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節(jié)
仝則這日收工早,琢磨著裴謹(jǐn)家去了,想必也不會再來找他,干脆洗了澡踏實上床睡覺。 才熄燈鉆進(jìn)被窩,一陣冰涼的觸感讓他不由自主縮起了身子,接著便不由自主懷念起裴謹(jǐn)堅實的臂彎,和胸前炙熱的溫度。 從前沒試過也就罷了,體驗之后確實有點讓人放不下。就像感受過高訂的矜貴貼合,再試穿尋常大路貨,那身心當(dāng)然沒發(fā)得到滿足了。 可再怎么想也沒用,枕畔今夜注定是要落空。 他開始強迫自己數(shù)羊催眠,聽著外面風(fēng)聲呼嘯,突然地,窗子那頭似乎發(fā)出幾聲不大尋常的響動。 月光鋪陳在地下,投下一道搖曳的黑影。心里陡然一驚,他摸出枕邊的槍,唰地一下上了膛。 又是一聲輕響,仿佛是有人在敲玻璃。 他披衣坐起來,躡手躡腳走到窗邊,深吸兩口氣,旋即猛地一下拉開窗簾,槍口瞬時對準(zhǔn)外面的黑影。 月光落在窗外人的臉上,仝則愣住了,只見那人一只手搭在窗欞子上,一只手撐住窗臺,眼仁漆黑發(fā)亮,正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卻是………他睡前想著念著的那個家伙,裴謹(jǐn)! 繃緊的弦頓時一松,合著是人嚇人啊,這家伙怎么總喜歡搞這一套!而且什么時候又添了翻人家窗戶的臭毛?。?/br> 這算是某種情趣么?那還真是……挺與眾不同的…… 仝則沒好氣的打開窗,裴謹(jǐn)單手撐著窗沿子,倏地一躍跳入,無聲無息地落了地。 隨他一并進(jìn)來的,是一股清冷的寒氣。 四目相對,月光如水。好像也無須任何言語,幾乎在剎那間,花火濺了一下,便涌起了不可言說的情愫。 “這是二樓,”仝則忍著小腹間奔騰不息的亂流,蹩腳的轉(zhuǎn)換起話題,“有門不走跳窗戶,學(xué)小賊么?掉下去怎么辦,我不給你開窗戶怎么辦?外頭多冷,連個披風(fēng)都不穿,你要檢驗我夠不夠警覺,能不能換個不嚇人的招數(shù)……” 他難得這么啰嗦,可話沒說完,裴謹(jǐn)已往前邁了兩步。 高大的身形籠罩下來,仝則發(fā)覺自己在他面前還是顯得清瘦,至少肩膀沒有他的寬,兩廂對比,就好像是calvinklein的硬照模特,和的清逸少年之間的差距。 這得算是原身的問題,他不服氣的想,這個鍋他堅決不能背,接下來一定要再好好強身健體才行。 腦子里信馬由韁,然而裴謹(jǐn)并不說話,只是一步步地逼過來,逼得他下意識往后退,不知不覺就退到了墻邊。 避無可避了,仝則不解,抬眼凝視他,只覺得他臉上的神氣說不出的奇怪,目光深邃中似乎又融進(jìn)了近乎于悍然的執(zhí)拗。 “你怎么了?“仝則皺眉,試圖去握他的手。 裴謹(jǐn)依舊不說話,身體貼近,單手撐在墻上,封死了他的去路,另一只手抬起他的下巴,凝視片刻,隨即精準(zhǔn)且毫無保留地堵住了他的雙唇。 凌厲迅猛攻勢,絲毫不給人喘息,一臂緊鎖,一臂緊擁,周圍鋪天蓋地的,落滿了他的氣息。 仝則被親的有點發(fā)懵,緩過神來睜開眼,盡力去捕捉裴謹(jǐn)?shù)谋砬椤茄鄄▔驗囦?,也夠動情,但仍然閃爍著偏執(zhí)的狂躁,舌尖每一記進(jìn)攻都像是狠命的侵占,裹挾著不容質(zhì)疑的強橫,暴虐而沖動。 不多時,仝則便被吻得暈頭轉(zhuǎn)向,只好胡亂而被動的回應(yīng)。 裴謹(jǐn)粗重的喘息在耳邊縈繞,溫?zé)岬暮魵庵眹娫谀樕希请p手太粗重有力,每每劃過他腰間,觸感既冰冷又刺激,他禁不住渾身繃緊,劇烈一顫。 在頭暈?zāi)垦V斜犻_眼,面前的人如同一只強悍的野獸,尖利的獠牙上還沾著艷紅的血滴,兩道精致的長眉聚攏著,凝結(jié)出兇狠的美麗。 舌尖上膛全都酥軟發(fā)麻,在他快要承受不住的邊緣,裴謹(jǐn)終于停了下來,握在他腰上的手也自然垂落。 只余下帶著壓抑的粗重喘息,良久過去,眼中的狂野褪去,似乎又漸漸恢復(fù)了溫柔冷靜的模樣。 仝則也在大口喘息,盡量忽略嘴唇腫脹的疼感,啞聲問,“到底怎么了,你是不是遇上什么事了?” 裴謹(jǐn)露出一抹恍惚的笑,仿佛魂魄依稀還沉浸在剛才的躁動里。直到眸中赤色悉數(shù)消弭,他才緩緩搖了搖頭。 “嚇著你了么?”他輕撫仝則的臉,這一回手指的力道拿捏得柔緩而纏綿。 那倒不至于,說實話甚至還有點刺激,可仝則不想在這個時候火上澆油,更不想讓某人志得意滿,于是也搖了搖頭。 “怎么突然來了,我以為你今天回家去了?!?/br> 裴謹(jǐn)抬眸,執(zhí)著地看著他,“看到我,你高興么?” 仝則默默吸口氣,目光中多了一層審視意味。 ——裴謹(jǐn)該不會是在擔(dān)憂什么吧?因為薛氏的話,因為那些挑撥離間的言語? 這么想著,他不免驚訝起來,要說他們之間,千頭萬緒理不清的那個人,無論如何應(yīng)該是他才對,怎么會輪到裴謹(jǐn)? 除非,他是在擔(dān)心自己多想,擔(dān)心自己因此和他生分。 有些出乎意料,卻也讓人心生一絲竊喜,仝則按下浮動的情緒,解釋給自己聽,大概是裴謹(jǐn)此刻正對他比較有熱情和興趣吧。 所以才會做出深夜躲在窗邊偷窺,跳窗私會,狂熱急躁的將他按到墻上一通亂啃……種種沖動反常之舉。 仝則承認(rèn),以上這些都讓他覺得很有興味,原本偷情的樂趣就多過于正大光明嘛。而裴謹(jǐn)絕大多數(shù)時候都會給他充足的力量感,雖然危險卻又讓人覺得安全,在那些強健的肌rou包裹下,他可以心無旁騖地得到滿足和安慰。 是以偶爾犯險更令人欲罷不能,況且他也一直認(rèn)為,男人和男人之間,本就該如此直接兇猛,不留余地。 在彼此沉默的間歇,裴謹(jǐn)已放開了勒緊他腰身的手臂,也放開阻擋他去路的撐在墻上的手臂,難以察覺地低了下眉,向后撤了一步。 自己究竟在干什么?裴謹(jǐn)惱恨又黯然地想,下意識抿了抿唇,附著在上面的味道讓他泛起留戀,繼而變成不可自拔的淪陷。 母親說的沒錯,他是把自己搭進(jìn)來了,不過聽到一句話,就耐不住性子火急火燎地趕過來,甚至不走正門,把自己吊在窗臺上,暗中窺視他的小裁縫。 他的確急不可待的想知道,沒有自己的夜晚,仝則會做些什么,會想些什么,是否也和他一樣,懷著緊張忐忑,在燈下不安地發(fā)呆。 然而并沒有,他的小裁縫只是平靜的熄燈安睡。 沒有因白天的挑撥產(chǎn)生情緒波動,沒有因他的狂躁領(lǐng)悟出絲毫異常。是根本不在乎嗎?還是因為從開始到現(xiàn)在,他都只是把他當(dāng)成一個露水情人,一個匆匆過客,一個人生路上陪伴他一段時間的人? 在裴謹(jǐn)縱橫馳騁的二十年歲月間,幾乎還沒遇上過比仝則更冷靜的人,自詡足夠冷靜的人遇到了更為冷靜的,甚至更為冷酷冷漠的,簡直堪稱棋逢對手。只可惜世事難料,最終躁郁難安的那個,居然會是他自己。 敗走麥城,或許這一次他是真的輸了。最初想要征服人心的那句自我安慰,現(xiàn)在看來如同無人喝彩的尷尬笑話,事實證明,被征服的那個人分明是他! 裴謹(jǐn)揉著眉心,不覺嘆口氣,“抱歉嚇著你了,突然想來看看,又不想吵醒別人。睡吧,我今天很累,不想走了。” 說著干脆利索的脫去外衣,身上清爽甘洌的氣息溢出來,混雜著剛剛出過汗的潮熱,室內(nèi)很快就溢滿了屬于他的,特有的男人味道。 直到雙雙躺下來,誰都沒有再說任何多余的話。 仝則心里也納悶,方才那般舉動到底算什么? 照著那攻勢下去,不是該順理成章該做點什么,為什么在漸入港的時候倏然停擺,看來身邊的人心里一定有事。 他扭頭看一眼,再一次確定了這一點。 “太太今天來找過我?!彼囂降?,先說出這一句。 裴謹(jǐn)眉心一跳,不動聲色的點了點頭。 隨即面色沉下去,平生第一次,因為莫可名狀的焦躁而闔上了雙眼。 黑暗層層籠罩下來,仝則平日里時靈時不靈的直覺在此時被放大,感覺得出身邊人心情沉郁,他一向又最有眼色,當(dāng)即便自以為是的明白了,裴謹(jǐn)不想討論這個話題。 他收聲靜默,恍惚間悟出一個真相,有些人總說希望他能坦誠溝通,開誠布公,可實際上,那人自己卻是半點都做不到。 一如既往,裴謹(jǐn)還是選擇有話絕不明說。那種十八猜的戲碼,或許并不是因為他玩不膩,而是因為他業(yè)已習(xí)慣,說到底他是只會遵從這一個游戲規(guī)則。 就好比讓他這樣的人情緒崩潰,即便再無助再絕望,也是萬萬不可想象的,失控這種事,于裴謹(jǐn)而言,實在是生命不能承受之重。 仝則無奈地笑了,轉(zhuǎn)過頭,想要對著閉目假寐的人開口說兩句,可是張了張嘴,卻發(fā)覺實在無話可說。 ——你的過去,我不在乎,你的將來,沒人敢開口許諾,連你自己都不清楚,我問來又有何意義? 情在濃時,什么樣的山盟海誓都不出奇。那些打得頭破血流,分手時恨不得老死不相往來的怨偶,當(dāng)年看對眼時,哪個沒在花前月下承諾一生不離不棄? 有些問題和有些諾言一樣,只具有時效性,而一出口卻能讓人登時落了下成,格調(diào)盡失,徒惹尷尬。 仝則牽唇,再度無奈地笑了下,裴謹(jǐn)?shù)膯栴}他看得清晰,他自己又何嘗不是一樣? 突破自我實在太難了,一個人如果已習(xí)慣收斂情緒,藏好真心,再要讓他釋放,其困難程度便不亞于重塑三觀了。 那就算了吧……他沉下心,調(diào)整呼吸,慢慢地閉上了眼。 恰在此時,裴謹(jǐn)于黑暗中,又睜開了眼。 目光偏轉(zhuǎn)過去,既是等待又懷有期待,然而他等來的,只是身邊人漸漸清淺入眠的呼吸。 這人究竟是沒心沒肺,還是缺少真情真意?如果連吃醋都不會,難道不是有些病態(tài)? 當(dāng)然,還有另外一種可能,是他根本就沒有愛。 亮閃閃的眸光暗了下去,和寂寂無聲的主人一樣,沉浸在黑暗中,和暗夜徹底融為一體。 半夜被驚魂,心里又藏著事,仝則翌日倒比往常醒得都早,可惜裴謹(jǐn)還是先行一步。 除了枕邊留有的一點余溫,似乎再沒有什么能證明,昨夜發(fā)生的不是一場夢。 天明了,一夜北風(fēng),窗外已是霜霰露重。 上午的時光倏忽而過,再沒有不速之客登門。薛氏的出現(xiàn)好像只是一個意外,裴謹(jǐn)?shù)姆闯t更是意外。至于李明修忙完裴讓的喪事,前來散心閑聊,不知道能否算作是另一個意外。 老爺子看上去瘦了一圈,可見cao辦白事耗人心神,可更耗神的似乎是他要說的事。 “軍機(jī)一大早就發(fā)了三道調(diào)令,分別給東海水師、北海水師和兵部,要做戰(zhàn)前動員了。別問我怎么知道的。”李明修眼神晦暗,“又要開戰(zhàn)了,這才消停一年,在家也不過才一年。這些個亂七八糟的戰(zhàn)事啊,多早晚才能徹底平息呢。” 他是感慨萬千,仝則聽得心下猛地一緊。 莫非昨夜裴謹(jǐn)是來告別的?他要去前線,不知多久才會回來,他的母親又來說些莫名其妙的話,那驕傲且心思敏銳的人,一定是怕自己會多想,所以才來表達(dá)慰藉。只是用的方式略顯晦澀,一時令人迷惑不解。 轉(zhuǎn)念再思量,倒是很符合那人的風(fēng)格。裴謹(jǐn)不會示弱,不會多言,更不會輕易向人袒露心跡。 “三爺什么時候出發(fā)?”仝則收回思緒問。 “還沒定呢,不過是先做戰(zhàn)前動員。幕府那邊糾結(jié)了好幾國的援軍,號稱是聯(lián)合軍。朝鮮的李氏難以抵擋啊,昨天夜里就向大燕發(fā)了求救函?!?/br> 李明修頓了下,復(fù)道,“三爺?shù)囊馑迹@場仗不必深入朝鮮去打,兵部已下令封鎖海域,只和小鬼子在海上碰面就是。” 仝則默然頷首,大燕目前最厲害的當(dāng)屬水師,自然要選擇優(yōu)勢兵力上對決。 “我估計再有十天半月,三爺就要動身了。你……”李明修說著,看了他一眼,“雖然不會有事,也總難免擔(dān)心吶,人老了,連膽子也變小了。其實無礙,我就是這些日子新添了個絮叨的毛病。來你這兒坐坐,也不必有避諱,在家里,還真沒個人愿意聽我嘮這些?!?/br> 老爺子垂頭一笑,慢慢吹著茶碗,長長一嘆。 “見了三爺,有空還是叫他回趟家,孝哥兒新學(xué)了一套功夫,正惦記著演練給他看呢。“李明修道,微微一笑,又問,“你就不打算跟著他一起去么?” 仝則之前想過這問題,現(xiàn)在再想,心里愈發(fā)有種渴求。不僅僅是為見證雪恥之類的緣由,更多的確是想陪伴那個人。經(jīng)過昨夜的欲說還休,彼此間似乎還有些抉擇懸而未決,有些心結(jié)尚待解開。 而他從來都不是坐在這里,等對方前來寵幸的人,當(dāng)然,也不會坐在這里,任由對方冷落拋棄自己。 何況裴謹(jǐn)雖強悍,他還是從那些反常的舉動里,察覺出一抹孤獨,沉重、沉靜,充滿了悲愴。 回味一道,他已生出了滿腔悔恨,悔恨昨夜的回應(yīng)不夠熱烈,悔恨每次都不夠投入,更悔恨自己總習(xí)慣要有所保留。 李明修只管絮絮叨叨,卻到底沒能得到他的肯定答復(fù),索性喝光了他一瓶清酒存貨,晃晃悠悠出門上車去了。 仝則送他到門口,目送車子走遠(yuǎn),耳畔還只縈繞著老頭的噓唏,許久方轉(zhuǎn)身往回走,余光卻瞥見不遠(yuǎn)處有人影在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