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節(jié)
她剜他一眼:“誰說要你交給他了?你就拿著八寶盒往他面前晃悠一圈,他若眼饞了,你便拼死不給,待他動手搶了再松口!” …… 唯“姐”是從的納蘭嶸自然照做,待翌日宮宴一了便興致勃勃奔回桃華居。 晚宴為家宴,皇室以外子弟未有資格入席,因而納蘭嶸等只走了個午宴,可單是如此,便夠叫他與jiejie說上大半個時辰的話了。 他往jiejie跟前一站,小手一背,就差打起副快板來,從太孫一身袞冕瀟灑入席講起,講得那叫一個滔滔不絕。 納蘭崢是曉得的,她這弟弟早便被太孫“收服”了,若是個女孩想來也該成為湛明珩眾多仰慕者里頭的一個。她只是有些不可思議地,發(fā)現(xiàn)原來弟弟還有說書的潛質。 可惜又是個瞎不正經(jīng)的天賦! “jiejie,你是沒瞧見姚元青那模樣,就差將下巴磕到了湯水里!太孫還特意出言關照,問他席間酒水膳食是否合胃口,他哪里還有胃口的,臉都白成那席上的面皮了!回頭不遭晉國公一通鞭打就算走運的了!” 納蘭崢笑笑,心道湛明珩不可謂不黑心,當然,姚元青是該的。前頭松山寺那樁事,起先作妖的可不正是他與那張管事。 他這心黑得很合她意。 納蘭嶸又說旁人:“不過,我瞧倒也非人人都有那般大反應的。” 她點點頭:“自然。書院里頭并非皆如姚元青那般的紈绔,這些年總有些經(jīng)了旁門左道得到風聲的,實則不是人人都被蒙在鼓里。只是那些人聰明,知道卻裝作不知?!?/br> “如此說來,既是有人及早瞧出了真相,太孫假作明三意義何在呢?” 她想了想,不答反問:“嶸兒,你可知我朝政局動蕩的癥結何在?” “嶸兒不知?!?/br> 納蘭崢就用淺顯的話與他解釋:“癥結在‘武’,或者說,在我們這些公侯伯世家。太祖皇以武力征服前朝,自然當以前朝為鑒,謹防我朝成了下一個前朝。當年為打江山,太祖皇賜予我們的祖輩無限榮光,不僅封爵賜賞,甚至將實打實的兵權都交到了祖輩們的手中。如此,江山是打下來了,可兵權易付不易收,不能不說留下了無窮后患。公侯伯世家林立,一代代承襲下來,其中的變數(shù)太多了。陛下自登基以來便致力于整治這些,卻并非一朝一夕能夠成就,這擔子最終還得落在太孫肩上。太孫本非去書院念書的,那些東西他一樣也用不著學,因早便融會貫通……你可明白?” 納蘭嶸細想一番道:“嶸兒明白了。太祖皇設立云戎書院并非僅僅培養(yǎng)武將能人,陛下叫太孫去念書亦非鬧著玩。書院里的學生將來都得承襲爵位,太孫及早與咱們往來,便及早摸清了咱們的底細——能力、心性、乃至家族背景。哪怕太孫的身份被發(fā)現(xiàn)了,那也是有好處的,太孫可因此知曉,哪些人是心有城府的,哪些人是在宮里頭暗中培植安插了勢力的。至于諸如姚元青之流,將來注定沒有好果子吃?!?/br> 納蘭崢點點頭贊賞道:“說的不錯?!彼v道理講乏了,便問弟弟,“不說這些了,倒是那交待你的八寶盒如何了?” 納蘭嶸就笑起來:“jiejie,你不曉得,那席間的精致吃食太孫一樣沒碰,光捧著你的八寶盒了,完了連空盒都不肯還我,非說咱們國公府小氣,連這破玩意都要討回去!” 她一噎,心道有那么好吃嗎?轉念思及湛明珩或有的罵罵咧咧神情卻忍不住彎了嘴角。又聽弟弟說:“還有呢,太孫非將前頭書院幾名公子哥吃過的蕓豆卷舉得高高的再往嘴里放,那幾人一瞧,自然猜到這點心出自誰手,有個同好便出言調(diào)侃太孫,這下竟是滿席的人都曉得了!jiejie,你的手藝可傳遍京城了!” 納蘭崢聞言一愣,隨即便哭喪了一張臉。 她這好弟弟,那將要傳遍了京城的哪是她的手藝,怕是她對湛明珩所謂的“思慕之情”才對罷! 她做什么蕓豆卷啊,這下臉丟大了…… ☆、第39章 醋海翻波 納蘭崢翌日便收著了湛明珩的信,心道定是自個兒那好弟弟在他生辰宴上說了什么,才叫他以為她成日閑得發(fā)慌,眼巴巴等他來問候。 那信倒是好一大篇洋洋灑灑,卻見結尾處的墨跡是新添的,似乎隔了夜,像寫到一半睡著了,醒來方才記起還有這回事。 她有些不高興,他忙歸忙,給她寫信怎么好睡著呢。 只是通讀完卻哭笑不得了。湛明珩說,他近日才知她七歲那年落過水,是顧郎中救了她,想來她這不懂事的沒好好謝過人家,才叫人家如今登門拜訪討禮來。他已給顧郎中送去了各式綾羅綢緞,隨附黃金白銀,叫她不必再掛心這恩情,他都替她還干凈了。 納蘭崢自然曉得他是故意捉弄人的,可這禮都送了,她還能討要回來不成?況且就她與顧池生眼下尷尬的境地,怎么也不好上門去跟人家解釋的,只好回信罵了湛明珩一通,叫他此后辦事先且與她商量過,莫拿這些俗物折辱了讀書人。 湛明珩倒好,過一日又來信說,既然她心有不滿,他便給人家再添些文人墨客喜好的珍奇古玩去。 她就再不敢提顧池生一個字了。 所謂傷筋動骨百日,直到了小寒時節(jié),納蘭崢的腿腳也未可全然下地。過了小寒卻是“出門冰上走”的肅殺光景了,雪一場復又一場綿密紛揚,除去日日不落地到青山居探望一回姨娘及給長輩的晨昏定省,她幾乎窩著不動,倒因此圓潤不少。 卻可惜未圓潤對地方,以至年節(jié)守歲那夜,祖母再叫她多吃,她就不愿意了。反正都不會長胸的,她可不想臉生橫rou被湛明珩嘲笑。 他前頭還來信問她好吃懶做這么些時日,是否當真對得起“肥肥”這**名了。想來他許久未與她碰面,再見必然瞧得出她長了rou的。 她因此對著那案前的纏枝牡丹紋銅鏡發(fā)了好幾日的愁,眼見腿腳好了便出了屋,去院中搭葡萄架了。動一動總歸要好些吧。 歲末天寒時候,葡萄架給草簾子覆起來了,如今元月近半,氣候回暖,她便指揮著下人們將它拾掇出來,又踩著小兀子親手修剪上頭枯萎的枝條。 暮冬的日頭不曬人,反是照得十分暖融和煦。她一刀刀裁著也不吃力。綠松與藍田在下邊瞧著她那膚如凝脂,吹彈可破的臉蛋,倒覺小姐的模樣似乎更俏了。兩人是與長輩一個眼光的,都覺她圓潤些好。 這么裁了一會兒,忽聽墻外有人低語。先開口的那個道:“jiejie倒是時運不濟,照您這姿色,倘使未被差遣來這里,當夜得了恩寵的怕便是您了。” 納蘭崢聽出這是宮里頭來的四名婢子中的一人。 又一人緊接著道:“仔細著些說話,便出了東宮,也該守著東宮的規(guī)矩,殿下的床榻豈可容我等隨便爬?你小心掉了腦袋!” 前頭那個便放低了聲音:“我也不過替jiejie可惜罷了,那香蘭運道好,入了殿下的眼,來日可得在您跟前放肆了,畢竟是殿下頭一回開腥……” 納蘭崢聽到此處,手中剪子一刀下去,沒剪著枝條,反是斜斜一劃割著了自己。她連痛都忘了,卻聽綠松與藍田驚叫一聲:“小姐,您的手!” 墻外的聲響立刻便止了。 她的食指心一道極深的傷口,涓涓往外冒著血珠子。綠松與藍田拉她下來,忙扶她回屋去裹傷。 直到藥粉往指頭撒惹來鉆心的疼,納蘭崢才回過神來。 還有什么不明白的呢,她畢竟也活過一世了,有些事總歸聽過的。只是竟覺心里頭堵的慌,幾乎都要喘不過氣來。 湛明珩他……竟與人做了那等事嗎? 葡萄架沒搭成,就那么荒在院子里。納蘭崢看著指頭的傷口,過后幾次欲再踏出屋門,卻是看見那一團亂的枝條便止步了。心里煩悶得很。 她不傻,起始雖被氣懵,可也很快想明白了。東宮出來的宮婢不會無端亂嚼舌根,那話是有人刻意要她聽見的。鳳嬤嬤想提醒她,太孫并未對她多上心,今日有爬上他床榻的宮婢,來日還有旁的,她不可自恃太過了。 想通這些,她竟不氣湛明珩了,反倒氣起了自己。她是當真仗著皇恩看不清形勢了,通房也好,妾室也罷,對男子而言都是再稀松平常不過的事,何況他是太孫,不過與一般大戶人家出身的公子哥一樣,及早全了那開苞禮罷了。 她究竟在不舒心些什么,還沒做太孫妃便顧忌上了這些!如此這般的小氣,與她素來不喜的主母謝氏又有什么分別。 納蘭崢悶坐在小香幾上蹙著眉,心道自己會被鳳嬤嬤輕易一招便考倒,是因當真太在意湛明珩了罷。她從前竟一點沒意識到。 她心煩意亂地起身從一摞書卷中翻出《女訓》與《女戒》的篇章,著了魔似的一遍又一遍地念,倒叫后來的岫玉很是奇怪了一陣。 綠松與藍田被她吩咐了不許多嘴,因而彼時不在外墻的岫玉自然一頭霧水。翌日元宵佳節(jié)隨鳳嬤嬤一道回宮面見太孫,被問及納蘭崢時便提起了她這番異常舉動。 湛明珩憂心鳳嬤嬤將他不規(guī)矩的行事責難于納蘭崢,這三月只與她書信往來,因此聞言也是一頭霧水,便想走一遭魏國公府問問,看可是誰人惹了她不痛快。卻奈何宮中設了元宵宴,他一時脫不開身,待入夜才得以借機開溜。 只是還未翻進國公府的墻垣,便有布置在附近的錦衣衛(wèi)向他回報,說納蘭小姐不在府上,去西市看燈會了。 他眉頭一皺。虧他心急忙慌趕來,這丫頭分明看似心情不錯! …… 實則納蘭崢往年是不大看燈會的,那街市魚龍混雜,并非她一個閨閣小姐該去的地,只因今個兒實在煩亂才帶了綠松與藍田一道出門,想著散散心約莫會好些。 元月宵夜,華燈溢彩。上頭破格取消夜間戒嚴,允許百姓逛燈三整夜,其間人物舞獅、看戲、猜燈謎,可說熱鬧非凡。 長不見頭的街巷燈燭遍眼,有小孩在點炮竹嬉鬧,綠松與藍田便將納蘭崢護在中間,免得她被傷著。納蘭崢倒沒怕,反覺心緒因此開朗不少。 各家謎社在巷子里張燈懸謎,吟詠詩詞,她也摘取了幾張謎條,認真動起腦筋來。見那些隱語不乏趣味,甚至許多還附了細致的事物畫,便忍不住彎起嘴角。只是終歸不好惹了旁人的眼,因而只是瞧過就走,也不像平民百姓那般頭碰頭細論謎底。 行過城中河道時,綠松瞧不少青年男女攜伴在岸邊燃放河燈,便問小姐可要試試。那河面寬闊,簇滿了各式各樣的花燈,波光粼粼的,映襯得幾乎與白晝沒有分別。納蘭崢瞅了眼,卻還是搖頭了。 綠松就笑著說:“小姐怕水,那咱們不放河燈,放天燈就是了!” 她這才點點頭,叫綠松去買盞天燈來。 三人到了處人煙稍少的開闊地帶,納蘭崢不太會擺弄這個,倒是綠松曉得多一些,便教她如何寫愿,如何點火。 她想不好該寫什么字樣,只覺這周遭人人都瞧得見的祈愿叫她怪變扭的,因此懸筆許久,直至一滴墨汁順著筆頭落下才不得不按腕。 可如此一下筆,竟不知為何寫下一個“明”字。 她自己也是一愣,抬頭瞧見綠松和藍田的曖昧眼色,靈機一動,慌忙在那棉紙上頭又補了一個“長”字。 綠松與藍田對視一眼,自然不會戳穿了小姐的心思,只笑著說:“天燈長明,心愿則靈,小姐這字題得妙極?!?/br> 納蘭崢訕訕地笑,叫她二人將天燈撐起來,隨即親自彎身去點火。放天燈本就是圖個寓意,若叫旁人點火,那就不誠心了,她想自己來。 只是昨日割傷了食指,此刻手還不大靈便,因而頗花了些時辰。她一面費力地蹲著搗鼓一面頭也不抬地交代道:“你二人可撐穩(wěn)了。” 四面人聲鼎沸,琴鼓喧鬧,似乎誰應了個“嗯”,她沒大聽清那聲音,繼續(xù)專心擦火。好容易劃著便盯著那竄動的火苗問:“綠松,你瞧這樣可是好了?” 這下問完遲遲不聽答應,她又瞧了那火苗一會兒,心生疑惑抬眼一看,兩名貼身丫鬟竟都不見了。她心下大驚,猛然站起,那天燈卻恰在此時晃晃悠悠浮上了空。 碩大的天燈升起來,先見一雙墨黑的皂靴,再見金絲線勾勒的云紋邊幅。 隔著一方天燈的距離,有個人靜靜望著她。他的眼底倒映了她身后街巷萬家燈火,還有近在咫尺的她。 他好看的唇角微微彎起,噙滿了笑意。 天燈愈爬愈往上,卻是誰都忘了去看。納蘭崢愣在那里仰首瞧著他,只覺四面景物都停了下來。琴鼓歇音,人聲寂寂,遠處河面漂浮晃蕩的花燈也歸于寧靜。 她瞧著他俊挺的鼻梁,忽覺呼吸發(fā)緊,心間似漏了個拍子。 湛明珩卻伸出一根手指刮了一下她沁涼的鼻尖,笑著說:“你倒是發(fā)什么傻,可是我太好看了?” 他這么一打諢,她就聽見了一陣噼里啪啦的炮竹聲,心道剛才一定是聾了! 她嫌棄地拍開他的手:“你做什么動手動腳的,綠松與藍田被你支去哪了?” 湛明珩心道自己才不過動了手,便被冠上了動手動腳的名頭,既然如此絕不能吃了虧,于是厚著臉皮動腳挪步靠過去:“怎得總是一開口便問旁人,我堂堂皇太孫還比不得那倆丫鬟不成?你放燈的時候想著我,瞧見我這大活人了又擺臉色,這算什么道理?” 納蘭崢蹙起眉扭頭就走:“你哪只眼睛瞧見我是想著你的了?” 他笑吟吟地指指上頭那早已不見了蹤影的天燈,一面跟上她:“你先寫的‘明’,再補的‘長’?!?/br> 她驀然止步,氣得說不上話來,那胸脯一起一伏的,好半晌才憋道:“我便是倒裝如何了?況且了,方才我還聽那西市賣燈的伙計叫明二狗呢!”說罷繼續(xù)疾步往前去。 被影射成“明二狗”的皇太孫神情郁卒了一瞬,卻見她臉都紅了,便不好再出言調(diào)侃,怕惹怒了這小丫頭,叫他自此再闖不得她閨房的窗子,只跟上道:“好了好了,與你說了多少回,氣多了長不高的。你瞧瞧你,凈生rou了?!?/br> 這世間怎會有他這般不解風情之人,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的!納蘭崢氣得一跺腳,狠狠剜他一眼:“我就是長不高,就是凈生rou,要你多什么嘴,你且給我站住了,莫再牛皮糖似的粘著我!” 這妮子今個兒脾氣怎得這般大? 湛明珩皺皺眉停下來,倒是不愿再死皮賴臉纏著她了,卻見那街市人潮洶涌,她那么單薄的身子,孤零零一個,一沒入怕就得找不見,只好復又提步上前,一面解了自己的披氅道:“是我想跟著你嗎?怪你那倆丫鬟行事不靠譜,竟是走得沒了影,我若不看著你,你出了什么岔子,魏國公鬧到我這兒來可怎么收場?” 分明是他支走人家的,他竟也能大言不慚地顛倒是非黑白,說罷還去給納蘭崢裹披氅,感嘆道:“的確太不靠譜了,大冷天的也不曉得給你多穿些衣裳?!?/br> 納蘭崢原本自然披了狐裘的,只是方才彎身放燈不便才摘了,她見狀推開他:“我不冷,你走開些!” 湛明珩這下愈加納悶了,她在矯情個什么勁?莫非是前頭與那風度翩翩的顧郎中見了一面,便嫌上他了?他拘著自己不來找她,為此憋悶得氣血都不順暢,卻竟叫他人鉆了那般空子! 他硬是將披氅給她裹好了,出口含了些怒意:“不冷也給我裹好了!這街市上多少男子,你一個閨閣小姐,這般無遮無攔走著,也不怕給人瞧了去?” 納蘭崢聽見這話就停下來了,深吸一口氣,偏過頭盯著他冷笑道:“你倒是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了?我便是已給人瞧了去,你這般的嫌我,莫不如回宮找你的香蘭香蓮香梅香桃去罷!” ☆、第40章 求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