不怕他再也沒有機會回來？”

    江苒微哂：“你若能讓他永遠都不出來，我就不會收到鏤銀球和報信的紙條，也不會收到靈芝七珍丸?！?/br>
    “你錯了?！彼麚u了搖頭。

    “錯了？”她面露狐疑。

    他道：“靈芝七珍丸是我費心搜求的，否則，他怎么會知道有這種東西？”

    江苒冷笑：“原來你這么好心?！?/br>
    衛(wèi)璃的神情忽然就黯淡下來：“苒苒，你怎么就不明白，我從來不愿傷害你。每一次都是你逼得我不得不那么做?！?/br>
    好個“不得不”！她咬牙，幾乎控制不住憤怒的火焰再次從心底升起。這個人可真會倒打一耙啊。他“不得不”的次數(shù)也太多了些。

    “徐九找到郭柳，在趙王府對我發(fā)難，這背后是不是有你的手筆？”她問。否則徐九怎么會知道她是假的，知道郭柳的存在，那會兒徐九應(yīng)該還沒有中催眠之術(shù)。

    他微笑道：“我也是為了你好，你總不能一輩子都假扮郭六。”

    這回答可真夠無恥的。她咬牙，再問他：“昔日趙王宮變，興慶宮被圍，是不是你的主意？”否則怎么會恰好挑在她和衛(wèi)襄的大婚之日。

    “是，”他并不否認，“可惜那個蠢豬，那么好的機會，他都沒把握住?！币娝樕缓?，他笑了笑道，“你也別生氣，我不是讓位給那小子，讓他帶了一箱連珠駑去救你的嗎？你頂多受點驚嚇，不會有事?！?/br>
    她冷笑：“等我回門將我擄走也是為了我好？”

    “苒苒，我也是沒有辦法了?！彼壑酗h過一片陰云，“你嫁給了別人，除了這個法子，我又怎樣才能奪回你？”

    理直氣壯的模樣幾乎讓她氣炸，她咬了咬牙，笑容斂去：“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你終究還是被罰去守陵。”

    “若不是那小子搗蛋，我怎么會……”他頓住，似是意識到了自己失言，臉上閃過一絲懊惱，再看向江苒，面上漸漸浮現(xiàn)溫柔的神氣，柔聲道，“苒苒，現(xiàn)在我回來了，你也該回到我身邊了。”

    他可真是想得美，江苒冷笑，正要回答。

    “苒苒是我的妻子，去你身邊算怎么回事？”低沉悅耳的聲音忽然響起，廳門處，少年殊色，玉冠蟒袍，大步走進，眉目間帶著令人心驚的戾氣。

    一瞬間，仿佛有無形的壓力壓迫而來。

    衛(wèi)璃看向他，兩人的目光對上，互不相讓，相碰的一剎那似有雷電交接，噼里啪啦閃現(xiàn)無數(shù)火光。

    “十一！”江苒似乎完全沒有察覺氣氛的異常，驚喜不已。她看向衛(wèi)襄，神情完全變了，仿佛冰雪消融，大地回春，笑容溫暖而幸福。

    衛(wèi)襄的眉目柔和下來，大步走到她身邊，伸手輕輕握住了她的手。兩人目光交融，相視一笑，一切皆在不言中。

    可惜卻有人看不得這溫情脈脈的一幕。

    “衛(wèi)十一，你怎么來了？明明……”少年略有些尖利的嗓音響起，眼中閃過一道冷光，面沉如水，寒聲問道。

    “明明你找了人拖住我是嗎？”衛(wèi)襄看也不看他一眼，揮了揮手，在一旁聽得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鳴鸞鳴蛩忙不迭地退下，廳中一時只剩下他們?nèi)恕?/br>
    衛(wèi)襄這才將目光落在衛(wèi)璃面上，嗤笑道：“衛(wèi)璃，你是不是以為這世上只有你一個聰明人？”

    衛(wèi)璃臉色變了變：“別把我和那個蠢貨混為一談?！?/br>
    衛(wèi)襄根本不屑理他，目光收回，拉起江苒的手上上下下地打量著她。不過分離一晚，卻讓他真切感受到了牽腸掛肚之感。片刻后，他擔(dān)憂地道：“你的臉色不大好，是不是昨夜我不在，沒睡好？”

    江苒赧然點了點頭，她昨夜確實沒有睡好。

    衛(wèi)襄“咦”了一聲，眸中浮現(xiàn)促狹的笑意，附到她耳邊悄悄道：“不是送了玉佩回來睹物思人了嗎，莫非還是比不上我這個真人管用？看來以后晚上苒苒不能離了我啦?！闭Z聲曖昧，親昵非常，一副旁若無人的姿態(tài)。

    這家伙怎么什么話都敢說？江苒的臉頓時漲得通紅，咬著唇偷偷瞪了他一眼。

    在一旁的衛(wèi)璃聽得看得臉都要綠了，這兩個人把他當(dāng)死人嗎？

    作者有話要說：　　先申明，不是一體兩魂哦o(n_n)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