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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世交之女在線閱讀 - 第25節(jié)

第25節(jié)

    “嗯?!表n月影立即站起來,親自將賀夫人那件對襟圓領式,領口很高的軟毛織錦披風取了過來,披到她身上,又將繩子系好,“外頭風還是有些大,嬸娘還是拿著手爐吧?!?/br>
    將賀夫人護得嚴嚴實實地,韓月影這才挽著她的手,往門口走去,下臺階時,她更是一直低著頭,小心地看著賀夫人邁步,生怕她不小心踩空了。

    到了院子里,韓月影又將賀夫人領到亭子里,著人在石凳上鋪了一層厚厚暖暖的絨毯,然后站在風口處,擋住了從北邊刮來的冷風,指著伸進亭子里的一截樹枝,臉上浮現(xiàn)出憧憬之色:“嬸娘,你看,這支桃花已經長出了小小的花苞,應該過不了多久便會春回大地,百花盛開了?!?/br>
    賀夫人默默觀察了韓月影一路,這一路來,她處處細心,一直留意著自己的一舉一動,自己只是皺了一下眉,她便能知道自己哪里不舒服。這份細心與真心毋容置疑,也是做不得假的。

    真正關心一個人與否,不是聽嘴上說,而是看她的一舉一動,賀夫人能從這些微不足道的小細節(jié)中感受到真意。若說這些都是韓月影裝的,那這份心計與周到也實在是太駭人了。

    哪怕賀夫人自認聰慧,從小得祖父贊賞,也不得不承認,她十三四歲的時候未必能有韓月影這份細心,更別提刻意為之了。

    想到這里,賀夫人緊繃了一上午的心漸漸發(fā)軟,不過丈夫說得沒錯,哪怕她心里相信小月,但這中間既然已經出了問題,自是應當好好尋出真相。

    因而賀夫人拉過韓月影冰涼的手,讓她坐在旁邊,又吩咐婢女去拿一片帷幔過來,將風口擋住,然后才關心地說:“傻孩子,有的是簾子擋風,何須你親自去擋在那兒,感染了風寒怎么辦?”

    韓月影撓了撓頭,傻乎乎地笑道:“嬸娘,沒事的,我身體壯,不怕冷?!?/br>
    “你這傻孩子?!辟R夫人將手里的暖手爐塞給了她,嗔怪道,“以后可不能仗著年輕糟蹋自己的身體。你以前是不是總是這樣,難怪骨瘦如柴呢。”

    韓月影不以為意地笑了笑:“沒有啊,可能是我去的地方太多,走了很多路,所以總是長不胖。不過你看,我身上的rou可結實了?!?/br>
    說完,還得意地拉過賀夫人的手捏了捏她的胳膊。

    賀夫人哭笑不得,她本欲是希望借此引出他們父女以前的生活,哪知她竟這么說。

    算了,還是別跟她拐彎抹角了。賀夫人端起熱茶抿了一口,直白地問道:“小月,你還記得你跟你爹在什么地方呆得最久嗎?”

    韓月影算了一下,不大確定地說:“蜀地吧,我八歲那年曾路過那兒,因為遇上地動,蜀地亂了好久,我和爹爹也不敢上路,就在那邊呆了大半年?!?/br>
    賀夫人又問還記得當初待的村鎮(zhèn),韓月影不明所以,但還是如實回答了。

    賀夫人暗暗將地點記在了心頭,打算晚上回去就告訴丈夫,讓他派人去一查究竟,也好早日弄清楚這其中的誤會。

    問完了自己想知道的事,賀夫人又與韓月影閑聊了幾句,說著說著,無意中就提起了賀青云。

    “昨日,青云陪你們去哪里玩耍了?”

    她其實更想知道左佳蓉為何會突然折回來,還說出那番話。若非小弟說一不二,喝止住了她,今日還不知會鬧出什么事來。

    昨日光顧著心驚和難過去了,也沒來得及問下人,今兒提起,她就順便問了韓月影。

    韓月影迷茫地搖搖頭:“詹家弟弟想放風箏,青云哥哥本是要帶我們親自做風箏的,不過后來被人叫走了?!?/br>
    這才過完年,正是各家相互拜年的時候,青云怎會被人叫走?莫非是哪個上京趕考,中了舉,留在京中,只待參加春闈的學子?

    想到兒子素來知分寸,結交的也多是讀書人,今年又都十九了,不是幾歲的無知小兒,賀夫人也沒有多過問此事,只是順口問了一句,又將話頭轉到了其他事情上。

    卻不料僅僅這一個小小的疏忽,他日會釀成一場狂風暴雨,擾得賀家雞犬不寧。

    ☆、第三十六章

    賀青云從未想過再次與秦笙笙相見是這種場景。

    她披頭散發(fā)地坐在牢房的一角, 姣好的小臉上布滿了污跡, 衣服上是東一團西一團的血跡, □□在外的手腕青紫一片,黑如墨團, 看起來讓人觸目驚心。

    但最讓賀青云注意的是秦笙笙此刻的表情, 她一臉木然地坐在潮濕的枯草上,雙手平放與膝前,眼睛古井無波, 仿若一潭死水,似乎天塌下來也激不起她任何的心緒。

    渾身了無生氣, 充滿了死氣。

    只看了一眼,賀青云就明白, 她已經沒有了求生的欲望。

    這可不是一件好事。賀青云清了清嗓子, 溫和地喊了一聲:“秦姑娘?!?/br>
    秦笙笙的眼皮終于抬動了一下,不過她只瞥了賀青云一眼又垂下了眼瞼,安安靜靜地坐在那兒。

    賀青云蹙眉,拔高音量又叫了一聲。

    這一回,秦笙笙終于抬起頭, 望著他, 目光帶著一股子絕望的平靜, 聲音悠遠,像是從遙遠的天際傳來,空靈縹緲:“賀公子,多謝你來看我, 回去吧。”

    賀青云見她這幅模樣,心不由抽痛了一下,蹙眉道:“姑娘不必灰心,事情還未到最壞的地步,一切還可以挽回?!?/br>
    聞言,秦笙笙仰頭大笑,笑聲里說不出的落寞和絕望:“賀公子,你既然能到這兒來看我就當知道,我犯了罪,還是殺人罪,罪無可赦,哪怕我殺的是一個惡貫滿盈的混蛋!”

    她伸出白玉一般的手,指著上面零零散散的污泥,似乎在告訴賀青云,她的雙手已經沾染上了血污,再也洗不干凈了。

    聽到她絕望的大吼,賀青云臉上終于浮現(xiàn)出舒展的笑意,搖頭道:“秦姑娘不必絕望,他沒死。”

    秦笙笙圓圓的眼睛驀地睜大,驚訝地失神半晌,才喃喃自語道:“他沒死,真的?可是他當時昏迷在地,流了好多的血……”

    見賀青云肯定地點頭,她下耷的嘴角緩緩往上翹起,嘴角勾起一抹開心的笑,眼淚更是滾滾而出。

    賀青云耐心地解釋道:“你的力氣太小,那一刀雖然刺入了洪老四的胸口,不過并不深,沒有傷及要害。洪老四之所以暈倒,是因為他本身暈血,見到血腦袋就開始發(fā)暈。等你被衙門抓走后,趕來的仵作和衙役發(fā)現(xiàn)他并沒有死,立即給他請了大夫,止了血,保住了他的性命?!?/br>
    誰能想到一個整日喊打喊殺,不事生產,在刀口上舔血過日子的混混竟會暈血呢,也難怪秦笙笙會誤以為自己殺了人。

    聽說這洪老四沒有性命之憂,秦笙笙的臉上的喜色并沒有持續(xù)多久,洪家雖不是什么高門大戶,但族中人口眾多,青壯年甚多,也有不少在衙門當差。她一個無依無靠的孤女,惹了他們,便是她沒殺死洪老四,他們恐怕也不會放過自己。

    “多謝賀公子跑這一趟,不知我的婢女可安好?”

    “今日就是你那婢女小綠找我過來的?!辟R青云瞥了她一眼,解釋道,“你這婢女倒是機靈,見你被府衙的人抓走了,她連忙趁亂跑了,去尋人來救你?!?/br>
    事發(fā)距今,已經有一天了,想必小綠定是找了許多人,走投無路才找上了不過兩面之緣的賀青云。

    她長吁了一口氣,盈盈水眸中盛滿感動:“辛苦她了?!?/br>
    接著,她話鋒一轉,說起了正事:“洪老四沒死的事多謝賀公子相告,民女還有一事想求公子,能否幫我安置了小綠?她與我一樣,皆是無父無母無親無戚的孤兒,我這里出了事,她也沒了容身之處,再回去,洪家人定饒不了她?!?/br>
    賀青云越聽越不對勁兒,眉心輕顰:“你以為你會獲罪?”

    秦笙笙仰起小臉,望著站在昏暗燈光下的他,苦笑道:“難道不是嗎?我雖沒殺死他,但到底傷了人,雖不會處斬,但活罪恐怕逃不了。”

    聽到這話,賀青云笑了:“慶律有云,婦女遭□□而殺死人者,杖五十,準聽錢贖,如兇器為男子者免杖。此事本不是你的錯,況且洪老四還沒有死,姑娘實不必灰心?!?/br>
    聽聞最多只會受些杖刑,秦笙笙激動地站了起來,飛快地奔到門邊,抓住鐵柵欄,激動得望著賀青云:“真的?”

    賀青云重重地點頭:“莫非姑娘忘了,你現(xiàn)在已是良籍?!?/br>
    秦笙笙眉眼彎彎,臉上的笑容越擴越大,是啊,她現(xiàn)在是良籍了,不能被人隨便褻玩??┛┛┑匦α藥茁?,她忽地掩面痛哭起來,似乎要將這一日一夜的擔驚受怕全都哭出去。

    讓她哭哭,把心里的痛苦和恐懼都發(fā)泄出來也好,賀青云從袖袋里掏出一張素凈的手帕遞給了她。

    秦笙笙脫籍后,拒絕了錢文安的幫忙,拿著這些年攢下來的銀子在治安相對良好的春暉巷置辦了一處小院,便在此地安頓了下來。

    因為主仆倆的繡技都還不錯,秦笙笙便尋了個差事,給成衣坊做些繡花之類的針線活。

    本來這日子過得簡單又安寧,但事情壞就壞在她這種出眾的臉上。

    秦笙笙長得明眸皓齒,身段氣韻在這條平民居住的小巷中極是不凡。久而久之,便被此處的地頭蛇洪老四盯上了。洪老四一開始雖然垂涎秦笙笙的美色,不過因為先前錢文安以為秦笙笙是賀青云的相好,故而對她多加照顧,暗中派了人跟著她,保護她。洪老四一直沒下手的機會,只得按捺住心里□□。

    誰知過了很長一段時間,賀青云都沒露過面,似乎他真是只是想拉這個女子一把而已。到了過年,賀青云還是沒去找過秦笙笙,甚至連年禮也沒送一份,錢文安徹底意識到,賀青云那日的話并不是誆自己的。

    既然這姑娘跟賀青云沒有關系,他也犯不著再在她身上花費心思,索性便將自己的人手叫了回來。

    洪老四很快便發(fā)現(xiàn)了這一點,他登時欣喜若狂,勉強壓下去的念頭又開始蠢蠢欲動起來。他蹲在秦笙笙門外守了幾日,發(fā)現(xiàn)秦笙笙跟小綠二人在這京城似乎無依無靠,無親無友,就連大過年也一直悶在家里,就沒個人上門拜年。

    這種情況簡直是替他量身定做的啊,過了正月初二,洪老四就拎著兩只煮好的蹄膀,堂堂正正地登上了門,厚著臉皮要去拜訪秦笙笙,還說什么睦鄰友好。

    秦笙笙當然想也不想的就拒絕了。

    可洪老四并不罷休,每天都去sao擾她,而且只要一看到她就要口頭上調戲她。

    秦笙笙煩不勝擾,偏偏這附近住的大多都姓洪,跟洪老四是本家。而且因為洪老四的兇狠好斗,旁人也不愿意輕易招惹上他這個麻煩。因而附近的鄰里對秦笙笙的遭遇皆視而不見,甚至還有個別大嬸勸她干脆嫁給洪老四算了。

    秦笙笙怎么可能答應,她極其厭惡洪老四,他敲門,她不應,他送東西,她不接,他花花嘴,出言不遜,她不理,他半路攔道,她也是不發(fā)一言,掉頭就走,完全避開洪老四。

    洪老四本就不是什么有耐心的人,被秦笙笙一而再,再而三地避如蛇蝎,他心里也火了。在初八那日,借著酒意,直接闖入秦笙笙家,試圖□□了她,生米煮成熟飯,沒了清白,何愁秦笙笙不跟著他。這樣的事又不是沒有先例。

    洪老四算盤打得很好,但他低估了秦笙笙的性子。

    秦笙笙連祁周這個貴公子都敢反抗,更逞論洪老四這樣一個混混。她當時極力反抗,慌亂之中,抄起擱在針線籃旁邊的剪刀,用力刺進了洪老四的胸口。

    鮮血如注,噴了秦笙笙一身,而洪老四這個看起來人高馬大的紙老虎竟然暈倒了。

    秦笙笙慌亂中以為自己殺了人,又被聞訊而來的街坊逮了個正著。街坊們忙報官,不過半個時辰,她便被押入了這不見天日的牢房里,一呆就是一整天。

    若不是賀青云來看她,她都以為自己死定了。

    狠狠地哭過一場后,秦笙笙擦干臉上的淚痕,緩緩站了起來,神情堅毅,秀氣的小臉上帶著一股子狠絕的味道,令她整個人的五官似乎都鮮活了起來,灼灼生輝。

    賀青云有一瞬間的失神。直到秦笙笙問他:“賀公子,你可愿意?”

    賀青云尷尬地撫了一下額,神情跟著肅穆起來:“姑娘不準備放過洪老四?”

    秦笙笙俏臉上布滿了陰云,冷笑一聲,道:“我放過他,誰放過我?這種人死有余辜,賀公子,他欲對我施暴,我若反告他,如何才能定他的罪?”

    “當是如此?!辟R青云也贊成要對洪老四施以懲罰,“按律,□□未遂者處以杖刑,后果嚴重,比如令受害者受了重傷等,則處以絞刑。不過此事若是捅了出去,恐會影響姑娘的名譽,姑娘可想清楚了?”

    目前洪老四沒死,只是受了傷而已,他待會兒去官府通融一番,要不了兩日,秦笙笙就能返家。此事除了附近的幾個鄰里,旁人也不知道,顧忌著她捅洪老四的狠勁兒,想必也沒人剛當面討論此事。久而久之,這事自然就被人淡忘了。

    可若是秦笙笙要反告洪老四,洪家人絕不會善罷甘休,府衙必得開堂公審,此事將會鬧得沸沸揚揚。世人對女子多苛責,秦笙笙即便贏了,背后也少不得要被人非議,她的名聲也毀了。

    但秦笙笙不在乎這些,她還沾著塵土的小臉上一片肅穆,紅通通的眼睛炯炯有神,擲地有聲地說:“我想得很清楚了,洪老四這個敗類,今日若不除了他,以后還不知有多少姑娘毀于他的手中。據我所知,這種事,他不是第一次做了,當初那姑娘的家人顧忌著姑娘的名聲,不肯報官,令洪老四逍遙法外,也助長了他的氣焰。他才敢一再地犯這種事,不就吃定了我們女子會打落牙齒往肚子里吞嗎?我這次絕不會如他的意?!?/br>
    她這想法很好,不過,賀青云的目光從頭到尾掃了她一圈,她只是受了些輕傷,便是鬧到府衙,按律,最多也是打洪老四幾十板子而已。對這種身體極好的年輕人來說,挨個幾十板子,也無傷筋骨,頂多修養(yǎng)兩月就好了。

    賀青云把自己的顧慮說了出來:“你這是何必呢?豁出去你的名聲,換來幾十板子,不值得?!?/br>
    秦笙笙的嘴角慢慢往上勾起,臉上浮現(xiàn)出志在必得的微笑:“誰說只是幾十板子而已,我要他的命,讓他再不能禍害無辜的姑娘們!”

    伴隨著她這擲地有聲的話語,一道清脆的骨折聲在安靜的大牢中響起。

    賀青云驚愕地看著她硬生生地掰斷了她那只烏青腫得高高的手腕。

    “你,你這是何必呢?”賀青云忍不住色變,她也實在是太狠了,竟對自己也能下如此狠手。

    現(xiàn)在她的手腕往下無力地垂著,一個弄不好,這只左手就徹底毀了。

    賀青云面上一片焦急,安撫她:“你等著,我去找大夫來。”

    秦笙笙蒼白著臉,強忍著鉆心的痛叫住了他:“你……等等,你不要去,你若去了我這苦頭就白吃了。”

    賀青云不贊同地看著她:“可是拖下去,你的手就廢了?!?/br>
    秦笙笙定定地看著他,布滿血絲的眼睛中盛滿了請求:“答應我,好嗎?一只手換洪老四的命,很值,不是嗎?”

    賀青云倒退一步,佩服又心憐地望著她,終究不忍違背她的意愿,嘆息一聲道:“我這就去辦此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