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空靈的五官此刻在略顯黑暗的房間內(nèi)，竟顯得有幾分危險不明。挺翹的鼻梁下，那雙唇微微張著，像是答案已然就在唇邊，纖長的睫毛下那如水晶般的雙眸里閃動著什么，就這樣目光毫無遮攔地望著蕭然，眉目越發(fā)驚魂，艷絕斐然，就像是深夜里穿梭在茫茫沙漠上的那一道幽靈，極廣袤無邊，卻又無時不在無時不有，讓人甚至不知道，她眼下，到底是喜是怒。

    蕭然從沒想過，竟然有一天，自己會被一個人的美色蠱惑到忘了身在何處，仿佛整個靈魂都一下子跌進(jìn)了對方的懷里，舍不得動，更舍不得說話。只想著，一輩子，就這樣一輩子，哪怕滄海桑田，哪怕她是在騙他，只要她肯說一個“好”字，他這蒼白慘淡的人生再絕望又何妨。

    “我愛你，”他輕輕在心底一遍一遍地呢喃。這眼、這眉、這紅唇，即便都陌生，但，他知道，住在這身體里的靈魂是他的另一半，是那個被自己狠心傷害了卻又堅強(qiáng)重新站起來的女人！這一刻，他對上天充滿了敬畏和感激，一輩子都不相信鬼神之說的人竟然恨不得跪拜在地，因為，老天肯再給“她”活過來的機(jī)會。

    可，這份感激沒有維持太久，漸漸變成可怕的壓抑。

    因為，云溪始終沒有說話。哪怕，他們保持的距離那么近，她的呼吸幾乎就在他的耳邊，她卻始終沒有說一個字。只是拿著那雙看不出任何情緒的眼睛看著他。

    他忽然覺得心底多出一個無邊的懸崖。那里太黑，太寂靜，太深，也太絕望，讓他連看一眼都覺得害怕。

    害怕？他突然渾身一震。

    眼里顯出一種震撼莫名的情緒。

    從小到大，他從未有過這種情緒。被人傷害，哪怕是被自己唯一相信的爺爺傷害，也只是覺得心灰意冷，卻從來沒有過這種近似于驚懼的情緒。

    他望著她那低眉順目的樣子，忽然覺得，這個只要自己輕輕伸出手，便能觸得的懷抱，那么遠(yuǎn)，那么遠(yuǎn)。遠(yuǎn)到，他無論如何都追趕不上。

    可他不能動，更不能死死摟住她。

    他知道，她正在審視他，就如同在實驗室準(zhǔn)備做實驗前打量著那些實驗體的工作人員一般，她的目光專注，卻沒有一絲溫度……。

    風(fēng)，不知不覺從打開的窗戶間躥了進(jìn)來，吹在身上，兩個人都冰冷。

    “蕭然?！彼齾s在這時，忽然開了口。

    他閉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你現(xiàn)在是什么感覺？”她的聲音平靜，而淡薄，就像是在和他討論一件最平常的工作，如同他剛剛那句話，不過是一場生意場上的合作。

    他張了張嘴，想說什么，極致英俊的面目上閃過一道死灰，良久，他退開兩步，垂首看著她，眼底有著幾乎悲涼的愴然：“我害怕。”

    曾幾何時，讓整個帝都商業(yè)都仰視敬畏的男人，竟然真的在她面前坦白到這種地步。

    “你知道，我以前在你身邊是什么感覺嗎？”她看著他退開，看著他卑微，看著他一步一步地絕望，眼中卻沒有一絲笑意。

    可她的話卻像是極厲的刀，刀刀割在他的心口上。

    他笑，目無焦點，慘白無力。

    “就和我現(xiàn)在一樣？”如同滾在刀尖上被人用油潑，用鹽撒。

    “明明站得那么近，明明靠得那么緊，但是，永遠(yuǎn)都是止步于此，咫尺天涯。”她抬頭，唇邊忽然勾起一個葳蕤的笑靨，明明清澈如水，卻致命入骨，絲絲扣魂：“我在你身邊那一千多個日夜，就是這樣熬過來了，沒有一天不是這樣?！鼻耙徊绞翘焯茫艘徊绞堑鬲z?？伤荒苎郾牨牭赝?，凝視著他，將自己所有的身心都賭上，卻始終只得近不得，退不得，被這夾縫活活地逼到最慘烈的地步！

    “你只體驗了一分鐘，就覺得受不了了？那我呢？你有想過，我當(dāng)初是什么感受？”她輕飄飄地望著窗外那越發(fā)陰暗的烏云，優(yōu)雅地走到窗邊，“我在床邊看著你和別的人滾在上面的時候，只想把你的心挖出來，然后剁碎了喂狗！”

    蕭然渾身一僵，望著她的背影，踉蹌地倒在沙發(fā)上，像是渾身都被人剝了筋一樣，臉色白得像鬼一樣。

    “可是，那是因為我愛你。所以，愛之深責(zé)之切，我覺得，你那么對我，我就算殺了你，也是你活該?！彼鋈换厣?，映著背后那烏云密布的窗外景色，她的眼波竟有幾分微妙，分明帶著一種逗弄似得笑意：“可現(xiàn)在，我沒有這種想法了。你猜猜，如今，我想怎么做？”

    蕭然不說話，他的所有情緒，似乎都被她剛剛那極為直白的話給摔得支離破碎。

    “我只想讓你滾！一輩子都滾！我看著你就覺得惡心！”她笑得越發(fā)娉婷，姿態(tài)美妙，每一個說出來的字都像是在唱歌一般優(yōu)雅，可到了他的耳邊，卻像是荊棘，像是刀槍，轟得他血rou盡碎！

    云溪漠然地看著他。

    她年少無知過，即便跟著一個心懷叵測，從未真心想要娶她的人，最后那樣慘淡下場，就像當(dāng)初說的那樣“縱被無情棄，足風(fēng)流，不能羞?！敝还肿约貉巯?，只怪自己沒眼色，但他不該把她的外公都牽扯進(jìn)來！

    她就只有那么一個親人了。這世上，她少的可憐的情感，除了給了他，也就只有外公一個。

    他憑什么，憑什么，竟然敢這樣對她！

    愛他時，他自是天上神明，萬中無一，可如今她已經(jīng)不愛了，他就真的，什么也不是了。

    望著云溪那棄若敝履的眼神，他死死地閉著嘴，臉上一片陰沉，再也沒有吭聲。他知道，他對她的背叛不是她最耿耿于懷的事情，而是她外公的死。就像是一把虛浮在他腦門上的砍刀，隨時都能落下！

    但，他不能說。明知道當(dāng)初他外公被人陷害，明知道這是她的一塊心病，他卻絕不可以說。

    說了，她就是死。

    看著他這副閉口不談，死不松嘴的樣子，云溪無動于衷。

    “我出國前說過，你可以不說，一輩子都不用說！”云溪看著他，冷冷地鋒芒像是可以將人切開一樣：“你盡管等著，看我怎么把那些害過他的人一個一個送進(jìn)地獄！”

    說完，像是再也懶得看他一眼，云溪拉著呆愣的李嫂就往門外走。

    李嫂木楞地提著行李，如游魂一樣跟在她身后，表情一片空白。

    富麗堂皇的酒店里人來人往，大家都在討論著門外烏云密布，不知道什么時候暴風(fēng)雨就要來了，眼見這樣一對人從樓上下來，一個個都噤聲，表情有些奇怪。

    云溪的腳步剛開始還有些快，后來察覺到李嫂幾乎被地上的地毯絆倒，才幽幽地嘆了口氣，放緩了步子：“別放在心上，以后我會和你解釋?！?/br>
    “到底是誰死了？”李嫂卻還陷在一片泥潭里，只覺得比蕭然和小姐談過戀愛更不可思議的事，竟然有人死了？是誰？聽樣子，似乎是對小姐格外重要的人？為什么，她都聽不懂？難道是……。

    “老爺和老太爺？”她忽然嘶啞地叫了出來。

    云溪知道，她是誤會了，雙手緊緊地?fù)ё∷?，極為平靜地?fù)u頭：“不是他們，冷家絕不會倒，我向你保證！”

    李嫂一呆，忽然回神了一樣，這才感覺到自己竟然像是個半大的孩子一樣被小姐摟在懷里。忽而臉上一紅，幾乎羞愧地不敢看人。望著四周投來的目光，越發(fā)地低著頭，不敢看人。

    “李嫂。”她卻忽然抬起她頭，對著她承諾道：“明天，最遲明天，爺爺他們都能平安無事?！?/br>
    李嫂渾身一抖，幾乎是激動得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

    她就知道，就知道，小姐不會無緣無故地消失了這么久。她一定是有辦法救老爺他們出來，一定是！

    分明兩個人年紀(jì)差別那么大，一個人都能做另一個人的媽的年紀(jì)了，此刻哭的竟然卻像個小孩。

    所有坐在大廳的客人都有些驚訝地看著這一幕。

    嶠子墨走進(jìn)四季酒店的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冷云溪摟著一個哭的不能自已的老人在那輕聲安慰。

    在歐洲同行了三個月，從來都是疏離冷淡的眉目，此刻溫溫柔柔的，一邊輕聲細(xì)語地寬慰著懷里的老人，一邊眉眼敏感地朝他看來。

    那眼神，極通透，像是能刺穿黑夜，直達(dá)天際。

    他忽然生出一種奇妙的感覺。

    就像是他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一樣。

    冷家老宅，幽深寂靜的院子，她自月光中走來，錦衣夜行，神色空靈，只眼中一抹深色忽影忽現(xiàn)，宛若天空中藏在黑暗里的一顆星，遙遠(yuǎn)而神秘，讓人移不開視線。

    “嘩嘩嘩——”

    門外的暴雨鋪天蓋地而來，像是一下子將那漫天的烏云里藏著的雨水都要散盡一般，傾盆之勢，勢如破竹。

    他自雨幕走來，身后人影紛亂，他卻安步當(dāng)車，徐徐而來。璀璨的大廳中央擺放著極奢侈極精貴的水晶落地?zé)簦丝?，映在他的眉目間，竟吸魂奪魄，那清貴濯華的身影讓一干人等目瞪口呆，目視著他一步一步地走進(jìn)她的身邊。

    自第一次見面，云溪就知這人長相出眾，堪稱完人，此刻，卻只得四個字來形容此人。

    “天上人間”……。

    －－－－－－題外話－－－－－－

    差了六千字，明天補(bǔ)不上后天補(bǔ)，一點不會忘了的。

    ☆、第九章 暗香浮動

    四季酒店向來以奢華斐然著稱全球，此間四季更是坐落在核心商區(qū)亮馬河畔，緊鄰東北部第三使館區(qū)。一般常人更本不會來此居住或消遣。

    眼下，酒店外間，車來車往，繁華喧囂，引人入勝，里間，穿梭于酒店內(nèi)的客人多是追求五星級奢華享受的旅人及本城精英名流。不論是平日揮金如土的富豪，還是名譽(yù)內(nèi)外的各界名士，此刻，望著那從傾盆雨幕中走來的嶠子墨，頓時失聲，皆若靈魂出竅。

    大堂內(nèi)雕梁畫棟、色彩斑斕，地毯上盤龍飛舞，明黃金箔相契，可這樣的尊貴與財富在那個人一路走來的這一瞬，卻讓人只覺得如流云般空無一物，一切都成了襯托那人的浮華背影。

    從沒見過這般黑得純粹而黝黯的眼，光華瀲滟，渾然大地似銀，月上如霜。

    也從來沒有看多長得這般極致的男人，眉斜飛入鬢，薄唇微勾，神色疏朗，深淺莫測，夾著幾分雍容隨性，偏讓人看著如墜云霧，置身仙境。

    一位在大陸耳熟能詳?shù)呐亲跁蛥^(qū)沙發(fā)雅座上，呆呆地握著咖啡杯，渾然不知咖啡已經(jīng)灑在身上，沿著下擺一路滑去。雙眼若中了蠱，直直地落在他的臉上，心中不知不覺地響起一段往日曾背下的腳本：“秋到農(nóng)居爽籟生，玉湖澄碧畫橋橫”。竟真的有人，遠(yuǎn)看若水，近看如云，不墜青云，微波晃漾而波瀾漣漪，如夢似幻。

    云溪站在原地，看著嶠子墨徐步走來，看著他驚呆貴客無數(shù)，卻始終神色不動，恍若這世上的一切皆不過過眼云煙。

    終是，她眼神微微一動，瞬間恢復(fù)平靜。嘆息地望著他一路走來，口里喃喃默念了一句話。

    李嫂就站在她身邊，可壓根眼睛都快看凸出來了，哪里聽得到云溪在那念著什么。直到發(fā)現(xiàn)，那渾身恍若帶著光芒的男人竟然是一路朝著自家小姐走過來，當(dāng)下嘴都張得合不攏，一副嚇到魂飛魄散的模樣。

    云溪輕輕拍了拍她的后背，心中頓時不知是哭是笑?？磥砻郎粌H不分國界，連年齡大小都還無問題，剛剛還哭得跟個淚人似的，眼下卻完全變身外貌協(xié)會會長了。

    當(dāng)嶠子墨停下腳步，恰好站在云溪身邊的時候，李嫂已經(jīng)要把臉都快埋在胸口上了。

    老天，竟然這么大的歲數(shù)，看人能看到晃神，簡直太……。太…。那個啥了……。

    臉上也不知道是羞愧的，還是尷尬的，兩團(tuán)紅暈掛在那，怎么搓揉都消不去。

    “既然要見的人已經(jīng)見到了，我接你回去?！弊猿錾穑缫蚜?xí)慣各色注目的眼光，嶠子墨對于這滿室的安靜圍觀以及李嫂那窘迫的模樣毫無反應(yīng)，卻是望著眼前這干凈凌冽到幾乎透明的眼神，神情稍稍一頓，繼而眼波微微一蕩。

    云溪早料到自己一出現(xiàn)在此處酒店，自然有無數(shù)人找上門來，她雖詫異竟然蕭然第一個出現(xiàn)，但心里還算是有底，卻絕沒有料到，嶠子墨竟然會屈尊來接她。

    “你怎么知道我在這？”總不會他也派了人來盯她吧？

    “grantham打電話給我，他不放心你一個人在這。”他眼神在她手中轉(zhuǎn)了一圈，語調(diào)自然地回答。

    云溪有點無語，grantham和他才認(rèn)識幾天?。吭趺春鋈魂P(guān)系這么好？

    不過，到底別人是好意，云溪從來禮儀出眾?！爸x謝你來接我?！币宦吩跉W洲的時候，都算是占著大公子的光，她卻已定決定回到北京無需別人來安排自己的住宿。“不過，不用那么麻煩了，我已經(jīng)定了酒店，自己回去就行?！?/br>
    她話音剛落，四周頓時響起一片抽氣聲。

    竟然會有人拒絕這樣的男人？女人們紛紛覺得她腦子壞了，男人們只覺得，這個女人竟當(dāng)眾不給人面子，是欲拒還迎，還是真的連這樣的男人都看不上眼？

    剛剛還都只停在嶠子墨身上的眼神，隨著云溪這一聲落下，頓時有一大半都移向她的身上。

    那眼神中，羨慕、嫉妒有之，不甘、憎惡亦有之，還有躍躍欲試、摩拳擦掌，不一而足，但凡人類眼神可以包含的意思，幾乎都來了個大閱兵。

    這場景實在太過怪異，弄得云溪即便再心態(tài)平和，眼下也是嘴角一僵。

    嶠子墨看著她，明明聽到她拒絕了，表情卻沒什么變化，仿佛早料到她會如此?！拔宜湍闳ゾ频?。這么大的雨，打車不方便?！?/br>
    外面的瓢潑大雨絲毫沒有變小的趨勢，簡直就像是要將整個地面都淹沒的架勢，才這么一小會，離酒店不遠(yuǎn)的地方已經(jīng)積了一灘水，路人的鞋子幾乎都淹在里面。

    云溪見狀，自然不會再拒絕，直接拉著還在狀況外的李嫂跟著他往酒店門外走。

    少言少語，這在三個月相處間，兩人都已經(jīng)習(xí)以為常。別人卻覺得冷云溪果然是早有預(yù)謀！人潮間頓時響起一陣嗡嗡聲。

    那群剛剛為嶠子墨的風(fēng)采所獲的人士此刻雙眼緊緊地盯著冷云溪，視線來回在他們兩人之間晃悠，閃閃亮著的都是八卦之光。

    這一看，竟然才發(fā)現(xiàn)，這位一直摟著個老婦人安慰的女子，當(dāng)真好相貌，氣質(zhì)更是空靈脫俗。最難得的是，那渾身散發(fā)出來的優(yōu)雅與冰冷竟渾然一體，隱約間，與那位男子氣場極為相近。

    眼見這三人先后朝酒店大門走去，門外的門童已經(jīng)將一輛極為低調(diào)的黑色轎車打開。

    就在所有人戀戀不舍地將視線流連于他們二人之間時，突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