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節(jié)
回到城里,“婚宴”早就散了,小兵們稀稀拉拉的收拾東西。 武松挑個合適的時機場合,將聯(lián)軍中的首要人物聚在府衙,宣布了“圣旨”的內(nèi)容。 不出所料,怒吼的聲音簡直要把屋頂掀翻了。料到了朝廷可能會不爽快,可能會不認這個義軍,可能會瞞報他們的功勞。卻沒料到他們耍賴耍得如此徹底。 “滾他奶奶個蛋!這樣的鳥朝廷,不反更待何時!” “這叫做弓盡鳥藏,狗死兔烹,不厚道之極!依小生看,自毀長城之事做不得,兵器不能拱手讓人……” “阿、阿、阿烏卵朝、朝廷,阿拉教主早……早知道、知道……伊拉弗……弗、弗……” “灑家一路南下北上,不是為了在這兒解散的!” “阿彌陀佛,作孽作孽……” “岳兄弟被……被下牢了?” “阿叔,快去給阿爸寫信!” “唉,世事多變,清靜無為呵,貧道還是在天長觀住下好了,大伙不必管我……” 武松也已經(jīng)忍耐到了極限。咚的一拳,打碎那黃梨木桌子,跟著眾兄弟喊一聲:“不如反了!” 正罵聲一片,忽然空氣中響起一個刺耳的聲音,音量不大,可卻把滿堂的南腔北調(diào)蓋住了。 “各位要造反,可還得三思。剛剛得到的線報,六萬女真大軍三日之后突襲燕山府,到時兵臨城下,可別怪我沒提醒?!?/br> 眾人齊齊一怔,不自覺仰頭,朝屋頂房梁各個方向望去。 幾個梁山好漢叫道:“時遷兄弟?你回來了?” 時遷的情報從來沒有不準確的,也向來不說第二遍。在不知何處“嘿嘿”笑了兩聲,便銷聲匿跡,再不言語了。 一片寂靜。 過了半晌,武松、吳用、朱武、林沖、呂師囊、方貌幾個明白人,小心翼翼對望一眼,不約而同說道:“撤吧?!?/br> 兩萬梁山軍和兩萬明教軍,四萬人齊刷刷靜悄悄,第二天便按照圣旨的要求,灰溜溜撤出了幽州城,規(guī)規(guī)矩矩辦手續(xù),和那個新調(diào)來的韓民毅交接了防務(wù)。 按照高層的安排,離開得十分低調(diào),拖泥帶水輜重滿地,一個個垂頭喪氣,仿佛真有出了城就解散的架勢。 交出來的兵器卻是稀稀拉拉的屈指可數(shù),馬匹也都瘦弱生病,看起來命不久矣。派人問時,幾個土匪梗著脖子說:“俺們又不是正規(guī)軍,哪來的錢,能人手配槍配盾?一雙拳頭、一個天靈蓋,就是俺們的兵刃!這兒是有幾桿破刀,總得讓俺們回鄉(xiāng)路上有的防身吧?再收走了,俺們沒活路了!” 說得倒也在理。朝廷派來的“天使”旨在傳話兒,監(jiān)督審查不是他的任務(wù)。況且這幫土匪實在難纏,說話粗俗不堪,也不愿意和他們多接觸。于是睜只眼閉只眼,也就不追究了。本來朝廷大軍也不稀罕他們那點兒破爛貨。 待到聯(lián)軍出城之時,百姓們聞訊出來,夾道歡送。這又讓“天使”看得有些不舒服。他們這一陣子,到底收買了多少人心? 原本布置舒適的“洞房”,眼下成了“天使”的落腳地,武松沒來得及享受一刻春宵。 二十萬貨真價實的宋兵進駐城內(nèi),雄赳赳氣昂昂,光通過城門就花了一個時辰。 百姓們從沒見過這么多軍馬,一個個涕淚橫流:“這下更安全了……” 可惜那二十萬宋兵沒給百姓留下太好的第一印象。剛一進城,就有人在列隊歡迎的百姓里發(fā)現(xiàn)個漂亮小娘子,湊過去摸了一把臉蛋。那小娘子驚叫著跑遠了。宋兵哈哈大笑。 城南十里處,南北聯(lián)軍停下扎營。小土坡上,搭了個隱蔽的瞭望臺,低洼處,十分低調(diào)地將火灶用樹枝和帳篷擋住。 潘小園混在老弱輜重兵的隊伍里,十二分的不明所以,呆了片刻,終于忍不住,覷個空當(dāng)兒,跑去問武松:“到底怎么回事?咱們要干什么?” 婚禮草草收尾,省卻了最有意義的洞房,她一句怨言也沒有。此時見了武松,倒沒覺得身份變化多大,感覺還跟以前沒什么兩樣。 武松將前日接“圣旨”的細節(jié)跟她解釋了一遍,又輕聲說:“咱們?nèi)羰歉嵌f守軍沖突起來,三日之后金兵再來,那便是腹背受敵,多半得全軍覆沒。所以大伙商議之下,決定今天撤出來,也算是保留實力……” 她著急:“可是岳飛給監(jiān)在城里了!” 武松心中早有規(guī)劃,又解釋:“不慌。等那韓啥啥把金兵打退了再說。到時派幾個身手伶俐的兄弟把岳飛救出來?!?/br> 說得有條不紊??啥f宋兵對六萬金兵,潘小園覺得不容樂觀。 “那……要是打不過呢?” 武松微笑:“不然你覺得,咱們?yōu)槭裁丛谶@兒就扎營了?” 她恍然大悟:“黃雀在后!” 激動一刻,卻又有些惴惴不安,訕笑道:“不過……還是讓那個韓啥啥打贏了的好?!?/br> 到了第三天上,潘小園才發(fā)現(xiàn),武松的預(yù)測只有一半準確。 那個幽州城的新守將韓民毅,手握二十萬重兵,面對六萬金兵,非但沒打贏,而且居然一觸即潰了! 二十萬宋兵剛剛駐進城里,帳子剛豎起來,還沒來得及探索城內(nèi)尋歡作樂的地方,就聽聞金兵來襲,有人當(dāng)場尿了褲子。 本來以為燕云有這幫“義軍”經(jīng)營守護,打了幾場仗,大金國就算要啃硬骨頭,或許也不太會從這兒下口了吧。調(diào)他們前來駐防,不就相當(dāng)于出個遠差,看看塞外風(fēng)景,歷練歷練,升個功名么! 怎的老天如此亡我,這甫一進城,就發(fā)現(xiàn)是來送命的! 哀鴻遍野。二十萬廂軍尚未和金兵交手,已經(jīng)被嚇成了殘兵敗將,屁滾尿流、爭先恐后地逃出城去,逃進樹林、草原、山區(qū)、鄉(xiāng)下。 林沖登上一片高地,遠遠望見逃逸的一簇簇宋兵,悲觀地評論一句:這便是他當(dāng)年帶的那八十萬禁軍的平均水準。 吳用、朱武、呂師囊,幾位軍師眼睛眨也不眨,直直盯著北方那冒著黑煙的幽州城,耐心等候。 終于,看那韓民毅的二十萬軍馬潰敗得差不多了,剩下的人似乎是準備開城投降了,才急促傳令:“殺!” 金兵正大搖大擺的準備入城。有的已經(jīng)卸下鎧甲,放了馬匹,大嚼干糧,準備好好休息一場了。 完顏宗翰有些奇怪。上次遇見的守兵頑強精悍,儼然一個訓(xùn)練精良的敢死隊,先劫營,后掩殺,害得他栽了好大一個跟頭,不得不回去重整殘兵,還被主公狠狠訓(xùn)了一番。 怎的厲兵秣馬這么久,好不容易再聚起六萬,鼓起勇氣卷土重來,城里的守兵卻突然都變兔子了? 早知如此,就早點再打回來了。 不夠總算是一場來之不易的勝仗。聽說大金西路軍在太原府受挫,眼下和王稟率領(lǐng)的宋軍拉鋸戰(zhàn),逡巡不前;自己這邊進展順利,可算能爭個第一,頭一個進軍開封府了。 誰知還沒得意多久,遠遠望見南邊塵沙飛揚,馬蹄聲聲,宋兵似有援軍到了! 趕緊命令迎敵。大部分金兵毫無準備,倉促應(yīng)戰(zhàn),有些連盔甲也沒來得及套。 而且更令他們絕望的是,趕來的“援軍”,正是上次遇到的那幫“敢死隊”! 連幽州城門還沒進,就被狼狽趕了出去。金兵長途跋涉,又剛打了一場攻城戰(zhàn)。雖說贏得容易,到底是耗費了不少體力,馬兒也都精疲力竭;眼下連口水都沒來得及喝,就被四萬生龍活虎的精銳部隊突然襲擊,勉強撐了一刻,就兵敗如山倒,被分頭擊潰。 這次失手比上次尤甚。宗翰的東路軍徹底元氣大傷,留下滿地尸體,倉皇北撤。 第二次打贏金兵的聯(lián)軍來不及歡騰。城里倒是還藏著一些韓民毅的宋軍殘余,找出來,還沒喝問,人家立刻跪地投降:“好漢們饒命……” 那就不客氣,收編到自己的隊伍里。不過這些人沒什么本事,只能分配去收尸拉輜重。 然后派人闖進牢城,沒費力氣就找到了關(guān)在里面的岳飛。小伙子灰頭土臉的,正一臉懵圈地扒著牢門往外看呢。 岳飛聽著外面動靜不對,先是:“不好啦,金兵來啦!” 過了一會兒:“城要破了!打不過了!” 然后:“聽說主帥降了……咱們趕緊逃鄉(xiāng)下去吧……” 說話間,看守他的獄卒逃了個干凈。 岳飛知道大約是金兵攻進來了,推推牢門,鎖得結(jié)實;料想敵軍馬上便會接管牢城,于是撅折一根凳子腿兒,準備來個不屈到底。 可隨后撲啦啦沖進來的,居然都是熟面孔。大伙七手八腳打碎牢門,這就把他莫名其妙地揪了出來。 武松一看他,樂了:“沒吃太多苦頭。走!” 岳飛好容易才理解了現(xiàn)狀。一路上一邊撣頭發(fā)衣服,一邊糾結(jié)那二十萬大軍,死活不相信他們都已潰敗殆盡了。 “二十萬……二十萬??!武松大哥,你、你確定?” 武松冷笑:“也許沒那么多。除去老弱后勤,青壯年有十來萬吧。” “不是、我是說……他們都逃了?” “要不是親眼所見,我也不信?!?/br> “那……現(xiàn)在怎么辦?” 武松笑道:“那得和大伙商量商量?!?/br> 一路將岳飛帶到城南軍營。那里密密麻麻歇息著數(shù)萬兵士。其中有不少岳飛的老部下,剛被收編到韓民毅麾下,轉(zhuǎn)眼又成了散兵游勇。 見到岳飛,熱淚盈眶:“隊長,俺們以為你……你……你讓狗官害死了呢!” 幾個跟岳飛混熟了的年輕梁山兵笑斥:“說的什么鳥瞎話!岳兄弟是俺家大嫂的親師弟,命硬!” 還有的熱情丟來幾件臭衣裳:“兄弟,先把你那身鳥囚服換了!” 岳飛也傷感。熟悉的軍帳顏色,熟悉的叫罵風(fēng)格。余光瞥見小潘jiejie正指揮人手,張羅午飯,一桶桶糧米乳酪從庫房里搬出來。一切宛如昨日。 然而眼下怎么辦,他卻完全想不出來??纯粗車谋?,雖然打了一場大勝仗,可也不免眼露迷茫之色,悄悄互相問:“這是要咱們在城里長久的住下了?” 呆坐了許久,只見武松召集幾人開會,也商議了許久,這才慢慢登上一座高臺,提氣喊話。 “兄弟們!” 不論是梁山還是明教,大伙放下手頭之事,齊刷刷立正站好,揚起一片塵埃。 武松放空一刻頭腦,看著下面那一片年輕熱血的面孔,忽然眼一亮,看到六娘拉著方金芝的手,混在人群里,認認真真的聽著。 心中一熱。沉聲發(fā)話。 “兄弟們跋涉南北,守城護國,憑的全是一顆良心,大伙都是頂天立地的好漢!朝廷得知了咱們在此,前幾日由東京送來圣旨,其中內(nèi)容備細,大多數(shù)兄弟還未曾盡知……” 說著將接來的圣旨刷的展開來。大伙鴉雀無聲,敬畏看著。 武松卻不讀。抬頭問道:“都說皇帝是天,他讓咱們干什么,咱們就得干什么。朝廷里那幫老頭子,講究什么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但咱們不是朝廷里的老頭子!我想先請問各位兄弟,倘若圣旨上說讓咱們?nèi)ニ?,咱們就乖乖去死么??/br> 底下一片震耳欲聾的聲浪:“不去!” 夾雜著某些沒心沒肺之徒的哈哈大笑:“當(dāng)灑家們是傻子么!” 武松說道:“那好!那武松今日將朝廷對咱們的命令復(fù)述一遍。第一,說咱們將功補過,之前占山為王就不追究了,讓咱們交出兵器糧草……” 幾萬人睜大眼睛聽著,一臉的瞠目結(jié)舌。站在后面的人還以為自己聽岔了,連連拍著前面人的肩膀:“武松大哥說什么?” 武松一面將眼掠過場下,一面繼續(xù):“……然后解散軍隊,回家種地……” 還沒說完,就被一波波憤怒的聲浪淹沒了。 “想得美!俺們梁山兄弟一心,不分開!” “呵,阿拉的軍隊是方教主個,不是他趙家個!解散個卵!” “就算咱們真的回鄉(xiāng)種田,金兵照樣打過來!朝廷要是擋得住,俺把姓倒過來寫!” 岳飛跟武松對望一眼。有些猜到他接下來要說的話,忽然便臉紅了。