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節(jié)
她已經(jīng)年老,歷經(jīng)三朝,浸yin后宮,從家人子到代王后,又從代王后成為皇后,成為皇太后、太皇太后。什么風浪都見過,什么榮華富貴也享過。這輩子知足了,只是她不能明知家族有一天會摧拉枯朽,明知最心愛的女兒死于非命,明知最疼愛的孫女兒有一天會在冷宮慘死還沒有任何動作。 她知道皇帝痛恨什么,無非是像他父皇一樣,厭惡竇家的專權(quán)。她的兒子不能撼動竇家的地位,只能忍氣吞聲的成為傀儡,可這個孫子不一樣,從他開始謀劃新政,開始涉獵與她的黃老學說截然相反的儒家學術(shù),她就知道,這個孫子比他的父親多了一分野心。在她的夫君、她的兒子創(chuàng)下充盈的國庫后,這個孫子,有了一統(tǒng)天下的野心。 一個想要一統(tǒng)天下的皇帝,怎么可能心甘情愿做某個外戚的傀儡!即便不是傀儡,他也不會容忍外戚的存在! 她的眼睛露出不舍,露出溫情,看著阿嬌年輕的面龐,盛裝下娟秀嫵媚的臉,那背后是痛徹淋漓的過去。她說:“嬌兒,當年讓你入宮,是你母親錯了,是哀家錯了。” 阿嬌眼眶一熱,都道宮中盡享榮華富貴,又有何人知曉這榮華用鮮血鑄就,那富貴是森森白骨呢?也只有真心疼愛她的皇祖母,才會道盡其中辛酸?!澳魏螊蓛捍髩舫跣?,已是囚籠中的鳥兒,折斷雙翼再也飛不出去?!?/br> 太皇太后遙遙望著不知何處,幽幽嘆息,“皇城內(nèi)觸手可及皆黃金,誰人又知金子做的囚籠和普通的囚籠,又有何兩樣?” 阿嬌忍住淚,笑著道:“皇祖母,事已至此已無可挽回。嬌兒不怨,也知道母親扶我坐上皇后寶座的緣故。不外乎覺得這是女人終極一生最高貴的位子,她心疼我,這是為人母的心啊?!?/br> 太皇太后欣慰道:“你終究懂得,再也不是那個任性妄為的孩子了。皇祖母年紀大了,心腸越發(fā)軟,心疼你的苦,更要籌謀下一步該怎樣走?!?/br> 阿嬌想了想前世那些事,道:“皇祖母,嬌兒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br> 太皇太后點點頭,“你我祖孫,有何事不能言?” 阿嬌這才道:“竇氏一族人丁興旺,不消說主枝,便說旁枝遠親也是許多。每房教養(yǎng)子輩各不相同,固有那等視名利為糞土,一心忠君的。也有那紈绔jian佞的?,F(xiàn)皇祖母在世,尚能監(jiān)督一二,皇上也肯給予幾分薄面不予追究。若皇祖母百年之后,竇家被有心人構(gòu)陷,必將陷入萬劫不復之地?!?/br> “構(gòu)陷?”太皇太后聽到此節(jié)冷笑道,“那些不爭氣的東西,還用得著旁人構(gòu)陷?” 阿嬌忙道:“皇祖母當心身體?!?/br> “無事,你繼續(xù)說?!?/br> “皇祖母且想想,自先帝以來對竇家便頗有忌憚,好在先帝是平淡性子,加上栗姬一個勁爭奪儲位,鬧得先帝煩不勝煩,才無暇顧及竇家。而如今陛下心思縝密,腹有雄心壯志,和先帝大大不同。想來是再不能容忍竇家,只待皇祖母百年之后了。嬌兒私心以為,為何竇家走到這種烈火煎熬中,源于一點,便是沒有能和竇家相抗衡的家族,導致一家獨大,自然成為靶子?!?/br> 太皇太后吃了一驚,“嬌兒,你這是想扶植另一家族?” 阿嬌點點頭,“沒錯。而且一定要暗中幫扶看不慣竇家的家族,不能再給竇家添羽翼?!?/br> 太皇太后似不贊同,“這樣做會不會太冒險了?萬一扶植起的家族幫皇上一同對付竇家,豈不是平白給竇家添了敵手?” 阿嬌詭秘一笑,“這只是表面上而已。朝堂講究制衡之術(shù),只要我們同對方處在一個巧妙的平衡點,那么皇上不會輕易動任何一家的根基,因為這意味著,只要動其一,另一家便無法掌控了?!?/br> “表面?”太皇太后敏銳的抓住這個詞,“那深處是……” 阿嬌微微笑道:“深處還需太皇太后動用暗樁了?!?/br> 太皇太后若有所思,凝視著這個孫女兒,不消一時半刻,便明白了她的意思。想來這深閨嬌養(yǎng)的女兒能有此見底,她深感欣慰的同時不免有一絲悵惘。 從長樂宮出來,阿嬌坐步攆命人拐到御花園散心。百靈、凝香、銘燕同其他宮人小心伺候。秋日荷花開的好,各色大朵大朵的盤踞一起,爭奇斗艷。空氣中彌漫著清新的味道,阿嬌深深吸氣,讓清爽的氣息盈滿胸腔,鼻尖在這無比清新中嗅到一絲腐朽的味道。 那是當年冷宮獨有的氣味,潮濕腥臭、腐爛惡臭。每日是餿臭的吃食,那些舍人獰笑著往她嘴里塞,看她吐得昏天黑地依然繼續(xù)折磨她。灑掃宮人大冬天將恭桶里的屎尿倒在她身上……各種花樣各種折磨,每一次都是凌遲。她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在那種境地中活了十幾年,到如今噩夢纏身,安神香也無法讓她夜夜好眠。 花園深處走出一名其貌不揚的宮人,她依禮給阿嬌行禮,用低到只有他們兩人能聽見的聲音道:“殿下恕罪?!?/br> 還是沒有任何結(jié)果。 阿嬌心中一痛,道:“退下吧?!?/br> 不消多時,那宮人便隱沒在御花園中。 百靈情知皇后有事瞞著她這個心腹,卻也當作不知。這便是她最大的好處,只知道效忠,辦事敏利,其他不該管的事不管,見阿嬌神色不佳,便上前道:“殿下略有疲態(tài),何不去那亭中歇歇?” 阿嬌也覺得有些疲憊,便道:“也好?!?/br> 主仆幾人前行,后頭的宮人遠遠跟著,走到亭前十字路上,阿嬌猛地腳一拐,差點崴到腳。這一下非同小可,百靈著緊查看,與此同時,不遠處的玉湖發(fā)出一聲尖叫,緊接著便是入水的巨大水聲。 第21章 協(xié)理永巷 一陣紛亂的sao動,阿嬌忙命身邊的銘燕道:“你去瞧瞧看是怎么了?” 銘燕應聲而去。阿嬌在百靈和凝香的攙扶下慢慢往玉湖邊挪動,聞訊而來的宮人太監(jiān)紛紛向她行禮。這時銘燕慌忙來報:“殿下,是尹美人落水?!?/br> 尹氏?!她還懷有身孕!阿嬌眼眸精光一閃,厲聲道:“木頭樁子似的!還不趕緊救人!” “諾!”眾人應聲,早有會水的潛入水中搜尋。好在尹氏落水不久,加之救助得時,被救上來時,只喝了幾口水,大聲咳嗽聲。煞白的臉色大抵是受到驚嚇。阿嬌皺眉吩咐:“將尹美人送回寢殿,傳令御醫(yī)診治,必要保得皇嗣安全!” “諾!” 尹氏滿身是水,狼狽不堪,驚懼異常,一見是皇后救了她,顧不得身份臉面,緊攥住裙角哭道:“殿下,殿下,妾的孩兒!” 阿嬌又是憐憫又是生氣,命跟著尹氏的宮人取來外衣給她披上,初秋季節(jié)衣裳不是很厚重,讓水一泡,玲瓏曲線若隱若現(xiàn),在場有侍衛(wèi),這樣狼狽煞是難看。又見其不復平常的驕傲放縱,哀泣的模樣不免讓人心疼。阿嬌軟語道:“孤已命人送你回寢殿,讓御醫(yī)瞧瞧,沒事的。” 尹氏這才放了一分心,難過的小聲抽泣。除卻太皇太后病著,那邊有人稟報了皇太后和皇帝,尹氏剛回到寢殿,皇太后便到了?;实壅?wù)繁忙,派了長白來探望。 “這是怎么回事?!”皇太后急的失了鎮(zhèn)定,“怎么孤的孫兒屢屢出現(xiàn)這樣的事!” 這話隱隱透出皇太后對之前沒有皇嗣出生的疑問,對于后宮那些伎倆,她是過來人。但先帝多少也有子嗣在,皇位也能夠得以延續(xù)?,F(xiàn)今好不容易皇后肯為皇帝納妃,那衛(wèi)氏有孕流產(chǎn),這尹氏有孕也莫名其妙落水。當真是天要亡她的孫兒,還是有人故意裝賢惠大度,實則在做骯臟齷蹉之事? “母后息怒。御醫(yī)正在里面診治,且等等御醫(yī)怎么說?!卑汕橹侍髴岩墒撬齽拥氖帜_,卻也不愿心甘情愿擔著虛名。 皇太后沒有證據(jù)不能真的因疑心發(fā)作,只能求上天憐憫。 不多時,李御醫(yī)拱手而出,臉上帶著輕松的笑意,“稟皇太后、皇后,皇嗣無恙,夫人只是受了點驚嚇。” 聽到皇嗣無恙,皇太后松了一口氣,她下意識去看阿嬌,只見她面容平和,眼睛明亮有神,沒有失敗后的失望憤恨,也沒有故作擔心的虛情假意,只是平和從容。一時間,她有些納悶,這是真的轉(zhuǎn)了性子,還是心機深沉?當然,無論是哪一樣,都不是什么好事。 樸素無華的宮殿里散落些許陶罐蓋子,一美人背靠陽光而坐,如瀑烏發(fā)光可照人如絲綢般綿軟,鋪在主人削肩細腰上,肌膚羊脂一般,更襯得美人如玉。宮人正細細的梳理美人的烏發(fā),若有似無的蘭花香清雅高潔,纏繞在發(fā)絲間,微風吹拂,如沐春風。 “那尹氏腹中皇嗣無恙?”美人輕啟朱唇,溫柔甜美的聲音隱隱透出嫉恨。 “是。聽說救得及時,只是人受了點驚嚇。”蕊芯揮手讓一名宮人退下,接過梳子,親手伺候起來。 美人緩和情緒,閉上眼睛,道:“她可真是好運氣。可憐我腹中胎兒,命喪黃泉?!?/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