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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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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衛(wèi)洵的步子的確比她大許多,可七個數(shù)也夠拉開一小段距離,況且方才兩人僵持時,她已在腦袋里將最近的路子計算了妥帖,若是跑得快些,便有希望在他追上她前夠到崖邊。

    她一路奔命,在衛(wèi)洵的手將將抓到她的一剎,縱身一躍,直直跳了下去。

    ☆、第30章 得救(捉蟲,不用重看)

    衛(wèi)洵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整個人如遭雷劈。

    有潤濕了的草葉被風卷著飄向他鼻尖,落在那里竟生出刺骨的寒來,像一下入了冬似的。

    細雨最濕衣,他很快被淋了個透,卻雙目空洞地維持著那個挽回的手勢,毫無所覺般立在原地。

    直到回廊那頭傳來細碎繁雜的腳步聲,他被迫緩過神來,捏緊了拳頭,匆忙擇了那通往后山的小徑掩身。

    衛(wèi)洵前腳剛走,幾名僧人便趕到了后山口,眼見四下空無一人,其中一名打頭的想了想道:“你們進到后山搜尋女施主的蹤跡,我且先一步回去稟明方丈。”

    ……

    阮氏得到方丈托人帶回的消息時,姚疏桐正疼得滿頭大汗。大夫已經(jīng)到了,因而她與云央、云柳候在了門外。她聽僧人說納蘭崢不見了,臉色立刻變得煞白,身子一晃險些癱軟下去,好歹被兩名丫鬟給攙住。

    云央亦大駭:“姨娘,這里頭的人應(yīng)是豫王妃無疑的,可怎得王妃出事了,小姐也出事了?難不成今日這廟里頭還有旁的人!”

    阮氏的嘴唇都打起顫來:“是我疏忽了,是我疏忽了!以為出事的是豫王妃不是我洄洄兒,便道自個兒想錯了!”她說罷強撐起身子,朝云央擺手道,“你快先莫顧著我了,去瞧瞧半山腰的府兵可還在,定要想法子快些通知老爺!”

    納蘭崢是在后山不見的,她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婦人哪怕再有心也沒那能耐去搜山,如今只盼著老爺來救她的洄洄兒了!

    ……

    松山寺建成至今也有十五個年頭了,卻從未迎來過像今日這般多的貴人,隨手掰出其中一位來,便是彈一彈指頭就夠?qū)⒁话賯€松山寺瞬間夷為平地的身份。

    先是天色昏黃時分,魏國公領(lǐng)著足有上百名親衛(wèi)來了,以松山寺窩藏流寇為由,將整座寺廟里三層外三層圍了起來,繼而二話不說,便以那一夫當關(guān)萬夫莫開的架勢躬身立在了金堂前。

    他一言不發(fā)目無旁視,不過站在那里罷了,就叫四面僧人連頭也沒敢抬,俱都頷首立在那里等候清查。

    這頭魏國公前腳剛站定,那頭后腳當朝皇太孫就領(lǐng)著七隊籠統(tǒng)四十九名錦衣衛(wèi)險些踏破了松山寺的門檻,聲稱協(xié)助魏國公捉拿流寇,也是一個二話不說,親自一頭扎進了后山。

    有眼尖的瞧見了,皇太孫的臉色甚至比魏國公還陰沉難看幾分。

    待皇太孫入山不久,又來了一個誰。此人倒是聲勢極小的,可身份卻顯然不低,連魏國公見了他都須頷首行禮。且看行事作風也十分雷厲,一入松山寺便直奔后院帶走了一名身裹冪籬的婦人,又留下幾名親信,稱請皇太孫與魏國公以備不時之需,隨即一眨眼沒了蹤影??芍^來如風,去亦是。

    湛明珩帶錦衣衛(wèi)入山時,松山寺外五里地停了一輛青黑的馬車,里頭的人穿了身濕漉的衣裳,臉色略有些蒼白。

    他身側(cè),一位下屬模樣的人正頷首回著話,面色惶恐道:“洵世子,屬下無能,未找見納蘭小姐尸首。魏國公帶兵封了山,我等不得不及早撤出,原本還尋思伺機再入,只是太孫也來了……”

    他閉了眼深吸一口氣:“不必找了,人沒死,自然不會有尸首。”

    那下屬神情駭然:“您的意思是?”

    衛(wèi)洵攥著拳頭沒再作聲。

    是他一時疏忽了。那幾名僧人來得快,叫他不得不慌忙撤離,未及時探身下看,后來又因心內(nèi)驚懼,只顧著下山去尋納蘭崢尸首,而遺漏了最關(guān)鍵的一處。

    倘使她當真一心尋死,拿那柄簪子便夠了,何須費那許多口舌與他談條件呢?那山崖定有什么古怪,他心神動搖之下竟沒能辨別她落下時的聲響,如今回想,似是有草葉摩擦的動靜的。

    下屬見他不答,想了想道:“世子,眼下鬧大了,驚動了魏國公與太孫不說,連豫王爺也因王妃摻和了來。豫王爺何等人物,豈能瞧不出王妃在此局中扮演的角色,他若大義滅親倒好,可一旦他計較了與晉國公府的利害關(guān)系,保下了王妃,必然會將您推上風口浪尖。如此,再加上納蘭小姐的說法,豈不坐實了您一人的罪名?咱們手底下也有能人,可要賭上一把,干脆去滅了納蘭小姐的口?”

    衛(wèi)洵聞言皺了皺眉。

    他從未想逼死納蘭崢,畢竟逼死了她,對他或忠毅伯府都無好處。甚至他原本也并未打算做出什么骯臟事來,只是與她作個暗中私會的“模樣”,叫身份地位足夠說得上話,又算皇家一份子的姚疏桐瞧見了添油加醋一番,以此叫她認栽與他定親罷了。

    倘使他真想要了她,捆了她的丫鬟硬來就成,何須大費周章支走這個,支走那個,力圖不給任何人落了把柄,將事情布置成順理成章的樣子。

    說白了,他是給自己留了余地的。

    只是如今,這些人的確逼得他無路可走了。

    他揉了揉眉心疲倦道:“說得輕巧,你道湛明珩這皇太孫是白做的嗎?皇宮離松山寺四十余里地,距消息傳入宮中至今不過短短三刻鐘,他不僅人到了,還在此前囑咐魏國公做好了一切清查,從僧人到寺廟的角角落落毫無疏漏。若非豫王及時趕至,怕連豫王妃也得被扣押,你能撤出人手都算撞了大運,還妄圖闖進那銅墻鐵壁去?”

    “是屬下愚鈍了。依您看,此事當如何?”

    “他既是以捉拿流寇之名搜的山,便不會將有損納蘭崢清白的事捅了出去,因此未必就要明著追究誰的罪名,且先以不變應(yīng)萬變,銷了罪證,回府等著瞧下文吧?!?/br>
    ……

    綿綿密密的細雨直至酉時過半方歇,七隊錦衣衛(wèi)在山里來回搜了一刻鐘,尚未找著納蘭崢。

    這山算不得大,卻因縱向的路子過深過窄,致使人數(shù)無從占優(yōu)。這也是湛明珩只帶了區(qū)區(qū)七隊人的緣由。多了用不著,聲勢太大也怕旁人對流寇一說起疑。

    錦衣衛(wèi)大致網(wǎng)了一遍無果便展開了地毯式搜尋,專挑著犄角旮旯的地找線索。

    線索自然有,以這些人慣常的手段,便是山里頭下了連日的雨也尋得著蛛絲馬跡。譬如其中一隊放了獵犬,就在一片草葉上發(fā)現(xiàn)了血珠子淌過的痕跡,可一路追索而去,卻在一棵光禿的樹干上斷了蹤影。另一隊在泥濘的山路上撒了草木灰,據(jù)顯現(xiàn)的鞋印尋去,卻又到了與前頭截然相反的方向。

    湛允也在其中,見狀去向人在后山口的湛明珩回報:“主子,您擔憂得不錯,線索并非沒有,相反卻是太多了,想來是對方為混淆咱們留下的。不過您放心,至多再有一刻鐘便能排查干凈了?!?/br>
    湛明珩看也沒看他,冷冷道:“我能等一刻鐘,她能嗎?”

    湛允聞言一窒。

    旁側(cè)有人點了火把,晃動的火苗將湛明珩一側(cè)的臉容照亮。湛允看見他緊抿著唇,背脊僵硬,渾身每一處骨節(jié)都似在顫,以至整個人看上去幾乎像要折斷了。

    他從未見過主子這副模樣,想來即便主子下一刻拿劍劈裂了這座山,他也不會意外的。只是主子也曉得,那不管用。

    方才那一路奔馬,幾乎堪稱心膽俱裂,如今他使了全力克制自己,想叫自己冷靜。

    冷靜才能想得到她在哪。

    周遭死寂一片,唯余火星噼啪的聲響,湛明珩屈膝彎身拈了一點濕土,皺了下眉頭,繼而縱身躍下。

    湛允見狀明白過來究竟,跟著跳了下去,剛就著崖壁處橫生的那棵歪脖子樹落腳便聽主子咬牙道:“一丈高?!?/br>
    他聞言登時大氣不敢出。主子前頭并非閑著,是進到后山才忽似想起什么回到此地來的,如此看來,納蘭小姐莫不是跳了崖?

    他忍不住覺得背脊都發(fā)涼了。從上頭山崖到這樹干近一丈高,連他與主子這等習武人都有些勉強,莫說納蘭小姐了。

    湛明珩臉色鐵青,一把撥開掩映在洞口處的濃密草葉。

    洞內(nèi)并不如何寬敞,至多容下五至七人,另一頭是封死了的,絕無可能鑿?fù)?。湛允打著火折子跟在他身后,見里頭空無一人便想說主子恐怕弄錯了,話到嘴邊卻一眼盯死了石壁上纏繞的草藤。

    那上頭沾了新鮮的血跡。

    這太叫人后怕了。倘使納蘭小姐當真跳了崖,腿腳必然已負傷,究竟得是多堅毅的心性,才在那等情形下還顧忌著此地不宜久留,想了法子離開!

    只是好歹能夠由此推知,她該還活著。

    湛明珩的臉到得此刻才算終于有了些人氣,他蹲身翻起一條草藤,三兩下編織成結(jié),走到洞口處觀察一番地勢,繼而將草藤綁在了那棵歪脖子樹上,借力往下蕩去。

    底下還有一塊凸出的山石,可容一人**,山石連著一條極窄的狹縫,以他的身形是過不去的,納蘭崢卻可以。

    湛明珩摘下腰間的玉墜子往狹縫另一頭擲了去,沉聲道:“去找玉墜,她就在那附近?!?/br>
    ……

    實則湛明珩的確猜了八九不離十。納蘭崢跳崖時雖尋準了那棵粗壯的歪脖子樹,卻也傷了腿腳,疼痛非常,強忍著進到山洞里頭掩藏,撕了衣袖粗粗包扎好頸上的傷口便支持不住昏了去,也因此錯過了起始在后山口呼喊尋她的僧人。

    再醒來便聽見衛(wèi)家那批人的動靜。她不敢保證這山洞不被發(fā)現(xiàn),只覺不得坐以待斃,便走了狹縫離去,并扯下了草藤銷毀痕跡。

    只是納蘭崢比湛明珩想象里走得還遠一些。她不曉得是錦衣衛(wèi)在尋她,聽見動靜還道衛(wèi)家人來了,靠著山壁歇息一會兒便一瘸一拐咬著牙往深山里去,一路與他們躲著貓貓,最終實在體力不支,只得藏身進了一道泥溝里。

    今夜無星無月,天色深黑,她身形又小,躲在那里恰被草叢掩著,確是一時難叫人發(fā)現(xiàn)。錦衣衛(wèi)因行動秘密不得呼喊她,又被假線索耽擱了一陣,以至搜尋了近兩刻鐘仍未找著她。

    納蘭崢蜷縮成一團橫臥在溝渠里,渾身都是血污和泥巴,只覺跟散了架似的,沒有哪一處不疼。她的眼皮太重了,卻因怕被衛(wèi)家人找著不敢睡去,強撐著意志一扇一扇。

    像回到了前世死前一刻的境地,那般的黑,那般的冷,一面是大紅燈籠高掛,絲竹管弦喜樂,人們觥籌交錯,談笑風生,一面是她掙扎呼喊,一點點沉了下去。

    她是死過一次的人,因而比旁人更想好好活著??伤龑嵲谔哿?,幾乎就要沉沉閉過眼去,直到嗡嗡作響的耳朵里像做夢似的鉆進來一個聲音。

    那人語氣陰沉,聽得出是在極力隱忍。

    他說:“……再有半刻鐘,找不著人就提四十九個腦袋來見我。”

    納蘭崢迷迷糊糊地,逼迫自己重新睜開眼來,只是想張嘴叫那人名字卻干澀得發(fā)不出聲響,想爬起來卻根本找不著手在哪里。

    像整個人都陷在了泥潭里。

    恰此時,忽有一股腥臭的熱氣噴在了她的臉側(cè),叫她被迫醒過了神。

    納蘭崢一下子認出了這氣息。她記起來,湛明珩與她說過,這座山秋日里最多的便是狼了。她前頭好幾個時辰都未遇見,實則是因下了雨,運道好的緣故。

    那股又濕又熱的腥氣縈繞在她鼻尖,叫她渾身都起了雞皮疙瘩,她害怕得絲毫不敢動,死死攥著拳頭疊交在心口,嘴里來來回回只嗚咽了三個字:“湛明珩,湛明珩,湛明珩……”

    她喉嚨干澀,出口聲音小得跟蚊子叫似的,可就是這樣細弱至極的響動,卻叫立在三十丈開外草坡上的人霍然回首。

    她尚且絕望著,忽聽哪里風聲一緊,一支勢頭凌厲的箭剎那破空而至,“哧”一下不偏不倚射中了那只盤旋在她身側(cè)的狼。

    guntang又粘稠的汁液灑了她一臉,叫她直欲作嘔,她卻近乎欣喜地落了下淚來。

    沒有別人了。

    這樣黑的天,這樣遠的距離,這樣一支救了她性命的箭,這樣一個出現(xiàn)在此地的人,除了湛明珩,再沒有別人了。

    興許是窮途末路才見希望,她忽然有了氣力,一面拿已然殘破襤褸的衣袖去揩濺上了臉頰的狼血,一面從泥溝里爬了起來,只是方才爬了一半,還未能穩(wěn)好身形便被一股不知從哪來的沖勁撞得整個人大力一歪。

    這一歪卻沒跌倒,她傻坐在泥地里愣了好大一愣,才驚覺自己是被人抱住了。

    身前的人屈著腿,將她整個人都包裹了起來。他的下巴抵著她的肩窩,潤濕的發(fā)貼著她的臉頰,素來guntang的手竟是涼得厲害,幾乎要將她凍著了。

    她聞見一股十分熟悉的龍涎香氣,其中似乎還混雜了雨水、青草、泥巴的味道。認出了這個人是誰后,她忽然無法抑制地哭了起來,一面還記得喊話:“湛明珩你……你怎么才來?。 ?/br>
    抱著她的那雙手驀然一僵,松松垮垮懸在了那里。

    納蘭崢卻絲毫未察覺自己說了句如何剜人心窩子的話,見他不作聲,自顧自哭得更厲害了,嗚嗚咽咽道:“懸崖太高了……山洞里還有老鼠……藤條上都是倒刺,我疼得險些沒踩穩(wěn)石頭……你再晚一些來好了,再晚一些就能曉得一只狼究竟能吃我?guī)卓诹恕?!?/br>
    被衛(wèi)洵逼迫至絕境她不曾哭,無數(shù)次險象環(huán)生她亦隱忍不發(fā),她忍了那么久,可湛明珩來了,她忽然就忍不住了。

    就像摔倒了的娃娃,倘使四下只自己一人,未必哭得多兇,可若有旁的大人在場,還去寬慰她幾句,她便得淚如泉涌了。

    湛明珩從未見納蘭崢這般哭喊過。相識以來,她只在他面前落過一回淚,還是靜默無聲的。從前他以為那哭法瘆人,倒不如與小孩一樣喊出聲來痛快,可眼下她真的喊出聲來了,他卻不曉得該怎么辦了。

    納蘭崢還在不停嗚咽著,說的什么恐怕連自己也聽不清了,卻叫湛明珩背脊一陣一陣發(fā)涼。

    她的每一個字都宛似對他的凌遲,叫他整顆心都跟著揪起來揉作了一團,一點點生出后怕來。

    他一生至此從未有過畏懼的時刻,哪怕五年前與虎搏斗瀕臨死境也沒有,到得眼下卻竟覺顫栗。

    實在有太多九死一生的瞬間了,每一個都足夠要她的性命,倘使她運道差一些,亦或者算計偏差一些,便不可能活到他來。

    她說得對,他實在來得太遲了。

    他僵懸著的那雙手忽然朝她錮緊了去,指腹來來回回摩挲著她細窄的肩,說出了他曾以為這輩子都不會對誰人開口的三個字:“對不起,對不起……洄洄,對不起,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br>
    是他顧忌著面子,不愿低頭與她當面道歉,是他明知她近日要來松山寺卻沒抽空陪她一道。是他該死。

    他實在太用力了,將納蘭崢整個人當頭圈進了懷里,足像要將她揉碎了似的。兩人間一絲縫隙都沒有,納蘭崢因此愈發(fā)清晰地感覺到了他渾身骨節(jié)的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