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節(jié)
賀燃張了張嘴,話在舌尖打了個轉(zhuǎn),又悉數(shù)咽了回去。 多年父子不和,賀正安怨氣難平,發(fā)泄一通后,稍感痛快,但還未完全解氣,于是說:“求人,就要有求人的樣子,你看看你,不情不愿,像什么話!” 話剛落音,賀燃就在他那聲感嘆號里,雙膝一彎,“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天空陰云遮月,賀燃的眼神疲憊又執(zhí)著—— “爸,求您了。” 第63章 不可描述的片子 為了簡晳, 賀燃可以跪天跪地。 更別提是自己的老子。 盛夏夜的風(fēng)聲里,有暴雨將至的泥土味,空氣悶熱,壓榨了賀燃連日以來, 所剩不多的精力。 他就這么跪在地上,膝蓋被鵝卵石磕得隱隱作痛。 賀正安負(fù)手而立, 神色未明。 父子倆一高一低, 此情此景, 像是時光倒流, 那時的賀燃簡直就是草包里的極品, 父母離異, 家愛缺失,賀正安的頑固與鐵血性格,讓少年的叛逆因子發(fā)揮得淋漓盡致。 兩人一唱一和, 讓本就敏感的父子關(guān)系,終于化身成酣暢淋漓的敵人。每次賀燃惹事,賀正安懶費(fèi)口舌,跪地,挨打, 皮帶都抽斷了好幾根。 像極了現(xiàn)在。 只不過, 那張戾氣逼人的少年臉像, 已經(jīng)了無蹤影,賀燃為人子,也為人父, 眉宇間有萬丈丘壑,也有了隱忍清風(fēng)。 賀正安片刻失神。 賀燃等得不安,抬起頭忍不住叫他,“父親?” 賀正安斂下情緒,惡語與打擊就要脫口而出,但一看到賀燃的眼神,就什么都說不出了。 長時間靜默,賀正安終于問:“你愿不愿意回來繼承家業(yè)?” 舉家搬遷,重回遙省。 賀燃幾乎沒有猶豫,“愿意?!?/br> 他不想再看到簡晳哭,他什么都愿意。 賀正安一語不發(fā)的樣子,簡直讓人心口血倒流。 有雨落下。 賀正安轉(zhuǎn)過背,任他跪著,往家門口走去。 這一剎那,賀燃真正體會到了絕望的感覺。 賀正安的背脊挺直依舊,像嶙峋的蒼樹枝木,到底是老了,被這夜色一襯,孤獨(dú)又寂寥。 雨點(diǎn)越來越大,如斜飛的刀刃,撲了賀燃滿臉。 賀正安抬步上階梯,賀燃沒起身,跪在風(fēng)雨里。 突然,賀正安停下動作,目視家里的光亮,丟下一句,“簡家現(xiàn)在就你撐著,病了,全體完蛋?!?/br> 賀燃心底有火苗微竄,耳根子瞬間起立。 就聽賀正安說:“十幾年沒進(jìn)過家門,不像話。待會別坐沙發(fā),席墊新買的?!?/br> 賀燃懵了。 而門口留意動靜的阿姨,拿起早準(zhǔn)備的傘,小跑到他邊上。 “快快快,”阿姨來賀家也有二十余年,心疼賀燃,給他舉著傘,“你爸爸讓你進(jìn)屋呢,我就說,父子哪有仇成這樣的。” 賀燃連忙起身,腳步踉蹌了一下,差點(diǎn)摔倒。 “哎!怎么了!”阿姨扶著他。 賀燃擺手,“沒事,跪得太久,麻了。臥槽,姨,你怎么長這么好看!” 阿姨笑得胖身子直顛,“行行行,今天你最大。” 賀燃舔了舔牙,“老頭開竅的樣子,還挺順眼?!?/br> “要不要我攙著你???” “攙攙攙,姨,借個手臂?!辟R燃看著自己跪出血絲兒的膝蓋,“失策,早知道就換個長褲來了。” 時隔十余年,賀燃終于第一次,正式踏進(jìn)自己家。 賀正安坐在側(cè)廳的茶室,手邊的木盒里是一小捧碧螺春。 賀燃連忙走過去,老老實(shí)實(shí)地坐在對面,“我來。” 他把茶葉夾到匙里,放炭火上小烤,然后燙茶具,瓷杯在熱水里咕嚕翻騰。 賀正安看他泡茶的手藝有板有眼,賀燃主動解釋:“簡晳的mama喜歡喝茶,我跟簡晳學(xué)的。” 賀正安冷哼一聲,“女兒就是比兒子可靠?!?/br> 賀燃:“他們家也有個兒子,您上回見過的?!?/br> 賀正安幽幽道:“那你是找到同伙組織了?!?/br> 賀燃沏茶的動作沒停,靜了兩秒,笑了出來。 賀正安提高語氣,“你還笑?!?/br> 賀燃收斂嘴角,忍著。 過了一會,賀正安也像被點(diǎn)了笑xue,彎起了嘴角。 賀燃把茶水雙手奉上,賀正安大方接過,父子倆在對視里,實(shí)踐了一回“一笑泯恩仇”。 賀正安涼了涼茶,問:“她家老頭,在那個位置上也有近十年了吧?” 賀燃一愣,“您知道?” 賀正安咳了一聲,“他動靜鬧得這么大,想不知道都難?!?/br> 賀燃點(diǎn)頭,把事情始末說了一遍。 簡嚴(yán)清受到匿名舉報,但舉報材料薄薄幾頁,事實(shí)論據(jù)乏善可陳,但先將陶溪紅拖下水,再借此做文章,哪怕沒犯事,輿論威懾力足夠嚇人。 賀正安聽了個大概,手一抬。 賀燃還想說,“他們……” “我知道了?!辟R正安似乎不愿再多聽,起身去書房,“你要不想睡這,就趁早出去找酒店,這兩天在開農(nóng)博論壇會,沒房你就睡大街。” 賀燃也起身,沖著他的背影,“睡咱家莊稼地行嗎?” 賀正安嗤聲一笑,“現(xiàn)在有個屁的地給你睡。還以為是以前的鄉(xiāng)村農(nóng)田?早就高科現(xiàn)代化了?!?/br> 賀燃:“……” 說起這種東西,老爺子表現(xiàn)得也不像剛才那么冷漠,頗有興致地多賞了幾句話給他。 “我就跟你打個賭,你閨女,吃的那什么土豆泥,玉米泥,也都是我老賀種的?!?/br> 賀燃:“……” 他頗討巧,順著話說:“我不賭,我認(rèn)輸?!?/br> 賀正安心情又好了幾分,得意地仰著下巴,上了樓,“你臥室一直留著,被褥干凈,洗個澡再睡,別給我弄臟。” 蒙塵多年的家,好像一下子清晰明朗起來。 賀燃站在客廳,重重地應(yīng)了一聲:“行。” ——— 簡家。 這段時間雞飛狗跳,陶溪紅的眩暈癥又犯了,躺在床上根本沒法兒起來。簡晳向醫(yī)院請了年假,在家打點(diǎn)照顧。 簡嚴(yán)清配合調(diào)查后,直接去了市政府,他的日常工作照舊,等待隨時的第二輪配審。 陶星來推了兩個電影宣傳的通告,從北京飛了回來?!皨?,我媽呢!” 簡晳趕緊跑出來,比了個噓聲的動作,“別嚷,媽睡著了?!彼粗招莵硎掷锾嶂臇|西,“你拿著什么?” “綠皮甘蔗?!碧招莵戆阉芰洗郎弦环?,“咱媽愛吃的,我從機(jī)場回來,瞧見路邊有,戴著個大墨鏡就去買了。想想可生氣,那老板竟然沒認(rèn)出我來?!?/br> 簡晳:“老板年輕嗎?” “不是特別年輕了?!碧招莵硇蕾p著自己選的甘蔗,說:“七十來歲吧,看著就怪可憐的,想到了我爺爺?!?/br> 簡嚴(yán)清是孤兒,簡晳腦仁兒疼,“你這想象力也夠天馬行空的。” 陶星來嚼著甘蔗,汁水在嘴里亂撞,“小學(xué)三年級寫作文,老師讓寫‘我最喜歡的人’,我寫的就是爺爺呢!” 簡晳:“見都沒見過,你怎么寫?” 陶星來吐掉甘蔗渣渣,“我全程代入劉德華?!?/br> 簡晳:“……” “姐,發(fā)什么呆啊,過來吃甘蔗,一個人啃好沒勁。”陶星來遞了一袋給她,“放心吃,我買了三袋,對了,我賀賀哥呢?” “出差了,他公司事情也多?!焙啎懻f:“你姐夫比你乖,你整個一草包?!?/br> 陶星來切了聲,“你別草包歧視。” 沉默了一會,他又說:“下周電影正式上映,也不知道能不能一家人去電影院看。” 甘蔗再甜,也補(bǔ)不足現(xiàn)實(shí)的苦。 簡晳咽了咽喉嚨,沒吭聲。 陶星來這張臉,長得十分向陽,精神面貌永遠(yuǎn)郁郁蔥蔥。如今,連他的眉頭都刻著一個愁字,可見烏云壓頂。 簡晳微微嘆氣,“待會mama醒了,你多陪她說說話?!?/br> 陶星來吸了吸鼻子,“知道了,我給她演相聲?!?/br> 陶溪紅沒睡多久,眩暈癥正發(fā)病,一起身就往地下栽,所以她醒了,也是靠著床頭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