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節(jié)
巫依在祭壇下的五彩繽紛的石陣中閉眼靜思。 整齊的盔甲摩擦聲,腳步聲以及噼里啪啦的火把燃燒聲傳進(jìn)她耳朵時,浩浩蕩蕩的隊伍已經(jīng)整整齊齊在祭壇外站定。 溪清向她行了觸額禮,說道:“打擾巫女靜修。大母有命,外族送來了重要信件,需要拾京做譯?!?/br> 巫依沒有說話,又閉上了眼,擺了擺手。 南柳伸手裹緊披風(fēng),斜眼看了這個頭戴碩大貓頭鷹的老太太,哼笑一聲,徑自踏上石階。 溪清愣了一下,欲要攔她,卻被南柳身邊的侍衛(wèi)擋開。 南柳扭身從溪清手里拽過和談書,走到拾京面前,見他憔悴不堪面色蒼白,強(qiáng)忍著怒火和心頭翻滾的心疼,把和談書塞進(jìn)他手里:“你還好嗎?” 拾京神情呆呆的,回過神,看了看旁邊沉默不語的貝珠,展開和談書,鎖鏈嘩啦啦響動著,南柳側(cè)頭問身邊的侍衛(wèi):“這鎖能開嗎?” 侍衛(wèi)答:“構(gòu)造復(fù)雜,蒼族的鎖我從沒見過,不清楚?!?/br> 南柳臉色陰沉。 待看到紙上寫的字,拾京愣住了。 南柳笑道:“拾京,念出來。” 拾京似是惱怒,抬頭瞪了南柳一眼,卻見南柳笑了。 他嘆了口氣,念道:“拾……京,你是我見過最傻的人?!?/br> 聽他不情愿地念出這句話,南柳哈哈笑出聲來:“嗯,你最傻了。不過見你沒事我心里稍微好受了些。你要把我嚇?biāo)懒耍舞ぁ褪悄憬裢硪姷降哪莻€姑娘,她偏說你被族人帶回去沉潭了,我心都要碎了?!?/br> 拾京不知道該說些什么,沉默了一會兒,他輕聲說了句對不起。 “現(xiàn)在,告訴你族人,明天早上,我們要來拜訪你們族的族長,談的事情和玉帶林有關(guān),具體什么事,明日會告訴他們?!?/br> 南柳指著他:“你來做譯者?!?/br> 說完,她又補了一句:“明天我?guī)阕?。墨玉潭那邊你放心,有人在那里守著,只要明天潭水見底,潭下有什么,我都給你撈出來,一根骨頭都不會少?!?/br> 拾京呆愣地看著她。 “我舅舅說,今晚先確定你有沒有事,暫且不能動手。他有他的大局要考慮,不愿與你的族人硬碰硬,所以你再等一晚,明天,明天就跟我走,我們離開這里?!蹦狭f完,又軟了語氣,征求他的同意,小心翼翼加了句,“告訴我,可以嗎?” 拾京點了點頭。 南柳露出笑容,再次說道:“拾京,你是真傻?!?/br> 他們在蒼族人面前,正大光明完成了約定。 拾京看了眼貝珠,在貝珠意味深長的表情中,把明日和談的事情告訴了溪清。 溪清狐疑地看著南柳,懷疑南柳同拾京說了其他的事情,但她沒有證據(jù),只好點了點頭表示同意和談。 ☆、30.大誤解 這要看不到正文那也做不了友好讀者了,你跳著看能看懂嗎 皇帝在位時,即便治世清明福澤萬民天下太平,在百姓心中是否稱得上明君,也要蓋棺論定。 然名將則可活著成名,早早地在百姓心中封神。 由此可見,自古以來,皆是名將比明君更得民心。 南柳見封明月笑紋比三年前見時又深了些許,額角生出零星白發(fā),心里多少有些苦澀,說出的話不自覺地就帶了埋怨:“舅舅多年在外守邊,過節(jié)也不知道回來看看我們?,F(xiàn)在可好,瞧見我,竟沒立刻認(rèn)出來?!?/br> 封明月將橫笛插到領(lǐng)口,過來揉了揉南柳的頭發(fā),笑道:“哎呀,南柳生氣了,趕緊讓舅舅看看?!?/br> 封明月抱著她腦袋瞧了一陣,忽然嗤嗤笑道:“嘿!我怎么瞧你,越來越像柳書名了?!?/br> “舅舅又騙人,他們都說我長得像母皇?!?/br> “是真的?!狈饷髟氯嗤觐^發(fā)又雙手揉著她的臉,“舅舅看人很準(zhǔn)的,你像你父君多一些,不是長相,是給人的感覺。” “什么感覺?像我父君那樣做事慢悠悠的,天塌下來也不慌的感覺?” “哈哈哈哈,哪里有?”封明月笑得不停歇,“這你可不像他。你無恒心,三心二意喜好不定,心不定則氣不沉,因而心浮氣躁,給人不可靠的感覺。你啊,說來說去,還是太年輕?!?/br> 南柳摸了摸耳朵:“哈,聽不懂。” 封明月哂道:“長這么大了,還是聽不進(jìn)去實話?!?/br> 南柳聽過的話順風(fēng)就散了,一向不往心里去,當(dāng)下又問道:“舅舅怎么這么晚才到?” 封明月這才收了幾分笑,正色道:“途徑?jīng)鲋葸吘硶r,見路邊幾個漢子精壯魁梧腳步有力,眼神漂浮不定似有心鬼,身上還有硫磺味,因而暗中拐道跟蹤查看了,你猜查到了什么?” “什么?” “喀什山南面山谷中,藏著一個私造火銃的兵工坊!” “私造火銃?!”南柳倒吸一口冷氣,“銷給誰了?” “那地方緊挨涼州北道,便于通往大羅國,我猜應(yīng)該是銷給大羅國人了。” 南柳問道:“你猜?這事還要猜?舅舅怎么沒把此事查個水落石出就來了?萬一是銷給神風(fēng)教……” 神風(fēng)教雖被逐出十三州,不如前些年那么囂張,但卻依舊如同心懷不軌的虱子,潛伏在大同的身上,時不時的咬上一口,雖不致命,卻也煩人。 “神風(fēng)教不足為慮。我惦記著青云營的這些好苗子,自然先行一步?!狈饷髟虏换挪幻?,根本不把神風(fēng)教放在眼里,但見南柳緊張此事,又笑道,“涼州的事,你驕陽舅母已接手查辦,她做事一向穩(wěn)妥,你就別cao心了。不說這個,南柳,你倒是給舅舅說說,深更半夜不睡覺,披頭散發(fā)跑出來做什么?” 聽他提起,南柳這才想起是因為什么跑出來的。 她唉喲一聲,焦急道:“舅舅借我笛一用!” 封明月將笛子高高舉起,好奇道:“先給舅舅說,你要干什么?勾搭蒼族小狼崽子?” 南柳驚詫道:“什么什么?蒼族的什么?” “蒼族?!狈饷髟乱缘阎噶郑侄氵^一次南柳的偷襲,“你舅舅我,二十三年前曾跟蒼族的老族長交好。如今再次來到云州,心中還有點懷念。不過……” 封明月話鋒一轉(zhuǎn),壞笑道:“蒼族的男人可碰不得,個個都是狼崽子,會咬人的。你是沒見過他們是如何砍神風(fēng)教腦袋的,簡直像利刃化狂風(fēng)千里割野草,所過之處一地人頭,他們蒼族人卻是連眼睛都不眨。蒼族男女各個彪悍,全都惹不起,你啊,還是乖乖睡覺去吧。咱大同可只有這一個公主,萬不能有什么閃失?!?/br> “我能有什么閃失,舅舅放心,這個不是狼崽子,溫柔得很?!?/br> 封明月卻跟見了事情全部經(jīng)過一般,故意壓低聲音,神情嚴(yán)肅地問她:“你臉上的那道擦傷哪來的?是不是招惹狼崽子留下的?” 南柳一時間難以回答,摸著早已脫落的差不多的小擦傷,訕訕笑道:“舅舅好眼力,光線這么暗都能看見。此事不提,反正也好得差不多了……咳,舅舅難道就不好奇,蒼族為何有會《大風(fēng)起》的人?” “蒼族能自由出入玉帶林也有二十多年了,我聽剛剛那首《大風(fēng)起》吹的斷斷續(xù)續(xù),想來他是在城里聽人唱過,回來吹著玩的,不足為奇?!?/br> “舅舅還是把笛子借我吧!”南柳拽過笛子,說道,“這次舅舅猜錯了。剛剛吹《大風(fēng)起》的人,是蒼族中的異族子,他父親是異族人,這曲子是他父親教給他的?!?/br> 封明月驚異不已:“蒼族中竟然還有活著的異族子!族長的兒子?” “他說他阿媽是巫女。” 封明月震驚道:“怪不得。沒想到是她的……我見過蒼族的那個巫女。當(dāng)時我與族長談開放玉帶林一事,族長說這要看神諭,叫人去祭壇請來了巫女。那巫女年紀(jì)輕,長著一張夏天的臉。我一見她晶瑩閃爍的眼就知這事準(zhǔn)成。果然,她說神諭同意開放玉帶林,族人們可以短暫出林做生意,蒼族人信她的話,我們這才簽了盟約。我看啊,巫女在蒼族的地位應(yīng)該蠻高的?!?/br> 南柳的重點卻在他的形容上:“什么叫長著一張夏天的臉?” 封明月笑道:“你意會一下。就是那種,夏日林間,陽關(guān)燦爛,一看到她就心情舒朗。那個巫女笑起來特好看?!?/br> “……你當(dāng)時進(jìn)林,驕陽舅母跟去了嗎?” “自然?!狈饷髟轮我猓缘玫?,“我比她從容多了。你舅母可是把眼睛都看直了,她有個臭毛病,見到漂亮人,眼珠子就僵住不動了,呆傻呆傻的,把那巫女都看笑了?!?/br> 南柳哈哈大笑。 她把笛子放在唇邊,學(xué)著拾京的斷句方式,吹了一段《大風(fēng)起》。 果然沒多久,林子里的塤聲就接上了。 南柳心中大喜,想了一想,吹出了兩聲十分像‘拾京’二字的音調(diào)來。 那調(diào)子拐著彎,南柳吹完,自己沒忍住先笑了起來。 林子那頭停了一刻,好半晌,似是猶豫的,吹出了‘南柳’兩個字的音調(diào)。 塤聲低,吹出低沉的‘南柳’聲。 南柳眉開眼笑,放下笛子,對旁邊看得津津有味的封明月說道:“瞧見沒,挺聰明吧?!?/br> 封明月抱胸問道:“你看上蒼族的這個雜毛小狼崽了?” “不行嗎?” “非也,年輕人不懂情愛時熱血上頭,順著此時的心意眉目傳情沒什么不行的。舅舅只是想感嘆,借曲傳情一事上,你比不上你父君。” 南柳眼睛一亮:“我父君?他做什么了?” “卿立舟北,我立柳南,幸得佳人偶回顧,使我情思似水長?!狈饷髟滦Φ溃斑@是你父君當(dāng)初剛到京城,第一次見到你母皇時,匆匆寫下的胡言亂語,沒聽過?” 南柳驚奇:“這……我和北舟的名字?” 封明月樂道:“對啊,北舟南柳,他二人初次相遇,就是這么來的。吃驚吧?” “我跟北舟猜了好多種可能,還真不知道原來是這么來的。”南柳訝然道,“當(dāng)時母皇是……?” “很早了。她中狀元那天,前朝皇帝班存賜龍舟讓她簪花游昭川?!狈饷髟抡f道,“后來進(jìn)了云岫閣,行丞相職。那時你父君品階低,根本見不到她。你父君為了追人,可是一步步熬到云岫閣去的,可惜恰恰晚了那一步。” 南柳樂道:“前朝皇帝快一步?” 封明月卻突然笑道:“現(xiàn)在回想起來,冥冥之中皆有定數(shù)。你母皇若不是做過前朝皇后,現(xiàn)在也沒有咱大同……不提了。南柳,你可知道《月夜思》這首曲子?” “是什么?” “相思曲,你父君作給你母皇的,就依著他之前寫的那兩句胡言亂語譜的小曲子?!狈饷髟麓盗艘槐?。 卿立舟北,我立柳南。 幸得佳人偶回顧,使我情思似水長。 很簡單的旋律,卻有曲短情長的綿綿之感。 南柳驚喜道:“我好似聽過母皇哼唱過,很熟悉……原來是父君作的?!?/br> 她心中一動,要過橫笛,緩緩吹起這首曲子,心道:“此曲寄情。若是拾京回應(yīng)了,我就當(dāng)這是天注定的緣?!?/br> 玉帶林中,拾京站在樹叢邊緣,聽著這首曲調(diào)陌生又和緩的曲子。 旋律似是能撫平他那跳動不安的心,又似乎會在撫平之后,再次撩撥它。 是南柳。 從林外飄進(jìn)來的旋律似化作一條無形綢帶,纏繞著他,拉著他朝玉帶林邊緣走去。 貝珠沒有叫住他,只靜靜地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