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節(jié)
湛明珩的內(nèi)心宛若一萬匹烈馬一剎間奔騰呼嘯而過。納蘭崢揉著眼睛,哭喪著臉退了出去。 聽她走了,他的臉色便愈發(fā)地陰沉下來,但顯然氣的并非納蘭崢,而是不爭氣的自己。他低頭看一眼,隨即攥緊了拳頭。 這東西,竟不能有一日是安安分分不抬腦袋的! 他苦兮兮地自力更生,待沐浴完畢便累倒在了床上。 幾乎整整一月不得安眠,哪怕合眼也是提心吊膽。一路征伐,多露宿山林,為此睡過馬背、草地、樹枝,當真是摸爬又滾打。如今身下?lián)Q了柔軟的被褥,反倒有股不真實的恍惚之感。 將將沉沉睡去時忽聽外邊傳來窸窸窣窣的動靜。他這些時日已養(yǎng)成了風吹草動便睜眼的習慣,因而一下恢復了清明,問是生了何事。 外頭的丫鬟告訴他,是納蘭小姐做了噩夢,白佩姑娘出來打水,便自作主張地來帶個話。 這丫鬟是前頭沿途買來的,兵荒馬亂的也未來得及立規(guī)矩,因而倒歪打正著地合了湛明珩的心意。要換了旁人,哪敢拿這事擾他。 他立刻披衣起身去了納蘭崢房里。到時便見她坐在床角,額間皆是細密的汗珠,嘴唇也微微泛白。 湛允還在外頭奔忙,未來得及回報先前軍營的事,因而他并不曉得她究竟經(jīng)歷了什么,只是光瞧這七日的戰(zhàn)績也知有多艱難了。 京城哪家的千金活得像她這般?她不過是個尚未及笄的小姑娘,該被他放在心尖上疼愛呵護的,如今卻被迫肩負起一城百姓的性命,為此殫精竭慮,吃盡苦頭。 她說不會有一日叫他在大穆與她間做抉擇,當真說到做到。 他在她床沿坐了,伸手去探她的腦門,叫她的名字:“洄洄。” 納蘭崢著實出了好大的神,這下才瞧見他,張嘴時下意識想說她沒事,與前頭在軍營一般假作一副平靜姿態(tài),卻忽然記起跟前的人是湛明珩。 他回來了啊。 她向前挪了挪,靠他近一些,終于能夠道出這些日子無論如何也不敢對誰講的一句話:“湛明珩……我害怕?!彼皇遣缓ε拢皇遣荒軌蚝ε?,現(xiàn)下卻可以了。 他將她摟緊了,一下下拍撫著她的背脊,垂眼瞧著她道:“都夢見什么了?與我說說。” 她點點頭,緩緩道:“劉逞不守軍紀,散布謠言……實則也未必罪大惡極。但我不曉得他是否是被安插在貴州前衛(wèi)里的jian細,為防萬一便叫人將他當眾斬首了……” 湛明珩喉間一哽,拍撫她的動作都停了停。他沒想到還出過這等事。 她說及此聲色愈發(fā)哽咽:“我是不是做錯了?這些天,我日日夢見他的至親來向我討命……都是血,都是血……” 他默了一默,死死攬緊了她:“洄洄,你沒有做錯。軍令如山,這句‘就地正法’并非為將者的涼薄,更非為將者的罪孽。心慈手軟網(wǎng)開一面的下場,便是更多的將士、百姓無辜喪命。”他頓了頓,面不改色地繼續(xù)道,“何況湛允早已向我回報過了,這個劉逞的確是jian細,貴陽的百姓都在感激你,你何必為個惡人給自己添堵?” 納蘭崢紅著眼抬起頭來,盯著他問:“……此話當真?” 他伸手捏了下她的鼻子:“自然當真,不過湛允那小子不懂女孩家心思,才忘了與你說的?!币荒槨斑€是我好吧”的神情。 她點點頭。 湛明珩從侍候在旁的白佩手里接過了錦帕,替懷中人將額頭的冷汗擦拭掉,而后遞還回去,給她使了個“下去”的眼色,再與納蘭崢說:“好了,今晚我陪你睡。”說罷低頭親了一下她的鼻尖,似乎也不是征求她意見的意思。 納蘭崢默了默,倒也沒斷然拒絕,只半抬起頭:“我現(xiàn)下有些睡不著,你若是不大累,還是與我說說話吧?!?/br> “累啊,怎么不累?”他說著便挪了身位,將她抱到床的里側(cè),攬著她躺下來,長手一拉被褥把倆人給蓋了個嚴實,“有什么話明日再說。” 納蘭崢一個人躺著的確心內(nèi)不安穩(wěn)踏實,加之前頭也有過一次了,便沒拘著推拒他,只是不大好意思地拿被褥蒙了大半張臉,只露出一對眼瞧著他,確認道:“這樣……你不難受嗎?” 他被氣笑,干咳一聲道:“我困得很,這會兒沒力氣禽獸,你安心罷?!?/br> “我是說……”她清清嗓子,指指他的衣裳,“你這般和衣睡不難受嗎?” “……” 湛明珩噎了。 這是怎得,他不過走了月余,這妮子如今卻這般的通情達理且沒羞沒臊了。軍營竟是如此磨礪人的地方?竟將他家的小白菜給養(yǎng)肥了。 這等時候,他若還無所作為,豈不枉為了男人! 他爬起來,三下五除二地扒了衣裳,復又躺下去,十分驕傲地扯了扯身上薄薄一層褻衣:“滿意了?” 這是將她當真什么人了? 納蘭崢撇撇嘴:“我這不是怕你難得有個安穩(wěn)覺睡,還被我給攪和了?說得像我多想看你似的……”說罷揉揉眼睛,一副很疼的樣子,背過了身去。 卻是聽得身后一聲大喝:“回來!” 這床榻籠統(tǒng)那么大點,回哪個來啊。納蘭崢偏過頭去,瞧見湛明珩一臉陰沉,就怕他像上回那般發(fā)作,只得主動一些,蜷縮成一團挪進了他懷里。 如是折騰一番,倒也的確乏了。兩人很有默契地俱都沒再說話,一齊闔上了眼。卻是方才朦朦朧朧要睡過去,便聽窗外風聲大作,搖得院中老樹的枝椏咯吱咯吱響。 兩人一道醒過神來,驀然睜眼便見彼此眼底皆是一樣的清明與機警。 戰(zhàn)事陡然結(jié)束,只是深陷戰(zhàn)局多時的人又如何能輕易抽身而退,恍似什么也沒發(fā)生呢。 湛明珩看了看她,再看了看黑黢黢的窗外,嘆了口氣道:“竟像亡命天涯似的?!?/br> 納蘭崢何嘗不想嘆氣,卻曉得他此番必然自責連累了她,便不說那些喪氣話,笑了笑道:“那也是兩個人的天涯。” 湛明珩聞言一滯,摸索著尋到了她的手,緊緊扣了她的手指:“洄洄,此戰(zhàn)或許只是個起頭,我尚有很長的路得走……跟了我,你當真不怕?須知我甚至無法預料翌日睜眼會發(fā)生什么。” 她彎起眼睛,一句句糾正他:“首先,是‘我們’尚有很長的路得走。再者,刀山火海也好,阿鼻地獄也罷,正是因為‘跟了你’,我才不怕。還有……我能預料,翌日睜眼你必然覺得手臂麻木酸脹[聊齋]蘭若寺?!彼f罷湊上去,親了一口他的下巴,笑得狡黠,“被我壓的?!?/br> 湛明珩被她逗笑,揉揉她的腦袋,將她往懷里按去:“你倒是敢?!?/br> 兩人這回才當真睡了過去。 納蘭崢毫不忸怩地任他抱著,似乎也不覺這般同床共枕有失禮數(shù)了。不曾歷經(jīng)過生死一瞬,又豈知如此相擁的意義。眼下的每一日皆是上天的恩賜,如何能畏縮不前,不懂得珍惜。 但湛明珩翌日是被癢醒的。納蘭崢抱著他的手臂,氣息都噴在他的皮rou,傳來陣陣鉆心的癢。他睜眼便見自個兒的小嬌妻縮在床角,背對他這向睡得安穩(wěn),而他似乎因睡夢里下意識要攬她,也跟著一路從床沿追到了床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