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jié)
讓一個七歲女娃來答姚疏桐的對子,本就是對她的嘲諷了,即便納蘭崢全然不會也夠挫她的銳氣。哪曉得她真能說出個所以然來! 姚疏桐的臉色白了幾分,姚貴妃倒是反應快的,當先笑了起來:“不想納蘭小姐年紀小小,卻極有才學。”說罷似乎想解了姚疏桐的尷尬,看向了第三隔間的文人墨客,“不知在座諸位對此有何見解,可能做全了這對子?” 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站了起來:“回稟娘娘,納蘭小姐所答意象雖簡,卻勝在工整,且反應過人,依小生看,倒是可以拿來作文章的。” 納蘭崢明白過來,她選取的意象不難,只是對一個七歲女娃來說恐怕反應太快了些,這才叫大家訝異了。 姚貴妃點點頭:“那便請你來作一作這文章,如何?” 他立即擺手:“小生才學疏淺,不敢妄言,不如還是請顧兄來說一說。” 哪里是才學疏淺呢,既然當了這出頭鳥,必然是想表現(xiàn)的。只是此人聰明,看出妤公主惹了姚貴妃不快,這才想叫顧池生來對這副聯(lián)子,好全了她的面子。 畢竟在座這些年輕人里,當屬年少成名的顧池生最了不得,如此也不算辱了姚小姐。 “疏桐不過是小學問,諸位請顧解元來答,實在太抬舉她了,況且,顧解元必然是有更妙的意象的?!?/br> 顧池生本想推辭,聽了姚貴妃這話反倒不好說了,只得起身拱手道:“貴妃娘娘莫要折煞了小生,小生也不過小學問罷了。只是恰巧,小生心中所想意象與納蘭小姐并無二致,恐怕作不出什么大文章來了。” 納蘭崢心里一哽,顧池生也忒抬舉她了吧! 這孩子真是不懂得拐彎,跟愣頭青似的,她是為維護魏國公府的顏面才得罪了貴人,他這么說又是為哪般?哪怕真與她所想一致,隨手換個意象對他來說還不容易,何必也跟著得罪貴人去! 姚貴妃聽顧池生這么說,心里顯然是很不高興了,卻還是硬著頭皮笑:“無妨,你說便是?!?/br> “小生以為,這聯(lián)子的上片可以是:春睡海棠圖,夏看愛蓮說,秋撫芙蓉琴,冬弈梅花譜,四時四景琴棋書畫?!?/br> 文人們聽罷都相看點頭。雖是簡單的意象,卻引用了唐寅的《海棠春睡圖》,周敦頤的《愛蓮說》,古時名琴芙蓉琴以及象棋古譜《梅花譜》,可見作對之人學問功夫之深。 納蘭崢也在心底唏噓,她可沒想這些引經(jīng)據(jù)典的東西,同樣是公儀歇教出來的,顧池生果真還是高她一籌。 他從小就這么壓她風頭。她還是公儀珠的時候,父親布置學問給他們,她若在他后邊才上交文章,必然就要被貶得一文不值。 輸給一個牙都沒換齊的孩子,真叫她覺得丟臉極了。 索性如今牙沒換齊的人是她了,心里還好受一些。 姚貴妃夸贊了顧池生幾句,給了姚疏桐一個安慰的眼色。 只是她眼下哪里能被安慰到,今日這出原本是想在太孫跟前表現(xiàn)表現(xiàn)的,豈料到頭來給她人做了嫁裳! 她原本就是扶風弱柳的姿態(tài),眼下白著臉坐在那里,倒更惹人憐了。 這邊湛妤卻是心情大好,又與納蘭崢聊起別的來。 第一隔間里的湛明珩時不時就往兩人那頭瞥一眼,眼神悻悻。 這女娃這般討皇姑姑歡心,真不曉得她哪里好了!人前倒是副伶俐的模樣,竟還跟人家解元對一樣的聯(lián)子,怎得不拿這點聰明勁去解他的棋局? 她解不出,是因為壓根沒用心,不將他放在眼里罷! 他越想越覺得氣悶,忍了一會兒沒忍住,就跟姚貴妃拜辭了,說要跟魏國公府的小世子出去散散心。 納蘭崢眼睜睜看著湛明珩故技重施帶走了弟弟,覺得這人陰晴不定莫名其妙,登時氣得不行,連湛妤問她話都沒聽清。 湛妤看了這情狀就明白過來,過一會兒也跟姚貴妃拜辭,帶走了納蘭崢。 納蘭崢跟著她出了怡和殿才見她笑道:“我就不跟你往外去了,他們應該還沒走遠,這兒就一條道,你往前就是了。” “公主,您這是叫我去找弟弟?” “明珩約莫是生了咱們方才嚼他舌根的氣才會提早離席,他啊,的確是小孩子心性,不過也是捏準了你會在意嶸世子,才故意做給你看的,實則可不會仗勢欺人!我是看你魂不守舍的,想你怕也在宴席上待得無趣了,不如去找他們耍。” 納蘭崢雖對湛妤替湛明珩辯解的那幾句話不敢茍同,卻是打心底感激她:“妤公主真真是極好的人!” 她謝過湛妤就去找弟弟了,只是原本就落了好大一截,又邁了兩條小短腿,雖說路子不會錯,卻哪里瞧得見湛明珩和納蘭嶸的影子。 她又對這行宮四處不甚熟悉,走了好一會兒,看前頭仍是無人,就愁眉苦臉起來,心道若非方才那情形不允許,可好歹該帶上綠松和藍田的。 正是停下來猶豫的時候,十分空曠寂靜的宮道里響起了一陣腳步聲。 納蘭崢回過頭去,看見來人,忍不住睜大了眼睛。 ☆、第14章 強奪 怎么會是顧池生?納蘭崢直直望著他走近,有些摸不著頭腦了。 十五歲的少年清瘦挺拔,面容俊秀,眉眼淺淡疏離,目色沉靜得好似一泊明澈的水。因輪廓柔和,便是不笑也叫人如沐春風。 比起長相頗有些凌厲的湛明珩,顧池生給人的感覺十分“人畜無害”。 從前亦步亦趨跟在她身后,只及她腰高的孩童如今已長成參天模樣,反倒是她越活越過去,只到人家腰高了。 顧池生走到納蘭崢跟前,見她如此出神倒有些奇怪,只是守著禮數(shù)并不詢問,向她謙恭頷首道:“納蘭小姐?!?/br> 論身份地位,顧池生確實該給她行這個禮,盡管從兩人的年紀和身長看,這幕場景實在有些別扭。 納蘭崢回過神來,仰著臉朝顧池生點點頭,想了想稱:“顧解元,你怎得也離席了?”她不信這是巧合,卻又想不到顧池生找她做什么。她已經(jīng)不是公儀珠了。 顧池生向她笑了一下,從袖中取出一方巾帕遞過去:“我是來物歸原主的?!?/br> 納蘭崢并不認得他手中巾帕,卻見里頭似乎裹了什么物件,就接過了攤開看,這才奇怪道:“我的鐲子怎會……”她問到一半忽似明白過來,“是公儀夫人請人替我撈起來的嗎?” 她前頭跟季氏提過這事。 顧池生默了默,猶豫一會兒還是實話道:“救你的時候就撈起來了?!?/br> 只是那日情況緊急,他沒來得及將鐲子還給她,事后又因老師的訓誡,想著別再與她有所牽扯。他原本以為國公府小姐是不會缺這等首飾的,前幾日卻無意聽聞,納蘭崢當初正是因了這個鐲子才落的湖,便想其中恐怕有什么不尋常的意義,還是該將它歸還。 納蘭崢聽了這話倒是一愣。當日救她的人果然并非徐嬤嬤,只是原來,顧池生竟沒有要隱瞞此事。這么說來,那是他的老師,她前世的父親,公儀歇的意思了。 她笑起來:“顧解元真是有心了!倒是阿崢不懂事,失了禮數(shù),都未曾向你當面言謝?!比舴枪珒x府對此事一副諱莫如深的態(tài)度,她自然該主動些向他道謝,畢竟那可是救命的恩情。 顧池生卻說:“納蘭小姐不必掛心?!币步z毫不提及自己被老師責罰的事。 納蘭崢想了想,猶豫道:“顧解元,方才席上的事也要多謝你,只是你該討好些貴人才對,你將來可要做官的!” 她已盡可能將想表達的意思說得稚氣了,顧池生卻難免還是有些意外,心道這七歲女娃倒很有副小大人的模樣,不過也沒多解釋,只是笑著說:“多謝納蘭小姐提點了?!焙孟癜阉旈L輩看似的。 兩人你謝我來我謝你,他說罷覺得自己逗留得久了些,又因納蘭崢身邊未有丫鬟跟著,如此與她獨處到底不大合適,就向她告辭了。 納蘭崢點點頭,在他回頭時卻又記起一樁事,上前一步叫住了他:“顧解元。” 顧池生回過身來看著她。 “顧解元,你沒參加今年的春闈嗎?” “的確沒有,納蘭小姐如何知曉?” 她笑起來:“顧解元要是參加了春闈,那會元的名頭怎會落在別人手上??!”她若沒記錯的話,今年春闈摘得會元榮銜的是杜家的二公子杜才齡。這人才學如何她不清楚,卻著實不欣賞他的品性。 她怎么就知道,他一定會是會元呢?杜才齡也不差的。 顧池生不知緣何心底一軟,只是很快又中規(guī)中矩道:“是老師覺得我的文章尚且欠缺火候,想讓我再多歷練歷練?!?/br> 他話音剛落,不遠處忽然響起一陣咕嚕嚕的車輪聲。 納蘭崢回頭看去,就見是湛允揮著鞭子朝這向來了,待馬車行至二人跟前,他信手一勒韁繩,朝她略一頷首:“納蘭小姐,太孫有請?!?/br> 她倒是猜到了馬車里頭坐著誰,卻有些疑惑湛明珩怎會走回頭路,就一時沒給出反應。不過遲了那么一小會兒,車里的人就發(fā)了話:“本太孫耐性很有限,嶸世子,你說是吧?” 納蘭嶸的聲音聽起來怯怯的,朝外道了一句:“jiejie,太孫殿下說要將我?guī)ヅP云山……”他沒敢將后頭的“喂老虎”三個字說完,他怕手里執(zhí)著弩,臉色很難看的太孫在帶他去喂老虎前先一箭結(jié)果了他。 太孫早就知道jiejie會跟出來了,因而一直在前頭拐角候著,卻遠遠看見jiejie與顧解元聊得十分投機。他原本預備好好瞧瞧他們究竟能聊多久,卻實在忍不下去了。 納蘭崢強忍怒意,朝顧池生福了福身:“顧解元,先行告辭了?!?/br> 顧池生初初見到太孫的車駕時便恭敬立在一旁行默禮,此時也不好說話,朝她點點頭就算別過了。 他頷首站在路旁聽著她離開的腳步聲,輕皺了一下眉頭。 那七歲的女娃今日一直稱他“顧解元”。她可是不記得了,他將她救上岸的時候,她曾像抓著根救命稻草一般緊攥著他的衣襟,盯著他的臉囁嚅過一句什么。 在他聽來,那模糊的字眼……像是“池生”。 很像是“池生”。 納蘭崢進到里頭還未坐穩(wěn),馬車就晃了晃一溜煙飛馳了出去。虧她早知湛明珩不懷好意,牢牢扶穩(wěn)了車內(nèi)的小幾才沒跌倒。 她狠狠瞪了一眼悠悠坐在上首研究手中弩箭的人,決計不向他行禮了。 在湛明珩這等只會欺負弱女子的無賴面前,要什么溫良恭儉讓啊! “太孫殿下這是要帶我們姐弟二人去哪?”她不開口還好,一開口,這發(fā)沖的語氣與方才和顧池生講話時謙遜有禮的女孩家姿態(tài)兩相對比,叫湛明珩立刻就不舒服了。 他擱下弩,冷冷道:“拿來?!?/br> 納蘭崢一頭霧水:“拿什么?” 湛明珩遙遙一指她的左手。 她低頭看了一眼手腕上套著的那只白玉鐲子。方才顧池生還給她后,她嫌拿著礙事就順手戴上了。 這是從前姨娘請玉匠替她打的,他要這個做什么? 湛明珩見她一副不肯給的樣子,倒有強奪的意思,手伸出去卻記起昨日那樁逾越的事,想了想還是沒有動,繼續(xù)耐著性子道:“這是旨意?!?/br> 納蘭崢被氣笑,這下子敬稱也沒了:“妤公主還道你不是那種仗勢欺人的人,照我看,你不是誰是?” 湛明珩眉頭一皺,脾氣來了也顧不得這么多了,一把抓過她的手就去捋鐲子。 納蘭嶸大驚,忙上前去攔,情急之下也沒了敬稱:“你不許欺負jiejie!” 湛明珩畢竟沒白多吃五年大米,力氣實在比納蘭嶸大上許多,不過稍稍一掰就將他撇開了。 納蘭崢活了兩世也不曾見過這樣的潑皮無賴,她素是個吃軟不吃硬的性子,見他這般反倒愈加不肯給了,一面躲一面急聲道:“湛明珩,你無賴!” 他是多久不曾聽見有人敢這樣直呼他全名了啊,氣極反笑起來:“納蘭崢,你好大的膽子!”說罷便沒再留余力,將她縮在身后的手死死往外一拽,順勢捋下了那只鐲子。 納蘭崢被他弄得生疼,忍不住“嘶”了一聲。納蘭嶸見jiejie被欺負成這副模樣就差哭了,哪還管得上什么尊卑禮數(shù),眉頭一皺就朝湛明珩狠狠撞了過去。 這一下可使了大力,雖不足以撞倒湛明珩,卻叫他的手偏了那么一偏。 也因此,“當”一聲清響,他捏在手里的鐲子掉了下去。 車內(nèi)霎時靜了下來,三人齊齊朝躺在地上的鐲子看去,只見白玉的表面多了一處細密的裂痕,顯然是碎了。 納蘭崢記起這鐲子的來歷,顧不得手腕火辣辣的疼,忙去撿來看。 這一看卻愣住了。白玉確是碎了無疑,可那細痕處分明顯出了兩個字來。 洄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