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節(jié)
第89章 9.10 會客廳里焚著一爐好香,煮著一壺好茶,座上人居然還不少。潘小園一一上前行禮。 晁蓋是大哥,坐在上首,十分有范兒地點了點頭。 那日在斷金亭校場,離得遠(yuǎn),看不清楚。如今略略抬眼,看到的是個模樣齊整的年輕小娘子:秀眉彎,桃腮嫩,顧盼間倒是顯得機靈,可惜目光中半點殺氣也無,平白瞎了那雙好看的杏子眼。身段窈窕纖瘦,倒是賞心悅目,可惜那小細(xì)胳膊像是一掰就斷,怕是禁不住十斤力氣;她屈膝萬福,袖子里露出蔥管兒般手指,倒是白皙柔嫩,可惜若是捏成小拳頭,怕是打不出他身上半點兒青。 在晁蓋看來,天下女人分兩種:會武功的和不會武功的。前者他當(dāng)兄弟,后者他當(dāng)垃圾??裳矍斑@個年輕人讓他有點選擇困難。他眼睜睜看著她把自家一位梁山兄弟折磨到快哭,若她是垃圾,蔣敬算什么? 只好暫且當(dāng)她是個有潛力的兄弟。晁蓋想著,回頭派人指點些基礎(chǔ)入門拳法什么的,讓她把胳膊腿兒練粗點,才算配得上她那副腦子。 而潘小園偷眼打量晁蓋,知道他雖然不見得把自己多放在眼里,到底是讓那天生的大哥范兒折服了一下子。而縱觀梁山上的其他人,就算是宋江一手提拔的心腹人馬,如今也對晁蓋尊敬有加,確實是把他當(dāng)成可信賴的老大看的。 這樣一位大哥,他……真的會猝然而死嗎?且不說原著那個平行世界里,晁蓋的死來的多么突然,多么不清不楚,但至少在現(xiàn)實中,她實在想不出,這個人居然還會有轟然倒下的一天。 當(dāng)然,世事的走向已經(jīng)和原著越來越偏離。扈三娘的事情就是鐵證。 潘小園覺得,萬一以后有那么一丁點兒的可能,晁蓋晁天王流露出一點兒要去下山作死的意思,那她不管什么宋江,不管什么吳用,一定得盡自己所能的橫插一刀,能攪黃多少是多少。 眼下廳堂里大哥云集,不敢走神太多,見晁蓋向自己點了頭,立刻轉(zhuǎn)過去,拜見宋江。 宋江可就不糾結(jié)那么多了,又是見過的熟人,笑瞇瞇沖她還禮。 第三位上坐著個穿道袍的儒雅大叔,她沒見過。此人生得眉清目秀,頗有魏晉風(fēng)骨,手持羽扇,悠然自得。那扇子一看就是跟他相依為命久矣,邊緣的羽毛已經(jīng)磨得光禿禿,黑不溜秋地一個個耷拉著頭,稍微扇得用力些,就蒲公英似的掉下幾簇絨毛來。忽然那絨毛讓大叔吸進鼻子里一根,打了個驚天動地的噴嚏,趕緊若無其事地用扇子擋住。 潘小園隱隱猜到是誰了。等小嘍啰介紹完畢,才畢恭畢敬的道了個萬福:“見過吳先生?!?/br> 梁山上的頭一號草頭軍師吳用,從劫取生辰綱開始,就是晁蓋身邊的萬用智囊。都說大部分被坑上山的好漢,是被宋江坑上來的??墒瞧叫亩?,要是沒有吳用在背后使壞助攻,宋江坑人的成功率起碼得銳減百分之五十。 吳用輕搖羽扇,笑道:“小可外出公干,眼下剛剛回山,未曾得見那日斷金亭校場盛況,悔之甚矣。但已經(jīng)聽人悠悠之口,說得千姿百態(tài)了。娘子這份膽識不讓須眉,小生衷心佩服,不免見賢思齊而內(nèi)省也。” 潘小園隱隱覺得他這些成語用得有些不對,但見吳用眉間含笑,一番文縐縐話說出來,晁蓋微微點頭贊賞,旁邊伺候的小嘍啰則是一副崇拜得五體投地的神色。同樣有文化的宋江則是面不改色,十分默契地聽取了這些半通不通,沒一句異議。 潘小園發(fā)現(xiàn)了,這人和蕭讓不一樣。蕭秀才面對目不識丁的蕓蕓眾生,說話時會盡量揀他們聽得懂的語句來交流。而吳用正相反,他在梁山上說出的每一句話,都rou眼可見地提高了這片水泊里的整體逼格。 而細(xì)琢磨吳用這話的意思,任誰聽來都是客氣恭維??芍挥信诵@自己聽得懂,他夸的不是她的算學(xué)本領(lǐng),而是上來就贊她“膽識”,可見心里對她的動機手段門兒清——這還是未曾親眼得見,只憑道聽途說,而推測出來的。 潘小園規(guī)規(guī)矩矩地跟他道謝,可不敢再看他的眼睛了,也不敢再模棱兩可的答話。她覺得,吳用一回山,何止逼格,整個梁山好漢團的平均智商,至少得讓他拉高兩三個百分點。 幾位老大坐在上首,旁邊卻還有不少她認(rèn)識的人——柴進、李應(yīng),各自帶了紙筆,一看就是來談?wù)碌?。董蜈蚣侍立在柴進身后。 李應(yīng)仍然對她愛答不理,但態(tài)度已經(jīng)明顯不敢有所蔑視。 蔣敬不在,聽說此時還把自己關(guān)在房里,拼命研究最后那幾道題的解法,頭發(fā)已經(jīng)快掉光了。 張青和孫二娘并排而坐,笑嘻嘻地跟她打招呼。 再就是武松,遠(yuǎn)遠(yuǎn)的坐角落里,一條腿蹬在旁邊椅子上,自顧自地倒酒喝。明顯是不情不愿讓人給拉過來的,而且明顯不掩飾這一點。 潘小園便也假裝看不見他。不就是被她借著酒勁兒占了次便宜,也不是什么大便宜。 這事兒她完全不后悔,但冷靜下來,也不免有點心虛。他亂說什么抱歉,自己才是應(yīng)該抱歉的那個。畢竟那么多糟心往事,對自己,他心里總歸是有點陰影面積的吧? 這幾天不知道又躲在哪兒,直到現(xiàn)在才算跟她重逢 不過眼下也沒工夫多想。見過廳里一圈人,小嘍啰請她在孫二娘身邊坐了。 晁蓋依舊是仁和寬厚的大哥范兒,他可以跟自家兄弟大碗喝酒談笑風(fēng)生,但似乎不太懂,怎么跟這位年紀(jì)比他小一半的“女俠”講話。于是又是宋江全權(quán)代理,微笑著開場:“娘子連日不見,未曾料到竟有如此才華,當(dāng)初宋江看走眼,可有些忒無禮了,還望娘子恕罪。武松兄弟,張青兄弟,你們也不提前告知我點兒,險些讓山寨里錯過了一位人才?!?/br> 潘小園連忙站起來答禮。心里頭再痛惜那酒店,也不敢有絲毫不領(lǐng)情。況且宋江再怎么自承“看走眼”,他的事跡擺在那兒,沒人會因此對他的智商產(chǎn)生懷疑,反而會覺得受到了格外的優(yōu)待。 另外這話里,還仿佛有著拉攏張青的意思。潘小園自認(rèn)段數(shù)不夠,只是有這么個隱隱約約的直覺,沒法付諸言語。 宋江笑問:“聽聞娘子和武松兄弟同為清河縣人,后來嫁去的陽谷縣,做得好大生意?” 潘小園趕緊實事求是地糾正:“那都是別人亂傳的。奴家不過是做過些食品買賣,個體經(jīng)營,沒有……” 吳用輕搖羽扇,笑道:“娘子當(dāng)真虛懷若谷。聽聞你武功有成,敢問在江湖上可有綽號?” 這話一出,只聽得后面嘿的一聲輕笑,來自武松。 吳用略顯尷尬,但還是禮貌地微笑著。 潘小園全身一熱,朝孫二娘看了一眼。這么明顯的謠言,除了吳用這種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恐怕沒人會信吧? 趕緊實話實說,說自己并沒有學(xué)過什么武功——不不,武二郎的武藝不是家傳的,是他自己練出來的,跟奴家沒關(guān)系…… 來來往往了幾句,再加上幾位老相識的佐證,她此前的所有“事跡”便被謙虛了個底兒掉。潘小園這才有點醒過味兒來,明白了今日把她召來見大哥的真實用意。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梁山領(lǐng)導(dǎo)層都不是好糊弄的。既然決定接納這位“人才”,讓她插手梁山事務(wù),那么頭一道程序,必定是背景審查。她“潘女俠”在江湖上全無名氣,也沒什么可靠的事跡作為擔(dān)保,唯一的“靠山”是武松,還是個不喜歡混圈子的獨行俠。于是只得把和她有點交流瓜葛的角色,一并都給請了過來。 既然背景平平,那也沒什么黑料可挖。出身簡單,經(jīng)歷簡單,四體不勤,唯一好使的就是個腦子,看起來果然是天賦異稟——梁山上天賦異稟的人太多了,司空見慣。 晁蓋和廳里幾人互相看一眼,點了點頭。 政審既已通過,幾個無關(guān)的人員就可以走了。張青和孫二娘,連同幾個認(rèn)識她的小弟,一齊向老大們躬身告辭。武松也麻溜想撤,讓宋江叫住了:“兄弟,留下?!?/br> 武松只能再給自己倒碗酒。 吳用開門見山:“娘子這番策論,小生已與幾位哥哥反復(fù)讀過,當(dāng)真是揚葩振藻,獨出機杼,令人聞過則喜。但曲高和寡,恐有理解不周之處,還請娘子當(dāng)著大伙的面,一一說明?!?/br> 那日潘小園呈給錢糧三巨頭的“策論”,早就被蔣敬丟得七零八落。吳用面前的這一份,是當(dāng)日她留了個心眼兒,答應(yīng)讓蕭讓額外抄錄的。蕭讓當(dāng)時也只是覺得他自己超常發(fā)揮,寫得太精彩,想拿回去做個紀(jì)念。至于為什么吳用一回來,這副本就到了他手里,她覺得不必多想。 見眾人都是鼓勵的神色,她定一定心,站起身來。 面前的幾位大哥就是面試官,她現(xiàn)在就是個職場小蝦米,剛剛通過了簡歷篩選,準(zhǔn)備用一番宏圖大略的企劃書,把自己成功推銷出去。機會只有一次,進階與否,全看她這張嘴皮子。 “多謝大哥們今日賞臉,奴家便不多廢話。眼下山寨里財政吃緊,寅吃卯糧,想必柴大官人早就匯報過。究其原因,在于收支不等。然而數(shù)年前,梁山人丁稀少之時,尚可自給自足,眼下規(guī)模擴大,卻愈發(fā)捉襟見肘,其中原因,還需逐項分析。” 她一口氣說完,看看幾位“面試官”臉色,沒人走神,心中略安。不由自主地想,如果自己身后有張小黑板,或是能放個幻燈片,就更完美了。 然而背后只有粗糙的灰白墻壁。上面零零散散,到處是好漢們的酒后涂鴉,看起來都不是什么驚世神作。她便也不客氣,管小嘍啰要來筆墨,直接在墻上開始濃墨重彩的寫,蓋住了幾個人的狗爬字。 宋江黑臉一白,不易察覺地一哆嗦,大約是想起了當(dāng)年在江州題反詩的那一幕。 潘小園一口氣列了兩豎行,左邊是梁山的各項收入來源,右邊是支出項目——都是她頭一次跟柴進討論過,又立刻記到紙上的。 早期梁山的收支報表十分簡單:收入來源一律是打家劫舍,支出則是穿衣、吃喝、建造房屋及防御工事、武器制造和船只維護,偶爾有些“娛樂項目”。潘小園不好意思寫太詳細(xì),只是籠統(tǒng)記了“起居”兩個字。 幾位面試官心照不宣,對視點頭。吳用補充道:“偶爾還有些繳獲的官府物資。” 而現(xiàn)在的梁山,收入來源增加了兩項:劫掠州府錢糧、新上山人員家產(chǎn)充公。其中后者的數(shù)額相比前者,基本可以忽略不計。 晁蓋馬上看出了什么,說出了此番面試的第一句話:“看來新上山人眾,家產(chǎn)也不必全部充公,捐獻個三五成,聊表誠意就行了。反正不是什么大錢。這么著,還可以吸引更多好漢加盟上山?!?/br> 潘小園低一低頭,盡量想出一番溫和的措辭,說道:“奴家倒有別個淺見,還請晁大哥指正。眼下梁山并不缺人,倘若再放開了招人,未免有良莠不齊的蛇鼠之輩。反而是家產(chǎn)充公這一規(guī)矩,能確保招來的人,都是一心走黑道、絕無兩意的。錢倒是小事,等新人上山之后,憑本事再蓄私產(chǎn),更能培養(yǎng)忠心和熱情?!?/br> 晁蓋聽完她一番話,思忖片刻,獨獨重復(fù)了四個字:“再蓄……私產(chǎn)。” “是了。奴家的第一項建議,便是由‘共財’轉(zhuǎn)為‘私有’,允許梁山成員們擁有更多私產(chǎn)來源。相應(yīng)的,各人的支出也不必時時動用公款。奢有奢的活法,儉有儉的活法,誰花錢誰負(fù)責(zé),何必讓柴大官人管孩子一樣把關(guān)?” 晁蓋臉色微變,粗聲道:“我梁山好漢都是窮苦出身,聚嘯山林,圖的就是個逍遙快活,不受富人欺壓。眼下你讓他們奢有奢的活法,儉有儉的活法,那和外邊的一片黑暗,還有什么不同!” 潘小園連忙住口。不是沒料到會遭遇這種反對意見,心平氣和地說:“是這樣的……” 可宋江先替她說話了,笑著給晁蓋斟了碗酒:“哥哥此言差矣。我梁山好漢,三教九流,什么人沒有,豈能說全都是窮苦出身?那可把柴進柴大官人、李應(yīng)李大官人放到什么地方去了?更別說,這么多新上山的軍官將校,可不全是窮人啊。大伙都是劫富濟貧的義士,總不能也分出身,分出個三六九等吧?!?/br> 晁蓋一怔,想想倒也對。一說起“梁山兄弟”,他心里立刻想到的,是當(dāng)初跟他七星聚義,一起劫生辰綱的阮氏兄弟、劉唐、白勝一干人——確實都是根正苗紅的貧下中農(nóng)??裳巯铝荷降拇蟛糠秩笋R,都是讓宋江帶上來的,個個背景不凡,有的恐怕連小麥和高粱都分不清。 吳用顯然看管了兩位老大意見不統(tǒng)一,朝潘小園一笑:“大伙各抒己見,人之常情。請繼續(xù)。” 潘小園隱隱約約感到有點不安,但又說不出來源。定了定神,繼續(xù)分析梁山財物報表當(dāng)中的“支出”。 隨著大量非戰(zhàn)斗人員以及馬匹的上山,必要的支出項目也呈指數(shù)級上升,遠(yuǎn)遠(yuǎn)超過“打家劫舍”的所得。況且,梁山周圍八百里,可供打劫的村莊富戶就這么多,畢竟不能趕盡殺絕。 “所以,奴家的第二項建議……不知當(dāng)講不當(dāng)講?!?/br> 這個時候,必要的江湖套路是必須的,不能一根筋通到底。 果然,宋江笑著豁免了她的責(zé)任:“請講?!?/br> 潘小園咬了下嘴唇,一字一字道:“停止打家劫舍。” 這六個字說出來,所有人各自一驚。連角落里武松都沒心思再裝睡,目光看過來。 打家劫舍是梁山好漢們的老本行,眼下這個建議,難道是讓大家“從良”不成?就像鐵匠不打鐵,妓女不接客,進了一家湯面館,直接“來份牛rou面,不要牛rou!” 安靜只維持了片刻,然后滿堂哈哈大笑起來,吳用接連打了好幾個噴嚏。 潘小園早料到這種結(jié)果,禁不住自己也撲哧一笑。等大家靜下來,開始解釋。 第90章 9.10 宋江神色微微一動,和吳用互相看了一眼。 大哥們顯然也在等她說話。潘小園心里打了打草稿,不慌不忙地說道:“打家劫舍,為的不就是求財。眼下咱們梁山越來越壯大,周圍的百姓又不是傻子,能搬的都搬走了,尤其是那有錢的土豪劣紳,難道還能把不義之財留著讓我們搶不成?所以這幾年來,打家劫舍的進項越來越少,也屬正常。再過幾年,又不知是什么樣子呢。” 倒也有理。吳用十分寬容地笑了,問出一個關(guān)鍵問題:“不過娘子似乎百密一疏,若是咱們金盆洗手,不再打家劫舍,梁山的半數(shù)錢財進項,可不至于空xue來風(fēng)吧?!?/br> 潘小園也放開了,大言不慚地提議:“改成收保護費。梁山泊左近既然官府不管,那咱兄弟們不妨管一管。周圍的村莊百姓,路過的客商旅人,只要經(jīng)過梁山,交了買路錢,梁山好漢便保他們平安,不讓他們受那些不入流毛賊的欺侮?!?/br> 話沒說完,晁蓋便哈哈大笑:“如此說來,咱們堂堂梁山好漢,全都去改行給別人保鏢了?” 潘小園無辜微笑:“那不正是替天行道,讓江湖上人,都宣揚咱們梁山好漢的義舉么?” 這么個清奇的點子,換成個真正的“好漢”,一準(zhǔn)想不出來。大家互相看一看,都不僅莞爾。面前的小娘子到底年紀(jì)輕,初生牛犢不怕虎,還真敢說! 潘小園趁熱打鐵,接著道:“這法子真實施起來,卻也不難。首先劃定梁山周圍的片區(qū),由各位好漢分別負(fù)責(zé)。各個村莊有貧有富,因此保護費也不能一刀切,由各位負(fù)責(zé)的好漢看情況制定。收上來的錢,一律按比例計入各好漢的私產(chǎn)。因此他們也得和老鄉(xiāng)們搞好關(guān)系,不能壓榨太甚,否則老鄉(xiāng)們通通搬去別處,可一文錢都收不上來了……” 話剛說完,晁蓋忍不住哈哈大笑,眼淚都出來了。 “這么一來,咱們梁山好漢,跟那些兇神惡煞的官府狗腿子,又有什么區(qū)別了?” 晁蓋胸襟寬廣,年紀(jì)又能做她爹,嘲笑歸嘲笑,鐵定不會當(dāng)場翻臉。潘小園仗著這一點,也跟他來個天真的笑容,說道:“當(dāng)然不一樣了!晁大哥都說了,官府狗腿子都是兇神惡煞,咱們梁山好漢可都是通情達(dá)理的義士,難道不會跟老鄉(xiāng)們打成一片?再說,既然收了老鄉(xiāng)的保護費,那可就得盡到責(zé)任,要是官家人再來收什么苛捐雜稅,可得幫著人家老鄉(xiāng)擋回去——不能讓他們交雙份稅嘛,對不對?” 柴進一直沒說話,此時笑道:“驅(qū)趕官軍,倒是咱們兄弟們的長項。這幾年,做得熟了。” 晁蓋邊笑邊搖頭,大約是覺得實在有趣,又找不到什么反駁的理由。 潘小園繼續(xù)給大哥們吃定心丸:“奴家也只是紙上談兵,這法子有效與否,也不敢拍胸脯開口。實踐出真知,咱們可以先在梁山周圍選幾個村子,劃出‘保護區(qū)’,作為“試點”,過得三五個月,再看錢糧收入有無增加。若是有效,再行推廣——這么著,山寨左右不會吃虧,對不對?” 一面說,一面動手計算:老鄉(xiāng)們每戶的平均收入是多少,若是按月上繳保護費,數(shù)額為何;若是因為打家劫舍而不能安居樂業(yè),又能搶來多少財物;對比之下,似乎確實是和平優(yōu)于打砸搶,“保護區(qū)”前景大大地。 吳用笑道:“如此以往,保護費都讓大伙中飽私囊,山寨的公款難道無中生有?再者,咱們山寨里分工明確,大伙各司其職,也總得有兄弟守寨守門,做筆桿子,不能一哄而上,人人下山去收錢啊。” 潘小園笑道:“這個容易。每個人的‘進項’,分成固定收入和按勞所得,其中這個“勞”,可以是收保護費,也可以是旁的對山寨的貢獻。通過定時考核,決定多寡,不就行了?” 纏七夾八說了半天,總算說明白了“底薪加提成”這個概念。其實當(dāng)下社會商業(yè)發(fā)達(dá),商鋪里雇傭個幫工學(xué)徒, “底薪加提成”的模式已經(jīng)開始出現(xiàn)。但有誰想過,把它應(yīng)用到一群草寇身上! 在晁蓋心目中,不打家劫舍殺人放火,簡直就稱不上好漢。因此他聽了這么一堆,雖然拆開了都有道理,但合起來一琢磨,總覺得什么地方不對;宋江則全盤接收,不管可行不可行,鼓勵的笑容時刻掛在臉上。吳用、柴進、李應(yīng)三個文化人,則認(rèn)認(rèn)真真地開始思考,李應(yīng)已經(jīng)拿筆算上了。 只有武松,遠(yuǎn)遠(yuǎn)的聽到潘小園在那里長篇大論,不經(jīng)意朝她投去一個哀怨的眼神。他自從上了梁山,從沒干過一票“劫富濟貧”,眼下的收入分配模式,若是再改成底薪提成加考核,他武松鐵定是頭一個喝上西北風(fēng)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