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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為夫心好累在線閱讀 - 第71節(jié)

第71節(jié)

    她始終沒有。

    三個(gè)月后,她死了。

    在他已經(jīng)是忍受不了的時(shí)候,在他已經(jīng)草擬手諭特赦秦毅的時(shí)候,她死了。

    那一天也是大雪紛飛。她躺在冰冷的磚炕上,雪白的小臉很安靜,貌美如初;手心里,是他的那枚麒麟珮……

    那一刻,他的心便死了。

    夜里擁著他們的小貓小狗,他泣不成聲,亦沁直直地看著他,一言不發(fā),亦洛的小手一下一下給他擦淚……

    小狗兒亦沁,忠誠,倔強(qiáng),一條道一定要走到黑,走到無路可走,也不肯回頭。

    蠻荒草原,野人一般的胡族,求親求和的文書傳來,隆德帝本想冊封一位公主嫁去便可,誰知,那小狗兒穿戴齊整上了金鑾殿,當(dāng)著滿朝文武,逼他頒下和親的圣旨。

    遠(yuǎn)嫁不是為的遠(yuǎn)離么?為何又要轉(zhuǎn)回頭……

    脖頸酸痛,眼睛發(fā)澀,隆德帝聽到身旁的腳步聲正欲轉(zhuǎn)回頭,神經(jīng)忽地繃緊,那幽幽暗香,飄飄渺渺,若有若無,像她的魂魄輕輕抵探在他心頭……

    隆德帝猛一激靈!

    原來是兒子,近近地跪在身旁,褪去外袍,一身云緞襖,解著領(lǐng)口,她的味道便是自那里來。

    隆德帝心狠狠一緊,坐起身。這花露是他明令所禁,當(dāng)年燕兒故去時(shí),皇兒才剛滿一歲,他根本就不該記得娘身上的味道,這顯然是有心所為。

    “奕楨,你要做什么?”

    “皇父,孩兒有一事想問。”

    這一言出,隆德帝微微蹙了眉,皇子們都要自稱兒臣,這是宗人府的禮制,從未有人敢在他面前如此自稱。除了當(dāng)年的小貓和小狗兒……

    “說吧。”

    第一次試探,試的就是深夜此時(shí)他的心境,“孩兒”兩個(gè)字他既然接下,那此時(shí)上座之人就是父親,不是皇帝。

    “孩兒想問,我身上,是什么香?”

    不知他用意何在,可那淡淡清香已經(jīng)鉆在隆德帝心口,絲絲裊裊,刺得生疼……

    “皇父,孩兒身上,是什么香?”

    他一句緊逼一句,目光殷切,直直地看進(jìn)眼中,一時(shí)無防備,忽地心軟。夜深人靜,皇兒正在膝頭,像很多年前,小狗兒在他身邊戲耍……

    良久,老人沙啞著語聲道,“是梅香?!?/br>
    “王九,”

    “奴才在,”

    “我身上,是什么香?”

    “回主子,是梅香。”

    “好?!?/br>
    林偵抬手撿起炕桌上打開的鼻煙盒,從另一只袖中拿出一只極細(xì)小的小竹筒,輕輕點(diǎn)下一滴,手指在鼻煙中彈了彈,攙勻,雙手碰到隆德帝面前,“皇父請(qǐng)。”

    隆德帝眉頭越緊,這太不同尋常。若是按照禮制,七皇子奕楨已經(jīng)有了弒君之嫌,可哪有jian臣逆子敢當(dāng)著君父之面下毒?

    “皇父,孩兒給您調(diào)的鼻煙。您嘗嘗?!?/br>
    皇兒語聲沉穩(wěn),目光灼灼,隆德帝心底升起一絲疑慮,卻不知為何,竟是鬼使神差地接過了那鼻煙。

    輕輕一嗅,并無異味,藥效依然,將才略有些頭昏腦脹,此刻倒覺清明了。

    隆德帝手中拿著鼻煙,看著跪在身邊的兒子,個(gè)子高,幾乎比在肩頭,探尋的目光看過去,他接了也似并無異樣。

    隆德帝不解,放下手中,不待他開口,就見皇兒順著自己領(lǐng)口的盤扣解了下去。

    “奕楨,你這是……”

    話音未落,他已解開懷,露出里頭的中單。這不雅之舉,隆德帝正要斥責(zé),忽地一股香味幽幽而來,帶著他暖暖的體熱撲在鼻中如此曖昧!

    “皇父,孩兒身上,是什么香?”

    座上之人已似雷劈一般,林偵根本就沒有指望能再聽到一個(gè)字。他站起身,將自己的襖脫下,一回手扔到了王九臉上,“許世湛,說,這襖兒上,是什么香?”

    “回主子,是山茶香啊。”

    幽幽一句,極似那死去的陰魂……

    “啊呀??!”

    老人大叫一聲,一口黑血噴了出來,人直挺挺地摔躺下去……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親愛滴道,雷雷收到!

    謝謝親愛滴模子,雷雷收到!

    謝謝親愛滴zhuyingyu1974,雷雷收到!

    謝謝親愛滴沐雨,手榴彈收到!

    ☆、第88章 ,

    突如其來, 雷擊一般,人的精神瞬間崩潰,rou//體沒有了支撐,直挺挺地摔下去,軟墊上都磕出重重的聲響。

    臉色慘白如紙, 嘴角的血跡如一道黑色的墨跡, 敗筆, 死了一樣……

    盡管之前對(duì)這一對(duì)怨偶的感情有十足的把握, 可隆得帝反應(yīng)之大依然出乎林偵的意料。上了年紀(jì)的人心腦血管脆弱,即便沒有這方面的疾病也很容易在強(qiáng)烈的刺激下突然猝死,身為大夫,這一刻林偵心驚rou跳, 一額頭的汗。

    眼前的一切一旦被外人知曉, 足夠驚天動(dòng)地, 為此改朝換代都并非虛妄。好在事先有準(zhǔn)備,加之老人平常體格強(qiáng)健,剛才一口淤血已經(jīng)嘔出來, 現(xiàn)在一針下去正中xue位,很快就有了反應(yīng)。

    東暖閣被王九冒死封鎖,林偵將老人攏在臂彎, 一聲聲呼喚,父子連心,終于把支離破碎的魂魄喚回,看著那被震驚與悔恨砸得粉碎的意識(shí)慢慢恢復(fù), 林偵心痛不已,這一醒來他該如何面對(duì)自己?

    清醒,才是最大的懲罰。

    渾濁老目完全失去了光彩,空洞的眸似干涸的枯井深陷,燭光這么近都照不進(jìn)去。良久,他一動(dòng)不動(dòng)。林偵的手臂不敢收回,近近的,父子二人靠坐在暖榻上。

    此時(shí)此刻,他在想什么?

    為了這一夜,林偵冥思苦想設(shè)計(jì)了各種方案,人證、物證,身為兒子聲淚俱下的控訴,可思來想去,還是決定重現(xiàn)當(dāng)年……

    那一夜是他身為帝王、身為男人、身為丈夫最羞辱的一刻,一絲一毫的刺激都最能喚起最強(qiáng)烈的共鳴;更何況,登基近三十載,風(fēng)風(fēng)雨雨,睿智的老人殺伐絕斷,哪里還需要太多的語言來說服?

    梅香,山茶香,許世湛。足夠了。

    林偵安靜地等著,許久之后,老人在他的手臂攙扶下慢慢坐了起來。

    看他直直的目光落在門口王九的臉上,兩人瞬間明白,林偵輕輕點(diǎn)點(diǎn)頭,王九撲通跪地,幾乎是爬著撲在了腳踏旁。干爹是如何被人害死,臨死前又是如何交代給他,王九絕望嘶啞的聲音不敢有一絲一毫的含糊,一邊說,一邊大汗?jié)裢噶巳怼?/br>
    林偵扶著那瘦削卻強(qiáng)硬的身體,能感覺骨頭縫里滲出的顫抖。沒有一個(gè)字,甚至聽不到他一點(diǎn)的氣息,寒氣順著薄薄的綢襖突出的骨骼傳過來,林偵感覺自己都在慢慢僵硬……

    許世湛臨死前明明白白地說出了莊之銘的名字,而此時(shí)此刻,混香散依然在發(fā)揮著作用,這么近,林偵身上只有中衣,可想那山茶香就像毒針還在源源不斷地刺激著老人,聽著一字一句錐心的敘述,林偵的心都在顫,哪里還需要任何的證明,莊家滿門抄斬就在眼前!

    原本還想為王九九死一生、衷心護(hù)主說句話,可看著隆德帝平靜近似雕塑的面龐,林偵竟是開不了口,隱約覺得在他心底一切了然……

    王九說罷,匍匐在地,求死之心已經(jīng)不需多言。

    靜,四下燭燈照不亮,聽得到窗外簌簌的風(fēng)雪……

    不知過了多久,終于又能聽到老人的呼吸,林偵圍在皇父身邊,這才將那五年的書信之冤輕聲道了出來。再三斟酌之下,方把在山西與秦毅的邂逅一道講來。

    “秦將軍說……母妃自幼喜好詩詞,善弄,無論是扇子、小畫還是書信都會(huì)夾藏一些。只那幾年的書信從未有一詩一詞。他說,……這平鋪直敘怎么會(huì)是燕兒?”

    枯濁老目慢慢合攏,那么痛,痛得一閉眼,眉頭都顫,他輕輕地,輕輕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是想起了佳人筆墨還是想起了她的嬌俏調(diào)皮?二十年過去,忽現(xiàn)眼前,一切的一切都已無關(guān)緊要,此刻,只是兒子附在耳邊一席話就破開了二十年塵封的心結(jié),還要什么證據(jù)?連那殘命存留的雙月都不需提。

    “皇父,事到如今,孩兒還有一事未明?!?/br>
    見隆德帝總算睜開雙目,眸中又能看到些光亮,林偵便將他百思不解之謎道出,“許世湛臨死時(shí)將一封信留給了王九,未及交代究竟是何用處,只要他死命守護(hù)。王九在浣衣司常被拖出去受刑,幾番折磨為的就是這封信??珊嚎戳耍趺炊疾坏媒??!?/br>
    隆德帝聞言抬眼看過來,林偵忙會(huì)意,“王九!”

    撲在地上的王九趕忙從懷中掏出信雙手呈上,林偵接過,小心地打開,遞到隆德帝手中。

    紙質(zhì)已泛黃,密密的小楷正是燕兒那清秀的字跡。雖說已然知道這并非出自她手,可入在眼中,撲面春風(fēng),斯人又見,心如刀割……

    狠狠咬著牙,一字一句讀來……

    突然,一行字跡映入眼簾,隆德帝目光一滯,眸中渾濁忽地聚集閃出異常的光亮!

    “閨房帳下直喚親爺,心系郎君痛不可當(dāng);妾之心,唯郎可見……”

    周身的血,瞬間凝結(jié)……

    自從將她擁在懷中,寵到極致,九五之尊的“萬歲爺”,只是她生氣才會(huì)拿來罵他的“尊稱”,鴛鴦戲水,嬌聲連連,耳邊呢噥從來都是喚他:三郎……

    這“親爺”之喚也果然是閨房帳下,只不過,不是他的燕兒,而是很多年前,將將入宮的尹貴人……

    這是一封一時(shí)沒把握而寫錯(cuò)的信,而這錯(cuò),除了他和貼身伺候的許世湛,只有一個(gè)人可能知道……

    林偵陪在一旁看信,一個(gè)字一個(gè)字重新琢磨,依然不知所以,忽見老父目光驚震,正要開口問,猛地被一把推開,力道之大,任是林偵這般強(qiáng)壯都一下子后仰狠狠磕在高幾上!

    一身銀薄襖,赤腳走地,將才還勉力難撐的老人一身筋骨氣勢生風(fēng)!走到紫檀字書屏旁將上方懸掛著一把青龍劍猛地抽出,刺朗朗,寒光四射!

    眼看著老父拿著劍就往外去,林偵嚇得趕緊撲了過去,“皇父!皇父??!”

    眼窩深陷,血色全無,暴跳的青筋幾乎掙破!痛,已是身若凌遲,一片片割下,鮮血淋淋,此刻仿佛全部迸發(fā)了出來,力大無比,雙目充血,瘋狂之色完全沒有了帝王的沉著與把握!

    林偵死死懷抱著他,“皇父!皇父息怒!皇父息怒?。o論皇父瞧出了什么,都已是二十年前的事!如今母妃沉冤待雪,都在皇父一身!皇父萬不可沖動(dòng)行事,一旦打草驚蛇,恐后患無窮啊,皇父??!”

    “兒啊……”

    突然咆哮,老聲長痛,撕破了夜空……

    ……

    將進(jìn)臘月,一場雪未化盡,又是一場,銀裝素裹,遮掩去每一處暗淡的角落;夜深人靜,風(fēng)輕過,卷起浮雪,輕紗煙霧,鬼魅般飛舞。

    汝寧公主府的后宅臥房,三公主亦洛挺著大肚子靠在床頭,臨盆在即,恥骨痛得她根本無法站立,即便是今日這破了天荒的場面,她也起不來,一手心冷汗,心怦怦跳,隔著珍珠簾子,看著外頭一柄小燭旁那清瘦的老人:寬袍便服,面容祥和,若不是地上黑壓壓跪著的男人們,誰能想得到這正是金鑾殿上君臨天下之人!

    “五軍統(tǒng)領(lǐng)大都督袁直,”

    “末將在!”

    “朕口諭:命你中、左、右、前、后五軍于今晨日旦之時(shí)封鎖所有出京要道,只許進(jìn),不許出,一刀斬,敢有違令硬闖、蒙混過關(guān)者,殺。”

    “臣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