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節(jié)
她放下筆,伸了個懶腰,慢慢走到門邊,翹首:“老娘以為再也等不到了!謝天謝地,好歹還是通報了!兒子!兒子是你來了吧!” 拾京聽到她聲音,未見到人先親切地喊了一聲阿娘。 這一聲普通的稱呼,現(xiàn)在的花不沾聽在心里,鼻梁一麻,差點(diǎn)哭出來。 “兒子有良心,還來看我,值了!” 獄官開了門,拾京看到又平又陌生的臉,愣了一下,歪頭打量著她。 花不沾本來的樣貌倒是沒什么奇怪的地方,兩條眉毛兩只眼,一個鼻子一張嘴,沒多什么,也沒少什么,眼睛不大不小,鼻子不大不小,眉毛不稀不濃,嘴唇不薄不厚,放在一起,不出挑也不丑,總而言之,標(biāo)準(zhǔn)的路人臉。 奇怪的是她的身體,像塊板,沒有曲線沒有起伏,頭和肩膀的比例很奇怪,肩膀窄,像少女過渡到成人時,忽然停止了生長一樣。 拾京想了想,說道:“阿娘……精神不錯。” 花不沾笑:“嗬,臭小子,也不怕認(rèn)錯你阿娘?!?/br> “我從來不是看長相認(rèn)阿娘的?!笔熬┱f道,“是阿娘見到我時的笑,很好辨認(rèn)的?!?/br> 花不沾舉起雙臂,退后幾步:“那是只對你,我的傻兒子。來,你不是沒見過阿娘原本什么模樣嗎?看吧,阿娘就長這樣,你看是不是沒騙你,長得不如琴娘好看?!?/br> 拾京笑著,沒去評價好看與否,把手中的紙包放在桌岸上,說道:“我?guī)У臄堅(jiān)聵堑陌雰摄y東西來,還是溫的,酒也是,路上一直在懷里暖著呢!” 花不沾接過酒壺,觸手當(dāng)真是溫?zé)岬?,登時感動不已:“哎唷,我的小棉襖?。 ?/br> “阿娘在寫什么?”拾京空出手,拿起桌案上的紙,“真假記?這是什么?” “新曲子。”花不沾一邊大口的嚼著牛rou一邊回答,“我讓他們叫你來是想問你,阿娘這里有個計(jì)策能引來神風(fēng)教的香主跟那個小頭假少主,但是吧……需要用一下你的身份,可能會給你帶來一點(diǎn)點(diǎn)麻煩,你愿不愿意?你若愿意,你叫公主趕快來,我跟她商量,你要是不愿意,那就算了,大不了再同神風(fēng)教拉扯個三五年的?!?/br> 拾京沒說好也沒說不好,只道:“阿娘,我聽到他們談神風(fēng)教的事情了,南柳想今年內(nèi)就把神風(fēng)教殲滅干凈?!?/br> “哦,那就是同意了。”花不沾說,“那阿娘這首曲子寫完也不燒了,你把公主叫來,就說……延半江可以幫公主把神風(fēng)教的主心骨都給引到云州來,讓公主務(wù)必前來?!?/br> “現(xiàn)在嗎?” “現(xiàn)在?!被ú徽凑f,“要是她今日不來,明日我就要押送上京了。” “到京城去?” 花不沾一口吞塊豆糕,含糊著說:“喏,要秋后問斬。” 牢外似有人,花不沾聽到了呼吸聲。 拾京扭頭看了一眼,說道:“那我現(xiàn)在就去說。不過,阿娘,有個人要來看你……” 他出去,好像是去拉人。 花不沾預(yù)感不好,一個緊張,咕咚一下把豆糕給咽了,噎的自己兩眼淚,扭開酒壺蓋子就當(dāng)水往喉嚨里倒。 豆糕順下,酒含在嘴里,慌張看向門口,見到葉行之進(jìn)來,花不沾嚇得連連后退,撞翻了凳子,又倒在地上,極快地蜷在墻角。 她本想尖叫讓葉行之別過來,但她發(fā)不出聲音,一口酒吐出來,眼淚瞬間就決堤了,悲鳴起來。 葉行之靜立了好久,似乎在出神。 他慢慢蹲下來,抱住了蜷在墻角的女人。 他沒有失而復(fù)得的欣喜,心中擠滿了宣泄不出去的心酸。 葉行之也沒有說話,只是像抱孩子那樣,把她摟在懷里,輕輕拍著。 她身上基本上只剩骨頭和一層皮,抱在懷里硌的他心疼。 花不沾真如她自己說的那樣,見到葉行之就不行了,崩潰大哭。 但最初的害怕愧疚,現(xiàn)在變成了單純的情感宣泄,在她失去好久,能帶給她充實(shí)的懷抱中,在熟悉的安全感中,通過淚水,哭出自己的苦楚和委屈。 花不沾哭的鼻涕淚一把。 葉行之拍著她,沒問她這些年都去了哪兒,也沒問她經(jīng)歷了什么,只淡淡說道:“下次出門,記得不要一個人出去,你丟了之后,我們滿京城都找不到,我這心一直提了二十多年,支離破碎的,今日才算是能放下了……” 花不沾緊緊拽著他的衣領(lǐng),哭累了,閉上眼睛,像睡著了一樣,慢慢恢復(fù)了呼吸。 她倚在懷中,葉行之才敢肯定,身子一顫,連忙閉上眼睛,把淚忍回去。 花不沾穿在身上的囚服寬大,空蕩蕩的,沒有胸,大腿和臀rou似是也沒了,葉行之沒敢碰,只小心翼翼的摟著她的腰,心像被惡獸的利爪生生撕碎了一般。 延半江的絕技就是易容,不知男女,不知具體相貌。 民間有傳聞,說延半江是無面人的徒弟,最適合易容的身體,一定是平的,因而削骨去rou磨鼻梁拔頭發(fā),甚至?xí)榱俗屇樃?,硬生生拔掉幾顆牙齒。 葉行之抱著她,輕輕問道:“花兒,該死的人都死了嗎?” 花不沾呼吸聲沒亂,只輕輕在他懷里蹭了蹭,點(diǎn)了點(diǎn)頭。 牢房中靜了好久,可能是姚州牧交待過,因而無人來打擾。 花不沾像個孩子一樣,把委屈都哭出來之后,軟軟的道歉:“我再也不亂跑了……” 花不沾摔到頭后,忘事,忘記自己是誰,在京城走丟是經(jīng)常的事。 葉行之想過很多辦法,在她身上縫個布條,上面寫著她的名姓,以及家住哪里,可把她人送到府上,答謝三兩銀。 久而久之,京城中的人幾乎都認(rèn)識三兩銀花不沾,她犯病忘人也無妨,總會有人送她回府。 然而那一次,她去的是客流極大的昭川碼頭,遇到的不不圖銀子看上的是她這張適合易容的臉。 “你丟后,我又縫了條布帶?!比~行之說。 “沒用的……” “栓你用的,一頭綁著你,一頭綁著我,以后就跟著我在攬?jiān)聵琴u酒,再忙你也不會丟了。” 花不沾沒有出聲。 葉行之又道:“不一定是死罪的?!?/br> 他拍了拍花不沾:“好好活著,我聽到你說了,你若是立了功,不一定是死罪……不會讓你死的?!?/br> “我要贖罪,他們都在下面等著,是我……” 葉行之緊緊抓著她:“花不沾,你沒殺人,我看了你的口供,你沒有!” “出主意讓別人殺人,和直接殺人,有區(qū)別嗎?”她說,“死罪,是我犯下的,千真萬確。我要贖罪……” “你活著才能贖罪!” 葉行之一字一頓道:“你聽著花耀,你活著比死了更好贖罪,無論是關(guān)月春還是死去的其他人,你這一條命算不了什么,就是死了也照樣還不清!相反,你活著,為他們清掉真兇,完成他們的遺愿,才算是真正的贖罪!” “我……” “不許逃避!”葉行之道,“我們都不許你逃避,花不沾,你犯下的那些錯,都是在想不起的時候做的,那不是你。你明白嗎?” 花不沾嘆氣:“做過就是做過……不過你說的也有道理。” 她離開葉行之的懷抱,后腦勺抵著墻,慢慢說道:“那就……先讓我活著把該做的事做了吧。阿走,你怕我死?” “怕!”葉行之紅著眼點(diǎn)頭,“只有死,對我來說,才是真正的分離。我怕你死,怕的恨不得自己死?!?/br> 花不沾輕輕笑了笑:“只要拾京那孩子去請公主,她就一定會親自來……我就討個時間……暫且活著贖罪吧。” 作者有話要說: 花不沾和葉行之有個番外,正文完結(jié)后會放。 ☆、第81章 神風(fēng)教與前朝舊黨 封明月來信,哈什山那端又?jǐn)r截了一次偽裝成普通山民, 帶著打撈工具妄圖來挖墳的神風(fēng)教教徒。 南柳看到舅舅用鼎好的畫工, 畫出他們沒收的神風(fēng)教教徒工具給她看, 南柳看到長鉤子和長柄鏟子, 哭笑不得。 直到現(xiàn)在,神風(fēng)教還未摸清隱沒在玉帶林的墨玉潭是什么情況,只依據(jù)《潭中鬼》中的唱詞, 以為墨玉潭是蒼族人的墓地, 因而真的拿了偽裝過的挖墳工具企圖趁月黑風(fēng)高之時,挖墳探究竟。 墨玉潭現(xiàn)在被封鎖, 神風(fēng)教以為新朝人不動那處墳是因?yàn)榕?,畢竟一動工必會使真相大白天? 因而新朝是在有意無視那首《潭中鬼》, 暗中卻增添駐軍駐守墨玉潭。 現(xiàn)在,新朝又聯(lián)合起蒼族, 拉起了哈什山玉帶林防線, 神風(fēng)教強(qiáng)攻不來,只好發(fā)了江湖英雄令,據(jù)說找來了好多英雄好漢——小偷大盜,冠上神偷神盜之名, 讓他們來偷東西。 一整日, 南柳凈忙這些事了,可能是防守不錯,駐軍營并沒有丟什么, 各處軍帳沒有來過人的痕跡,倒是傅居在教場最邊緣,教蒼族孩子的臨時營帳中丟了幾本書。 南柳坐在營帳中,聽到銀飾聲嘩啦啦由遠(yuǎn)及近,動靜極大。 那是拾京,為了不引起族人主意,他跑得極快,一陣風(fēng)似的刮進(jìn)總軍帳找南柳去云州府。 他說完花不沾的事,等待南柳回應(yīng),南柳從一大堆公文中抬起頭,神情恍惚的玩笑著:“拾京,你看我,像不像陀螺?” 拾京聽都沒聽過,問她:“那是什么?” “鞭子一抽就連軸轉(zhuǎn)的東西,停不下來。” 拾京現(xiàn)在可以接上她的胡言亂語了:“啊……有個動物也是這樣,牛?!?/br> “為國當(dāng)牛做馬,也對?!?/br> 南柳扔了筆,決定給自己喘口氣的時間,去看看那個大名鼎鼎的延半江。 路上,南柳一直想著想著公務(wù),等她回過神,看著拉著她手走在前面領(lǐng)路的拾京,愣了一愣,悄悄踮起腳,又不死心的比劃了一下。 拾京像個警覺的兔子,她一動,他就立刻轉(zhuǎn)頭。 拾京:“你在干嗎?” “……你果然是長高了?!蹦狭f,“最近沒仔細(xì)看你,感覺又瘦了?!?/br> “這話你前天晚上說過了?!笔熬┠槻患t心不跳,“我抱你的時候,你特別不情愿的說過?!?/br> 經(jīng)他這么一提,南柳想了起來,是有這么一個晚上,她在拾京身上摸了一把,摸到了骨頭,隨口說了句rou少了,但她絕對沒有不情愿。 南柳剛想反駁,拾京便道:“最近我早上都吃六個包子喝兩碗早茶,很快就會胖回來的,你今晚再摸摸,保準(zhǔn)長rou了?!?/br> 他這語氣像是在安慰她,也像是在哄她。 話都被他說完了,南柳張了張嘴,竟然沒詞了,她看著拾京微微帶笑的側(cè)顏,忽然覺得他有時候表現(xiàn)的小聰明有些好玩。 “拾京,你進(jìn)步很快嘛!”南柳如實(shí)夸道。 拾京學(xué)著傅居的口吻,說道:“哪里哪里,跟著公主殿下長見識了,功勞還是殿下的?!?/br> “哈哈哈哈……”南柳扶腰笑著,“你倆真是……不學(xué)好的?!?/br> “走累了?” “?。坎恢劣?,不至于?!蹦狭鴶[手,“有點(diǎn)乏而已?!?/br> 拾京蹲下身,示意她上來:“我背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